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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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江南-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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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秦海青叹了口气。

“那么,她还会不会与我们联手呢?”她有些担心地想。

可是眼下要考虑的毕竟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小姣出嫁的事。秦海青拍拍手,向小姣伸出手去,嬉笑道:“让青儿抱抱你,看你沉不沉。”

小姣便走过来,站在她面前。

秦海青伸出臂去抱她起来,可是,差点一跤跌倒。

武功虽然出类拔萃,但如果不运内力,秦海青那手劲儿比一般的女孩子也大不了多少。

“啐!好沉,让亭哥抱你罢!”她放了手,甩着发酸的胳臂笑骂道。

“我倒是不打紧,你不会吃醋吗?”小姣调皮地笑,一边自己把红盖头搭到头上去。

“他抱他的,我干嘛要吃醋?”秦海青奇道。

小姣用一只手撩起盖头的边儿,露出一张红朴朴的笑脸,一只手伸过来猛地刮了一下秦海青的鼻子。“笨蛋青儿,看别人永远比看自己清楚!”

秦海青脸红了,“胡说……”但那时候接新娘上船的人已经进来,里面也有跟着黑子过来的池玉亭,她便不说了。

黑子他们要和贾秀姑陪席方南上迎亲的船,秦海青和池玉亭要陪着杨小姣上送亲的船,两拔儿人就在马家分了手。船就在不远的海边上等着,秦海青和池玉亭交了礼钱,三个人结了伴往那边走。

走在路上,秦海青笑着说:“亭哥,待会儿你来抱小姣罢,抛的时候小心点儿,别把她扔水里去了。”

池玉亭点头:“我知道轻重。”

因为要走路,小姣把红盖头掀起一半搭在头上,提着裙子边走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只是笑。

秦海青先不作声,后来忽然冒出了一句:“回头想想,最近你手上的艳福不浅啊?”

小姣提着裙子的手抬起来,捂着嘴笑。

池玉亭脸红了,回嘴道:“看不顺眼你自己来!”

小姣笑出声来。

秦海青提起脚,在她腿上轻轻踢了一下,红裙边上便有了一个小小的金莲印。

“哎哟!”小姣叫一声,拍了拍裙边上的足印,“不关我的事!怎么我笑也笑不得么?”

秦海青翻了翻白眼,“做新娘子再高兴也要收敛点儿罢?”

小姣只是笑。

这时候天色已发暗了,三人上了小船,船上的水手便朝办喜事的地方划去。秦海青帮杨小姣把红盖头盖好,衣服扯平了,便站在旁边看。

海边上的喜事简朴而热闹,岛上人几乎都涌到了海滩上来,送亲船沿着海岸没行多远便见到了迎亲船。迎亲船披红挂绿,撑船的不是别人,正是喜气洋洋的席方南。船头立着一位腰系红绸的中年女子,那是准备接新娘的男方长辈贾秀姑。

“若是贾姑接不住,你不落水便是摔到船板上。”秦海青在小姣身后笑着说。

“不会,贾姑比你手劲儿大。”小姣脸在盖头下,秦海青看不见,但听得出她话语里的喜气儿。

秦海青突然觉得有些惆怅,打这以后,她算是把自己最好的朋友送出去了,这当然是好事,可是,送人的人总会有些失落吧?

“青儿。”小姣忽然悄悄地伸出手去拉住了秦海青的手,“我还是你的好朋友,嫁了人也是。”

小姣就是小姣,温柔的、善体人意的小姣。

秦海青笑了,“当然的。不过,以后最贴心的是席公子了,他比我更贴心哦!”她笑道。

“说完了吗?”池玉亭笑道,“再让席公子等就不好了。”

两个女孩子嘻嘻笑了一声,松开了手。

娶亲船与新妇船在相隔一步之时相平停了下来,这表示的是夫妻和睦。池玉亭腰里也系上了宽长红绸带,他站在船头准备抛新娘,海风吹起长衫,让秦海青觉得他今天看上去显得格外修长。秦海青牵着小姣的手,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引到船头上。

后来岛上的人都说,那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看的迎亲礼,送亲的那边是三个很清爽的人儿,而娶亲的那边,也是挺拔而洒脱的两个人物。两边行了礼,抛新娘就开始了,这时鞭炮齐鸣,喜乐高奏,池玉亭抱起了新娘,向船那边抛了过去。众人的目光紧跟着新娘,摒住了呼吸,只见贾秀姑深吸了一口气,向后稍稍退了一步,伸出了双臂,然后,新娘子如一簇鲜花稳稳当当落在了迎亲船头的秀姑手里。

喝彩声响成一片,席方南带着喜得醉过去的笑脸走上来从姨母怀里接过小姣,两人双双给秀姑叩下头去。他们叩拜了两次,一次是对秀姑的,一次是秀姑代马三宝受的,然后,他们站在船头上,向代表娘家的池玉亭和秦海青行礼。池玉亭和秦海青并立在船头,接受了他们的行礼,那不是为自己接受的,是为了小姣的父母而接受的行礼。

简朴而热闹的仪式过后便是吃酒。

如今不是当年剑拔驽张的时候,不必等到过两天看新娘子是否平安后再吃酒,仪式一过,村子里的酒席就开张了,人们一窝蜂地拥着新人回了村子里,热闹也就从海边涌回了村子。

秦海青和池玉亭也被拥在这热闹里,那一天大家一直吃到半夜去,吃得很多人都醉了。但是大家都觉得不够尽兴,于是,显得有五分醉意的贾秀姑站了起来,她就着酒兴为大家舞水流星。

那水流星是一根绳子系着两只铜碗,她常年带在腰间,因那既是她走江湖探路的道具,更是她平日的武器。铜碗很沉,可以作流星锤,眼下这铜碗里盛了酒,秀姑索性在酒里塞上捻子点上火,于是水流星便成了火流星,两团火焰围了她在海滩上翩翩而舞。

酒很尽兴,人亦倾情。

秀姑舞着火流星,人们不停地叫着好,于是秀姑接着喝酒接着舞,最后秀姑也喝醉了,于是她准备回房去休息。

贾秀姑走了两步,摇摇晃晃地,黑子过去扶她,被她推开了。贾秀姑向秦海青招招手,“秦姑娘,麻烦你来陪我行不行?”她抱着歉意含糊地问,看来还有几分清醒。

秦海青没喝醉,她心里有事,赶紧上前扶着她往家走。

黑子没有坚持,坐回去接着喝酒。贾秀姑是女人,秦海青也是女人,女人喝醉的时候,让女人扶是最适合的。

因为马家院子小,酒席是在村中的空地上摆的,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秦海青扶着贾秀姑走在路上,总觉得有眼睛跟在后面。

“贾姑?”她试探着问。

贾秀姑笑道:“我很高兴!”她似乎醉得很厉害。

“叭嗒!”搭在她肩上系着铜碗的细绳溜了下来。秦海青赶紧伸手从地上拾了起来,“秀姑,东西掉了。”她递过去。

“你帮我拿着吧。”贾秀姑靠在她的肩上,含糊不清地回答。

秦海青觉得秀姑抓着她胳膊的手紧了一紧。

回到了马家,秦海青把秀姑扶到床上睡下,然后把秀姑弄脏的衣服拿到灶间去洗,把也弄得很脏的铜碗也带过去洗。

有人的目光跟随着她到了灶间,但是没有坚持下去,因为看一个人洗衣服是很无聊的事。

秦海青拿起了铜碗,碗真的很沉。

秦海青用左手端住了铜碗外部,右手的指头撑开,撑在碗的内壁上,然后,指尖贯力,转了一转。

碗的内壁被吃力而无声地和外壁分离了开来,果然,这是一只夹层碗,秦海青将柔软的手指在夹壁上轻轻滑过,可以感觉到壁上有浅浅的刻印。

两只铜碗的夹壁上共拓下了四片图,那便组成了一张完整的海图。秦海青把铜碗复了原,洗干擦亮后放回到贾秀姑身边,晒好洗净的衣服后,她离开了。

海图上有一个地方标着一把刀,秦海青想,那大概就是他们在找的地方罢?

第十七章

应该说,贾秀姑是很干脆地拒绝了与官军的合作,当第二日,贾秀姑以首领的身份正式与官家的秦小姐交谈后,明确表明了她的立场——官家与川上的争斗与这个海岛无关,秀姑的人对任一方既不参予也不阻碍,因为大家都是靠海吃饭,不能为此而坏了彼此之间互不侵扰的协定。

秦小姐对此表现出一种有节制的失望,因为贾姑毕竟是朋友的长辈,而且贾姑所讲的是海上规矩,没有可让人反驳之处,虽然有些遗憾,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看看求助无望,又不想多耽搁时间,秦小姐只好准备与她的同伴一起离岛回陆上去。

“到这儿就是我的客。”贾姑如是说,她把黑子唤过来,让他带两个贴心的手下送秦海青和池玉亭回去。“这海上的人并非个个都买官家的帐,在大事上我虽不方便帮你们,但保你们平安回去却是我的责任。”她用那双似能说话的眼睛静静地望着秦海青,秦海青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能不告而别,而新人尚未梳洗起身,秦海青便与池玉亭在马老太家等候,贾姑令黑子他们备船去,因自己也有事情要处理,便留他二人在房里。池玉亭见秦海青站在窗口发楞,欲开口安慰:“大小姐……”却见秦海青忽地回头对他微微一笑,指放唇边做了个悄声的手势。秦海青走过来,“我去外面走走。”一边从他身边走过。池玉亭忽觉手中多了一样东西,等她走出门后,低下头去看,却见是四块小小的绢布。

绢布上有炭痕,池玉亭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绢布是从衣裳的衬里撕下的小片,而炭头也不是难找的东西,能用这两种东西做拓片的人很少,但大小姐会,那是他两年前教她的。池玉亭无语,将绢布细细看了两眼便卷起来放入了怀中。大小姐总是把重要的东西扔到他这里,而他也习惯了如此。

秦海青走出小屋,天气不是那么晴朗,海岛的上空笼着阴暗的云,秀姑说今日不会有风雨,但海上的天气变化快,谁又能预知未来的事呢?

秦海青站在屋外,从海上吹来的风凉凉地扫过空荡荡的院子,吹起几片落叶,打在她的脸上,她伸出手去抓住面前飘舞的叶子,叶子金黄,这使她惊觉秋深了。

马老太太不在家,她去了村头李家,李家的娃儿生了病,请她过去看。在一个这样的地方,总有这样的一些女人,她们是智慧的妇女,是能用药草或泥土治病的人,是总能处理一切需要处理事物的坚强的乡下女人,是她们为活着的人们医治、守护,为死去的人们守灵、穿衣。秦海青喜欢她们,尤如喜欢自己的阿姨或是婶婶。

秦海青将脸转向了后院,看到后院的那个小屋。那里也有个马老太太照顾的人,他是她的儿,她照顾了他几十年,现在仍要继续照顾下去。

小姣的话忽忽然又响在秦海青的耳边,“马爷自己那样活着,也很可怜……”

风卷落叶,在院子里飘着。秦海青深深地吸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慢慢向后屋走去。她走到门前,门掩着,轻轻一推,“吱嘎”一声响,门开了。

屋里有一种闷气,那是有长期卧床的病人所在的闷气,虽然窗开着,但那种死气沉沉的味道郁而不散。当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后,秦海青看到了屋里的那张床。有那么一刻,秦海青以为床上并没有人,看上去那被子是平的,只是有一点皱褶,她走近一些,得以看清那被子下确实躺着一个人,一个槁瘦如枯木的人,瘦得如一付骨架,被子几乎不因他的存在而凸起。

这便是几年前还叱咤于海上的马爷么?那只是一段正在腐朽的木头。从他粗大的骨架,秦海青可以猜到这个人过去的荣光,那时他是必是个高大而健壮的汉子,有着黝黑的皮肤和粗豪的性子。然而,如今的马爷所有的精血都被抽空了,他躺在那里,只剩了一付皮和骨,露在被外的那张脸,因消瘦而皮肤松弛,皱纹深深,脖子上的筋络如老松的根。

安静的房间里,低低地响着马爷艰难而又执着的呼吸声。那似是从一个破旧的风箱里发出的声音,微弱低沉,长短不一,有几次它突然归于宁静,秦海青以为它会从此消失,但它又顽强地响了起来。

这并不是一间令人愉快的屋子,站在马爷的床前,秦海青感到一种压抑,她似能闻到死亡的臭气,那臭气充盈着整个房间,令人窒息。秦海青下意识地去看窗外,窗外是洁净的,有风生气勃勃地在院中嬉闹着叶子。

“马爷自己那样活着,也很可怜……”小姣如是说。她是对的,也许可怜的并不单是马爷……

秦海青不知道自己在床前站了多久,不知道怎么了,那回荡在屋里的呼吸声渐渐地变得清晰而响亮,长一声,短一声,折磨着她的耳朵,死亡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向她挤了过来,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秦海青举起了手,是的,她可以做,轻轻的,在这个可怜人的脖子上切一掌,或者,在他的心口按一指。

那条生命已经非常脆弱,只需要轻轻一下。秦海青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地按向了床上那个人的心口,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整个头脑里都是空白的……

空气里,回荡着马爷可怕的风箱似的呼吸声……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温热而有力的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大小姐,该走了。”她听到池主亭在身后说。

秦海青惊了一惊,似乎刚从一个梦中醒来。

“是么……”她忽然觉察到一阵风,那是从窗口吹进来的一阵风,把屋里的闷气吹开了。

“是的。”池玉亭带她向门口走,并没有放开她的手。

秦海青跟着他走,他们跨过了门槛,走出了门。

“我刚才……做了什么?”秦海青迟疑地问。

“什么也没做。”池玉亭回过头温和地笑着,“走吧,到时候了。”

秋天的叶子仍在与秋天的风戏闹于庭院间,仅仅只是那么一步,从屋内到屋外的一步,让秦海青突然有了一种放松的感觉,她觉得她喜欢那阵风,而且,她喜欢那落下后仍似有生命的欢闹的叶子。

“到哪里去?”她小声地问池玉亭。

“去码头吧,”池玉亭回答,“他们在那里送行。”

他们牵着手往外走,走出院子后,池玉亭放开了她的手。他什么都没有说,秦海青想,而且,他定然是什么也不会问的。

新人已经先行到了船边,秀姑也在那里,三日里送行了两次,这第二趟少了许多的依依之情。“你不会明天又回来吧?”小姣望着秦海青“吃吃”地笑,“那也难说,若不是动身回京里,只怕还要回来找你。”秦海青应道,她拿眼角去看秀姑,秀姑对她微微地笑着,秦海青低下头移开了自己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她不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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