《宫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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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奴-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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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间,只听得金帐大门外,刀刃劈入骨肉的声响破空传来,几声惨叫如暗夜中怒放的毒花,招摇起它阴森的笑靥。

杂沓的马蹄声,如一盆豆子猛然间倾倒于木案上,哗啦啦,乱而拥塞。

该来的……终于来了……

帐外仅有的几个卫兵,刚才传入耳鼓的惨叫之声必然就是他们所发出的。

瑟又麦……瑟又麦的嚎叫还在旷野上空缭绕,听那距离还很杳远……

没有人能够帮自己。

就连逃,都已经没有了退路。

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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剌葛与寅底石端坐在马背之上,凝视着标志着可汗统治的中央斡鲁朵金色大帐。只要再抢夺过祖先的神帐与旗鼓,趁着耶律亿领兵在外之机,提前举行燔柴告天的大典,那么契丹可汗的宝座便是自己的了!

梦想啊……这是没一个契丹男子,毕生追求的梦想啊!

如今这梦想已经近在咫尺。事先也早已经探查清楚,这金帐之中只剩下耶律亿当成宝贝的汉女一人,再无一兵一卒!似乎只需要一伸手,尽可以缓慢而优美地伸出手,在月色星光的笼罩之下,那等了多年的梦想,就将实现!

幸福感来得这般迅即且简单,就像山谷间清晨笼起的白色雾霭,氤氲着、轻巧着,柔柔环绕着自己的身周,湿润地、清凉地,来去只需自己衣袖挥挥,全不费太多的力气。

等到耶律亿回来了,就算他手下的兵将还保有实力,但是在已经陷入自己掌控的祖先神帐和旗鼓面前,在自己已经抢先举行过了燔柴告天的既成事实面前,他耶律亿纵然有三头六臂、百万雄师,又能怎样?!哪一个王位不是秉奉着上天之意、祖先之灵的,难道你还敢公然冲撞祖宗的神主牌位,冲撞上天已经接受了的柴册之仪!

哈哈,哈哈……头脑里想象着意气风发的耶律亿那一刻脸上的尴尬和无奈,剌葛和寅底石都笑得很开怀。

因此,他们并不想一步走到目的地,他们想尽量延长这个甜美又梦幻的过程,多品尝一下一步一步走向梦想,拥抱成功的滋味。

于是,他们勒马在了金帐之前,并没有急着冲将进去。

他们静静地等待,等待这一切缓缓画上完美的句号……

五 契丹 18、祖先神【鲜花满百加更】

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剌葛与寅底石胸臆里鼓荡着的成功的甜美,更加满溢流泻。

如果不是在马上,他们真的想就地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打着满足的呵欠,慵懒迟缓地走向一尺之遥的目的地。

呵呵,看看,真是天随人愿,连那金帐的门帘都自己挑开了,都不用再劳烦他们二位。成功的花蕊已经备就,只需他们指尖轻探……

嗯?那卓然独立于金帐门口的,不就是那个身份成谜的汉女嘛!她手上抱着的是什么?她脚边的又是什么?

金帐中金色的灯光,从她背后冲入夜色,在她周身勾勒出金色的光晕,随着微风的轻荡,那光晕袅袅流动,宛如缥缈的雾气,又似披了满身的星斗。

夜空苍穹,月光如瀑,统统倾射到她翠色的身上,让她的脸颊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辉之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苍白!

在她的怀中,一座长约尺余,宽若两掌的黑木神位,静静散发着凝重的光芒。脚边,猩红的旗鼓,宛如滩着殷红的血,红得惊心动魄!

剌葛不由得结巴起来,对着身侧的寅底石,“她,她手里抱的,不正是祖先的神帐(神帐,祖先的神位或者神佛像前的帐幕)!她脚下的,她脚下的,就是旗鼓啊,就是可汗发号施令的旗鼓啊!”

寅底石也不由得喉结上下翻滚,努力用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猛地咽了一口唾沫,“是的……是的……看来这个汉女也算识时务,她这是主动将祖先神帐与旗鼓捧出来奉献给我们啦!”

剌葛与寅底石,不由得都伸出了自己的双臂,仿佛下一个秒钟,秘色便会乖乖地将神帐与旗鼓奉上,伏地躬身尊称他们为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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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地!只听得鼓声激越而起,只见秘色翠色的身子宛如痉挛,一手敲击着脚边的旗鼓,一手抱着乌木的神帐,身子跃动激舞,口中喃喃有词!

秘色突来之举,让剌葛与寅底石面面相觑,全然猜不透这个汉女究竟想干什么!

只听得鼓声一声紧似一声,宛如崩开的豆子,颗颗浑圆饱满;再看那翠色的身影旋转如风,像一片疾风中颠荡的叶子,在金色的光晕与星月银色的光芒之间,往返穿插!

骤然!

天地一片凝肃!

鼓声如被高坝截住的湍流之水。

身影如被箭矢射中的靶心……

一切,都在高潮之中戛然而止。刚刚有多热烈,目下就有多死寂!

纵然是见惯沙场搏命的剌葛与寅底石都是不由得随之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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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秘色怀抱乌木神帐,发丝已经在飞速的跃跳之中散落了下来,狂乱地掩盖住了她的脸颊,只留下一线目光,如针一般,从发丝之间直射而出!

就连剌葛胯下久经战阵的战马都不由得兮溜溜一声嘶鸣,向后猛退了两步!剌葛努力带住缰绳,这才稳住自己和马匹的身形……

这个汉女,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中了邪?!

只见帐中金色的灯光,与星月银色的光芒交汇之处,那金与银的奇妙切点上,秘色猛地剧烈甩动头颅,身子一阵阵浪涌一般剧烈的抽搐,眼神浑浊,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下巴抖动,口边甚至隐隐可见流出的涎液……秘色忽地大叫一声,尖利的嗓音只穿云霄,惊得在场每一个人心下都是冷冷的一个凛冽!

“小儿们!你们都听了!我是契丹祖先神,先借托神帐下得凡尘,附在了这个汉女的身!为什么你们惊扰我元神,为什么你们放火又杀人!”嗓音尖利而高亢,全然不似平常人讲话之时的口吻与腔调。

“啊!——”在场所有的契丹人,全都敬畏地大呼,“大神上身了,大神上身了!这个汉女竟然会领神(萨满教中,神灵附体后萨满代神立言)!”

呼啦啦,所有的契丹人都跪倒在了金帐之前。剌葛和寅底石虽然半信半疑,但是他们又不得不跪倒在眼前的神迹之下——如果说,这是个契丹人,还有可能装神弄鬼,但是这是个汉女啊,她完全不了解契丹的萨满请神之俗,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一幕只能是祖先神真的显灵,否则又如何解释的通!

剌葛歪着膀子,斜斜瞄着浑身兀自颤抖个不停,牙关格格直响的秘色,“祖先神,请原谅儿郎们惊扰了祖先神!只是因为耶律亿那厮,不尊上天,不敬祖先,毁坏了祖先们立下的可汗推举的制度,妄想独霸可汗之位,鱼肉契丹臣民!我们是应了契丹子民的嚎哭,方才举兵来伐,削夺耶律亿可汗之位,将公道还给天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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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口中尖挑的嗓音又起,秘色的身子猛然又是一阵抽搐,“既然——是这样——那么——你们两个——到底谁是下一任可汗?速速走上前来——本祖先神将神帐与旗鼓交付于你便了!”

话音未落,剌葛与寅底石猛然互望了一眼。那互望的眼神里,一刹那间闪过无数种情绪!

开始是惊诧,出乎意料;继而是彼此的观察,满带着疑虑的打量;到最后,几乎是两头狼之间闪着寒光的彼此狞视了!

剌葛狠狠地转过头,率先一步跨上前来,头磕入地,“祖先神!儿郎剌葛,愿接神帐与旗鼓,甘愿肝脑涂地,誓让我契丹吞并天下,给祖先神献上无上的荣光!”

剌葛话音未落,寅底石又已经抢上前来,头磕得哐哐响,“祖先神明察,祖先神明察!儿郎们在举事之前已经说好,本该由我寅底石接受神帐与旗鼓,再行燔柴告天的仪式!这剌葛纯属见利忘义,谎言哄骗祖先神!祖先神切莫信他的鬼话,请将神帐与旗鼓传给小子吧!小子定将不负祖先神所托,定要将整个天下捧给祖先神,以为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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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寅底石此言,剌葛急了,跳起来就给了寅底石一个耳光,“妈的!你撒谎!咱们什么时候说好要将神帐与旗鼓给你!你反倒诬陷我欺哄祖先神!”

寅底石怎甘示弱,就势一脚重重踹在剌葛小腹之上,将剌葛踹出去五尺,“奶奶的,你个狐狸般狡诈的剌葛!我们本来说好的,谁拿到神帐与旗鼓,只要能够顺利地举行燔柴告天的大典,便自然可以获得可汗之位!我怎么撒谎了?有祖先神的庇佑,我必能顺利获得柴册!”

“是我的……”

“该是我……”

剌葛与寅底石,就像两条癞皮狗,疯狂地撕咬在一起,妈妈奶奶地彼此骂个没完,不顾形象地满地打滚,简直丑态出尽。

他们身后的契丹士兵全都惊呆了。这是他们平日里奉若神明的领主啊,如今当着祖先神的面,为了一己之力,全然不在乎了身份与声明,全然打破了士兵们对于他们的尊敬和寄托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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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那诡异奇高的嗓音又是高高飘起,“好了!——你们两个不肖的子孙!——看看你们在干些什么!——听听你们嘴里叫骂的,都是什么人!——我就是你们的母亲,我就是你们的祖母!——你们两个竟然敢当着我的面,这般大声地叫骂!——我要惩罚你们!——我要让你们遭受最为凄惨的狼刑!”

狼刑!

这是契丹在原始部族时期,最为残忍的一种刑罚——将犯罪的人,于月圆之夜绑缚于草原之上,任凭狼群将那个人活活开膛破肚,啃掉骨肉!

剌葛与寅底石听到“狼刑”这个词汇后,身体本能地战栗起来!

幽深的月夜,无人的荒野,幽幽燃烧的狼眸,宛如凿利的狼牙!关于狼刑,关于那种刑罚的恐怖,他们从小到大已经听说过太多太多,如今竟然被祖先神说到要将这恐怖的刑罚施加到他们自己的身上!他们,怎么可能,不,心神,俱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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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就是为了配合祖先神的说法,四野里忽然传来高高低低的狼嚎之声!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急迫!

宛若汹涌奔流的海浪,那狼嚎之声铺天盖地向中央斡鲁朵的方向冲了过来!不过瞬间,那一波一波的声音似乎已经近在身后!

剌葛和寅底石只觉得脊背发麻,他们蜷缩着身子,将视线从胳肢窝下的空当向身后望去——月夜之下,夜色幽深,一双双绿幽幽的眸子,如一盏盏鬼火,层层将中央斡鲁朵包围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向他们两个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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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两个人顿时扑倒在地上,爬向金帐,口中凄厉地哀号着,“祖先神——不要啊,不要啊!儿郎知错了,求祖先神宽宥!”

秘色的嗓音突地一改之前的尖利,变得深沉而浑厚,“我们耶律一族,经历了八代的流血和奋斗,才终于将可汗之位迎来,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可是你们知道嘛,夺得可汗之位难,好好地守住可汗之位就更难!契丹八部,名义上归顺于我们耶律氏的统帅,实际上异心从未拔除,他们时刻等待着机会,将可汗之位从你们手上夺走啊!”

“你们,耶律氏的子孙,你们不想着矢志同心好好守住这个位子,成天净想着争名夺利、彼此拆台!你们差点毁了我们八代的心血啊!”

剌葛与寅底石被责骂得毫无还口之言,满面愧色,匍匐在地上,拼命磕头,“是,是!祖先神骂得对!都是儿郎们鬼迷了心窍,忘记了祖先血的教诲!我们甘愿撤兵,从此尽力辅佐耶律亿,助他威震契丹雄风,弘扬祖先的光荣!”

秘色的嗓音,重新变回慵懒的尖利,高高地飘起来,“嗯——这才是——我的好儿郎!今儿且到这里吧,这个汉人丫头的身子弱,要承载不了我了……我先回了——你们,也尽早散去吧!”

剌葛心有余悸地回望着身后那些闪烁如鬼火的狼眸,“祖先神!祖先神容禀啊!儿郎们散去容易,但是那些狼,那些狼还在呢啊!”

秘色体内的那个嗓音渐渐缓慢,仿似睡意颇浓,“嗯……我知道了——你们尽管散去——我保证它们不会伤害到你们——如果你们的心不诚,只想把我哄骗走便了事——那这些狼,我可就不管了……”

剌葛与寅底石都是一个劲儿地叩头,口中不停地说,“祖先神开恩,儿郎不敢,儿郎绝不敢哄骗祖先神!……”

只见得秘色忽然身体又是一番剧烈的抽搐,牙关咬得格格巨响,下巴猛然战栗不停。到最剧烈的阶段,秘色的双手几乎抱不住那乌木的神帐,双手如潮水一般向上涌动,直直伸向头顶的天空,宛若筛糠一般,几乎将她纤弱的身子摇晃得无法定形!

秘色身体中的那个声音,忽地又起,这一次嗓音极为尖利,极为空旷,比之之前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走——了!”话音甫出,秘色宛如一具被抽去灵魂的人偶,身子软软地,颓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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剌葛与寅底石彼此互望一眼,心有余悸地擦擦鬓边涔涔的冷汗,嘴里叨叨着,“送神了……送神了……”

待秘色那边终于全然安静了下来,两个人望了望宛如晕厥过去的秘色,彼此含义颇多地凝视了一眼,摇摇头,各自喃喃,“退兵吧,散了吧……”

宛如潮涌潮落,方才黑压压欺满了中央斡鲁朵的契丹军队,眨眼间又全部散去。所不同的是,他们到来的时候,人声猎猎,马声嘶鸣;走的时候,数千的人马竟然是悄无声息地退却,静静地融入幽深的夜色,再无影踪。

如一片颓败的叶子般,倒在地上的秘色,悄然挑开眼帘,望帐外夜凉如水,月华倾地。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从她唇边幽然流泻。她保持原样未动,只是嘬起唇,望向夜色中一双双萤火般的眸子,低低地吹响口哨——一声狼嚎,悠然响彻,那双双鬼火一般的眸子,相继消失在夜色里……

夜,一下子恢复了曾有的宁静。

如果不去看那满地的尸体与凝固了的血液。

如果不去看中央斡鲁朵之外尚自冒着浓烟的毡帐。

如果不去听夜色中隐隐传来的孩子的哭泣。

如果不去听,自己的心咚咚跳响的哀鸣!

这个夏日的夜晚,该是多么地宁静,与美好……

***********O(∩_∩)O~萨满教是中国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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