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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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江南-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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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已经对不起贾秀姑,不能再对不起你们!”

六槐颓然的跌坐回枯木上,“烦……”他说。

两天后,岛上的人们给贾秀姑举行了海葬,代替秀姑的是一个木雕的女人,海上的人们把安放着木人的筏子抬起来推进大海时,秦海青听见岛上的道士齐声哼唱道:

“魂兮归去,归去兮无殇……”

岛上人相信海葬的人被海收了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他们不同于被海溺死或被海上风暴所吞噬的那些孤魂,他们是海神的客,是光荣的客人,从此享受荣华富贵,所以在海葬上不用悲伤。

秦海青没有听到一个人哭,所有人的表情都庄严,据说在葬礼上哭会让死去的人不忍心走,那是碍他的福份。木筏下海后,马老太太在小院的门口摆上了秀姑的一双鞋,她说魂走三天会回门,媳妇的魂回来时进院不能穿阴间的鞋,她要早点给媳妇准备好。摆完鞋,马老太太躲在房里哭了一场,谁也劝不住,哭完了她又笑,她说媳妇儿这辈子把苦吃完了,下辈子肯定是个当诰命的命。

这整个的过程中惟不见琉璃子的影子,虽然她持意要求随六槐一同来岛上参加海葬,可从头至尾她也未出泊在海边的官船舱门一步,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肖家军的军营里,琉璃子象个不存在的人,为免除不必要的麻烦,她以“尚姑娘”的名义被留在帐中,虽然没人要求她保持沉默,她自己却一改往日活蹦乱跳的性子,整日里缩在帐中不出来。为防备川上淳的再次出击,从岛上回来,秦海青等每日都忙于在附近的村镇巡行,把她交给六槐照看后倒也没有太多时间管她。

随着祭礼日子的临近,川上淳似乎有点沉不住气了。在肖家军的巡视下,沿海一线的村落,特别是偏僻的村落都加强了防范,而且不单是活人住的地方,连坟地都有地保定时转悠,这无疑让已失去本营的川上淳十分恼火。从报上来的情况看,肖家军曾经遭遇过两次小小的突袭,然而失去支持的川上淳的攻势显然已不成气候,加上肖家军采取狼烟报警之法,袭一处而四处奔援,这两次小突袭都以倭盗的迅速退却告终。

转眼间已经十四的早晨,双方僵持到这一步都咬紧了牙,眼见十五便是祭典的日子,若非今日出现个转机,只怕是要双输。不过,川上淳倒底是个狠命人物,他竟孤注一掷跳出了僵局。那天早上肖家军在路边发现了一堆新土,头天晚上海盗们又一次偷袭小村,结果中了伏,伤亡惨重,只好夺路而逃。新土是天亮后发现的,当秦海青和池玉亭赶到的时候肖家军的士兵刚刚把新土掘开,里面埋的是在头天晚上因伤而死的海盗尸首,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盗尸不再完整,所有的死人头都不翼而飞。

“川上淳开始向自己人下手了。”池玉亭查看完尸首,掐指算算,“他已经凑齐了想要的东西,现在只等时候到就会行祭典。”“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川上淳真是红了眼。”秦海青说。不管是红了眼还是吃窝边草,如今主动权显然已转到川上淳一方,“看来不愿意也得出下策,”秦海青攥了攥手中剑,“老头儿,你想办法把六槐调开,我去逼琉璃子。”“你下得了手吗?”池玉亭问。“下不了也得下,”秦海青回答,“我们没有选择。”

帐里没有人,一直躲在里面的琉璃子没了踪影,巡营的兵士说,尚姑娘和六槐到海边上去了,这几日肖家军本营驻在安海县附近,离海是不太远的。于是秦海青和池玉亭便往海边上走,老远的,看见滩上坐的那个是六槐,站的那个是琉璃子。走近了,可以看见六槐脸上有一道红红的痕迹,他象给人打过一巴掌,指印清晰可辨。见他们过来,六槐从地上爬起来,过去一胳臂把池玉亭的脖子搂住了,“走,喝酒去!”他在池玉亭胸口捣了一拳,不容分说便拖着走,琉璃子转头看着他们走远了,便又回过头来盯着秦海青瞧。

“六槐欺负你了?”秦海青走到琉璃子身边,迎着她有些挑衅的目光问。“没有,是我欺负他。”琉璃子傲慢地说,“我知道你们对我好都是骗我的,所以我要打他,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结果呢?”秦海青明知故问。琉璃子没有回答。“你哥哥昨天晚上向自己人下手了。”秦海青说,她看到琉璃子颤抖了一下,“我不打算骗你,因为你哥哥砍下了自己人的脑袋,所以现在在人头数上已经不缺什么,我们已经没办法在陆上抓住他,我是来逼你说出他藏身地的。”“放过我哥不行吗?反正他以后不会再杀人。”“你怎么知道?你能肯定?就算不杀了,那些已经死了的人呢?”秦海青追问道,“琉璃子,上天可以对将来宽恕,但它不会放过对过去的惩罚,就算上天不追究了,还有良心呢?不说我们大明人的良心,你的良心会告诉你什么?”“别说了!”琉璃子叫一声,用手紧紧掩住耳朵。“我怎么能不说?”秦海青的语气丝毫不放松,“对不起,琉璃子,我本不想对你怎样,可是今天我必须逼你把事情说出来。你的哥哥并不是你想的那么伟大和崇高,他越陷越深,背负的罪孽也越来越多,帮助他解脱不是你在维护他之外更该做的事吗?”“我叫你别说了!”琉璃子尖声叫道。“琉璃子……”秦海青还欲再说什么,琉璃子却抱着臂膀跑开了,“你为什么不去问六槐君,我……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他了……”“什么?”秦海青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我已经都告诉他了!”琉璃子大声地喊,蹲在地上象个伤风的人一般打着寒战。秦海青看着她瘦弱发抖的身影,忽然间觉得她是那么可怜。

浪把一根海草卷到脚边,秦海青用脚拔开它,她有一种感觉,琉璃子好象这根随波飘游的无根海草。“我讨厌良心,我讨厌它!”琉璃子用发颤的声音小声地说,“天天晚上我都做恶梦,梦见那些血淋淋的人要掐死我……”“我知道,我看见你在梦里哭。”秦海青低声说,长剑从她的手里落在地上,她走过去蹲下来,把琉璃子搂在怀中,“琉璃子,别怕,他们不会害你,你是无辜的。”琉璃子一把抓住秦海青的前襟把头埋进她怀里去,象是要逃避什么,她蜷着身子在秦海青怀中瑟瑟发抖,于是秦海青便把她抱紧些,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好久好久,琉璃子慢慢地安静下来,“秦姐姐,我什么都告诉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哥哥好吗?”当琉璃子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傲慢与坚持的神情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哀求,“砍掉他的手或脚都没关系,我养他一辈子,可是,求你们了,别杀他好吗?”琉璃子一抽身,跪在秦海青面前,狠狠将头向地上叩去,海沙叩了她满头满脸,她浑然不觉。“够了!”秦海青一把将她拉回怀中,她受不起这样的叩拜,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哀求,“够了……”她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这个可怜少女的恳求,“傻妹子,那也要杀得了才行啊。”她轻轻地给琉璃子拭去脸上的海沙,“我们根本没有决定生死的权力,把它交给上天来安排吧……”

川上琉璃子告诉六槐的并不是川上淳的直接讯息,六槐在与池玉亭抱着酒坛对灌时告诉他,琉璃子知道川上家神官的下落,刚到中原时,她便落脚在神官所在的岛上。

“神官?”池玉亭想起当日在酒楼听六槐讲起的赤晴白虎神典故。“是个叫火野岚的女人,川上淳要行祭典,就一定会去找她。”六槐已经喝得魂不守舍,“你知不知道琉璃子为什么都愿意告诉我了?”六槐用肘捣捣池玉亭的腰眼,冲他眨眨眼睛。“不知道。”池玉亭知道六槐在发酒疯,索性随他去。“那个不懂事的丫头!她想死呢!”六槐呵呵地笑,拿一只胳臂夹着酒坛,另一只手在肚子上比划,“把刀插进这里面,横着一拉,哗——”他的手从肚子左边拉到右边,“切腹!明白吗?切腹谢罪!”池玉亭抓住他比划的手:“这叫什么事?你不会阻止吗?”“阻止?东洋人要是决定切腹,那就是光荣的大事,你以为我阻止得了?要是阻得了还会赚上这一巴掌?”六槐甩开池玉亭的手,用指头指着自己的脸继续呵呵地笑,“川上淳死了她向她哥谢罪,川上淳要赢了她就向我们谢罪,怎么样?够公平吧?”

池玉亭没有接六槐的话,他把手里的酒坛扔到桌上,然后站起身来走到酒铺的柜上,“给我一盆凉水。”他对伙计要求道。水很快打来了,池玉亭端着水盆走到六槐面前,把水从他头倒下去。六槐打个哆嗦,浑身滴着水坐在那里发楞。“酒醒了吗?”池玉亭把空盆放在桌上,站在六槐面前问。六槐突然间怒吼一声,摔掉手里的酒坛子,挥着钵大的拳头向池玉亭砸过来。池玉亭抬起左手接住六槐打来的一拳,在他的另一拳打过来之前,右手握拳击中六槐的小腹。

六槐闷哼一声,抱着肚子蹲到地上,池玉亭这一拳打得他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池玉亭看看四周,酒铺里的其他人惊愕地望着他们,伙计与掌柜惊恐万分。“对不起了。”池玉亭把酒钱放到桌上,走回来在六槐面前蹲下扶住六槐的肩膀,“你就一点事都不做?”他问六槐。“我能怎么办?”六槐愤怒地叫,涕泪横流。“那么,她死了你会不会也想死?”池玉亭问。“废话……”六槐满脸委屈的醉样象个孩子。“真难看,”池玉亭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他,“把脸擦干净,我们回去想法子救她。”六槐夺过帕子在脸上揉一揉,然后很响地撸一下鼻子再还给池玉亭。池玉亭倒也不甚介意,随手把帕子揣回去,将六槐从地上搀起来扶回军营去。

川上家的神官落脚在葫芦岛。葫芦岛,岛如葫芦,分大小两岛,中有窄道相接,因岛远在海中,加之当地人传说其上有怪物,故多年来人迹罕至,实为荒岛。然而这样一个怪岛却是海上难得有淡水源的地方,从琉璃子的描述来看,岛不大,但地势险峻,既有高岭也有深潭,大木参天,无异于世外仙境。

琉璃子没去过小岛,那是禁地,她曾经好奇地去偷探,但在大岛通向小岛的那条窄道上被神官火野岚挡住了。小岛四处唯这一条小道可登岸,琉璃子便也只好放弃。神官是个很温和的姐姐,但她在守护职责方面是十分严格的。

十月十五的中午肖家军抵达葫芦岛的大岛,官兵并没有遭到太过强烈的抵抗,肖家军惊异的发现海盗们在此之前似乎有过一两次大的逃亡,当攻下他们的临时营寨时,许多帐房都是空的,离去的人把东西洗劫一空,甚至连大船都没有留下来。没有逃走的海盗们在意识到抵抗的无效后很快就相继投降,有些人甚至很高兴官军的到来,一个受伤的海盗在地上打着滚狂笑,士兵问他笑什么,他说:“我笑总算可以离开这里,那个疯子太可怕了!我总算可以离开他了,就算是死也要笑啊!”

据说来到这个岛上后,海盗们的首领川上淳就常常在一个妖美的东洋女人陪伴下去小岛。小岛上确乎是有怪物的,有好奇的海盗尾随他们在最靠近小岛的地方眺望那边的崖壁,结果听见一阵奇怪的响声与嚎声,一个可怕的鬼脸怪物在那边崖上对着月亮跳舞,而偷看的海盗也在逃回的路上二死三伤,死掉的连头都被吃光。更令海盗们害怕的是一向严厉但从不容忍部下被欺负的川上淳知道这件事后只是冷冷的笑,并进而宣布以后接近禁地的人格杀务论。一个传言在海盗们私底下偷偷流传开来——那怪物不是别人,正是川上淳本人,他在最近一次袭击中不是面不改色的杀掉会拖累大家的受伤同伴并砍下他们的头吗?他肯定是被怪物附身了!

海盗们的流言给肖家军传递了一个不妙的讯息——川上淳的状况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恶劣。在已经攻下的地方没有川上淳和他的神官的影子,于是,肖家军继续向小岛方向挺进,然而,在大岛靠近小岛那方的边缘地带,他们遭遇到了第一次真正的抵抗。守卫这片通向小道的密林的是清一色货真价实的倭人,他们是追随川上淳从东洋过来的旧部,人很少,但一交起手来,在短短的时间内便让进攻的肖家军损失惨重。这是群身怀绝技的忍者,他们巧妙的利用林地设下重重陷井,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各个击破肖家军的进击,激烈的混战持续到日落,肖家军的主力尚未进到林地的一半,于是,肖赤雷不得不另想他策。

“单独进击?”秦海青与池玉亭听到肖赤雷的打算后均十分赞同,月半十五是海上大潮,这意味着连接大小两岛每日潮起沉于海底潮落露出水面的窄道能够使用的时间已不多。虽然说攻下大岛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到不了小岛,熟悉地势海况的川上淳一旦祭典完毕逃脱,无异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虽说初看去小岛并无第二条进出之路,可是谁能肯定狡猾的川上淳就没有留过后路呢?军队的大部想通过林地在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实现,与其坐等,不如有把握的精兵率先通过这里。

“我会派一队武艺最好的人陪你们过去。”肖赤雷说。“不用了,到林中恐怕只能各顾各的,人数越少越好,不然只是徒增伤亡。”秦海青婉言谢绝。肖赤雷满面愧色:“这场决战原本我该同去,只是末将无法舍下正在决战的弟兄们。”秦海青笑笑:“肖将军,千百个人的性命与我们两个的性命相比当然是更为重要,将军大可不必自责。”肖赤雷却一撩战袍,单膝跪下:“在末将看来,每个性命都同样重要!”他双手抱拳深施一礼,“末将在此替所有的兄弟和那些含冤的百姓感谢二位,请二位一定平安归来,在下为你们接风洗尘!”听到这样的话,秦海青和池玉亭的心中都有一种被什么堵着般的难受,他们亦是半跪下来,将肖赤雷搀起。“将军,摆酒吧,准备为兄弟们庆功!”离开中军帐时,秦海青最后说。

在准备冲入林地前,他们看见了整装待发的六槐和琉璃子。“别劝我们,她要去见她哥,我一定要陪她去。”六槐说,手里拎着雪亮的菜刀。琉璃子惨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秦姐姐,池哥哥,你们走你们的,我们知道怎么逃,不用你们挂念。”秦海青与池玉亭对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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