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杂货店 →蒋胜男、匪我思存、飞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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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杂货店 →蒋胜男、匪我思存、飞樱-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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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子陵爱慕我的才名美貌,千里迢迢求亲,我倒是早就知道,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等人物,又偏偏这般细心。人非草木,我又岂会无情?

不知道如何做答,我只拉了银针的手,似想拉她求援,她笑吟吟道:“小姐,姑爷这般疼爱,是福分呢。”严子陵听得她说话,脸色一寒,眼光好像阴冷一转,转瞬又消失。

“连你也打趣我。”我真的有些恼了,转念一想:“我嫁入严家,不是应该住在徽州的么?”

严子陵脸色变了变,又嘻嘻笑着:“你喜欢一大家子么?光是妯娌姑子你就伺候不过来,咱们在这里读书弹琴,过神仙日子,岂不是更好?”

在这样的世外清净地,读书弹琴,逍遥一生,确实是我魂里梦里想的呵,可是……只有和心上人在一起,才能过“神仙日子”的吧?

我紧紧捏着手心的镜子——稼笙,稼笙,只怕你我此生是无缘了……

“唉!”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事,严子陵一顿足,转身拉开房门,就要出去。

门外,一个紫衣小婢巧笑嫣然,看见严子陵,连忙施礼道:“三少爷,我们夫人听说君……君姑娘到了,特地设宴接风,三少爷还是快些带着姑娘去吧。”

严子陵登时展颜道:“有劳。”他转过身,笑吟吟地道:“温明,怕你还不知,怒红夫人洗手做下的羹汤,可以算是天下第一美味,你来温明镇第一天就能赴宴,真是难得的口福。”

对稼笙的思念,让我多少有些愧疚,眼前的男子,毕竟才是我相伴一生的人啊。我连忙走了上去:“好啊好啊……银针,我们走吧。”

严子陵和那紫衣小婢一起一怔,严子陵有些尴尬地笑道:“银针她……怕是不能去。怒红夫人从来不请外客,这是规矩。”

“外客?”我看了银针一眼,她依然笑意盈盈,丝毫不以为意,我转过头力争道:“那我怎么能去?”

“你是我夫人。”严子陵简单回答,一把拉了我的手,向外走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盛宴,一道水晶帘将大堂一分为二,堂上是请来的贵宾,堂下是怒红绣坊的常客,围着沸腾的鼎鼐,高声呼喝,随意取用。

“三少爷到了。”严子陵一走进去,便是一迭声的招呼。

堂上右席空着,想必是为我们二人而设,男男女女坐了七八席,这般的放肆,实在是我平生所仅见。

“这……”我看了看严子陵:“你们平日都是这样男女混席的么?”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严子陵揽着我肩头,向空席上一坐:“温明,温明,我们这里并不讲什么规矩礼法,你且放开怀抱,大吃大喝就是。”

“说得好!”

“温明镇就是快意之地,啊,哈哈!”

“好一个与尔同销万古愁!严三公子,请!请!”

一片喝彩声传来,平日学的言行举止似乎完全用不上,听爹爹说徽州一地礼法极严,却没有想到还有这等去处。

“请……”我捧起金卮,在众人的目光下满满饮了一杯,前所未有的眩晕奇妙地冲入头脑,莫名的悲凉,莫名的快意,我醉了。泪珠滴滴落下,声音也随着众人大了起来。

“林姑娘唱一曲——”有人对着怒红夫人叫道。

“究竟是姑娘,还是夫人?”我醉眼乜着严子陵,轻问。

“姑娘也是夫人,夫人也是姑娘,怒红夫人有时候不喜欢别人喊她夫人。”严子陵摇头晃脑,含混地回答,我云里雾里,听不明白南北东西。

当中的红衣女子也不过二十上下,一直在招呼众人,听到这一喊,随手捡起一根牙箸,铮的在金杯上敲了一下。

这一敲之下,堂上顿时安静,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只有堂下的粗鲁汉子们,想必没有听见,兀自高高兴兴,大吃不停。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怒红夫人的嗓音,柔里带刚,铿锵悲凉,只听得我心潮澎湃。



 
 




 
 
 怒红夫人 
“好!——”堂上雷鸣般喝起彩来,众人和着她的调子齐唱着:“古来征战几人回——”不过十余人,却声遏行云。我虽未曾随父亲上过战场,但也依稀听见了金戈铁马之声,只欲令人将胸中最憋闷苦楚的事情喊了出来。

“功名未就,我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左边一男子狂哭。

“所托非人,还不如死了干净!”一女子掩面而泣。

歌哭声,吵叫声,觥筹交错声……高低响成一片,我只觉得胸口那极其郁闷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又是一钟酒入喉,我忍不住嘶声喊道:“稼笙——”

稼笙?几个人奇怪地看了严子陵一眼,他却似乎毫不以为意,只举着杯子大笑:“人生得意须尽欢,请!”

人生得意须尽欢,只是,我的欢乐又在哪里?

我累了……醉了……仰首,倒在严子陵怀中,脑中盘旋厮绕的,全是稼笙。

我认识稼笙是许多年前了,那时我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稼笙是父亲身边的贴身侍卫,那时我只要一跑去父亲那里哭闹,他就会挥手粗声粗气地吩咐:“稼笙,带小姐出去玩,别在这里烦我!”

就是这样一年年玩着,玩着,我长大了,银针也长大了,而稼笙,长成了成熟健壮的青年。爱慕不可救药地到来,而最终的爆发,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

父亲不在家,我欢欣鼓舞地奔去稼笙的房间,很热的天,大门却诡异地锁着,屋里令人悸动的呻吟若隐若现,伴随着灵魂深处的翻滚。

我不明究里,砰砰地大声砸着门。

似乎是一瞬间,适才的声音消失了,代之的是夏日聒噪的蝉鸣,我不解,依旧拍门,难得无人看管,我想约稼笙哥哥出去踏青。

不知隔了多久,大门忽然打开,我还来不及抱怨,一个极深的拥抱便包围了我,然后,便是一个深深的吻。他的唇在我的唇上纠缠,依稀带着残存胭脂的馨香。

“我的小姐,我的姑娘”,他喃喃:“我想你……”

那一刻我的天地和庭院消失了,只有滚烫的双臂,纠缠着我的身体。我抬起头,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泪:“稼笙……你去向爹爹提亲吧?”

“提亲?”他一笑,令我不自觉地羞愧:“向君家小姐提亲的队伍,怕是及得上你父亲的马队了吧?温明,我算老几?”

我低头,不忍看他痛苦难过,爹爹疼爱我如同掌上明珠,我不信事情会没有转机。

离开了稼笙的怀抱,我一路欢喜,险些和银针撞了个满怀,银针正端着一盆洗脸水要洒出去,铜盆里胭脂荡漾。

“银针,你的脸好红。”我惊异地望着她满面的潮红。

银针不答,只是递上一面铜镜,镜中,我的脸鲜艳如桃花,似乎可以拧出胭脂膏子来。我“呀”了一声,羞愧地跑开,留下银针在我身后哈哈大笑,声音悦耳如风铃。

稼笙说得不错,君家小姐才貌双全,尚未及筓,上门提亲的几乎要把大门挤破。

“女大当嫁。”爹爹无可奈何地盯着我,戳着我的脑门道:“一有人提亲你就要死要活的反对……莫非,我的乖乖女儿也有心上人了?”

我的脸在发烧,不置可否。

“谁家的公子?说给爹爹听听。”爹爹慈眉善目,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片刻之后他会那样的大发雷霆。再三地鼓足了勇气,我抬起头,报出稼笙的名字。

爹爹的脸色瞬间大变,我生平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地暴怒。“放肆!”他的语气近似咆哮:“平日教你的礼义廉耻都喂到狗肚子里了!卢稼笙说到底是个下人,凭什么娶我君家的女儿?你自己掂量吧!”

我低头,眼角有泪花浮动,笑容僵硬在嘴边,看着爹爹拂袖而去。礼义廉耻?我轻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成了抽泣。

三天后,稼笙被调去沧州卫戍,我不管不顾地冲出了大门,若不是银针死死拉住我,我一定会跟着他远走高飞。

“小姐,小姐!”银针急得声音都已经变了调:“你这样追他,等于要他的命啊。老爷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么?”

我颓然,顺着门框缓缓滑下,将自己的前半生连同初开的豆蔻一起锁在大院清秋中。目光中的少年渐行渐远,时不时回头,目光中有无尽相思和爱怜。

我痴痴等着稼笙建了边功,回来娶我,一等就是三年。我没有等来稼笙的消息,却等到了严家提亲的队伍,我知道这一次无处可逃,因为严子陵的执着已经不是我可以推脱和拒绝的。

十八岁,我没有理由搪塞了,终于流着泪看爹爹收下了严家的聘礼,不住口地夸赞未来姑爷的学问和人品。

我知道,爹爹是真正疼着我的,这三年来不知错过了多少大富大贵的人家,爹妈一个个地讨论,打探,回绝,只怕我嫁过去受了丝毫委屈。能让他一眼认定的人物,家世和前途都决不会差的。

本来是大哥亲自送我去徽州的,偏偏还有一山之隔的时候接到十万火急的军报,军令如山倒,大哥不敢耽搁,将我千叮咛万嘱咐托给宗参将,匆匆带着亲随打马而去,说是尽快赶回来不耽误妹子的婚礼。

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大哥幸亏是离去了,不然……

不然,多半也要变成一具尸虫蠕动的白骨吧!

我惊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温明,你醒了?”严子陵捧着茶钟,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回到了清寒别院的“家”里。




 
 



 
 
 清寒别院 
“我?我怎么?”我扶住头,恍恍忽忽地眩晕着。

“你醉了。”严子陵将茶钟递到我手上,诡异地一笑:“是我把你从怒红绣坊抱回来的。”

我羞红了脸,怒红绣坊里那个大呼小叫不可一世的女子难道是我?如果是我,怎么半点也不和平日相似?如果不是,那为什么我又觉得痛快异常?

这温明镇,确实有些不对呢。

白昼和黑夜如指尖的细沙,匆匆溜走。怒红绣坊夜夜深杯酒满,清寒别院朝朝小圃花开,我习惯了推窗即见清晨的薄雾,也习惯了带着林姑娘手酿美酒的微醺沉沉睡去。温明镇是精致的,精致到似乎可以用指尖拈碎欣赏,也是写意的,写意到我居然再也分不清日月的概念。

只是除了,半睡半醒之间那一声声“清寒”,似乎还在提醒着我什么。

清寒小院,三进的格局,东西厢房遥遥而对,由于还没有过门,子陵每日用过晚膳,都会退回东厢房歇息,我并未留意,倒是银针好意提醒道:“小姐,姑爷怎么算也是你夫主,万不该这么不上心的。”

“上心又如何?不上心又如何?”我叹道,银针这小丫头跟我十年,却也如此不解我的心意。

“小姐,你既然是他妻子,自然不是任性说一声没关系便没关系的。”银针苦口劝导:“我前夜经过东厢,见姑爷对着一幅画卷出神……”她没有再说下去,这丫头聪明得很,知道适可而止,也知道女人的好奇心。

女人真的是种很奇怪的动物,虽然未必喜欢一个男子,却也多少不喜欢痴恋自己的人背叛。

再三沉吟,我终于推开了那扇晦莫若深的房门——

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呵,不像朱砂,不似鲜血,竟然如同地狱里的火焰画成的一样,画上女子火红的双眸闪着妖冶凶煞的光,让我一见竟惊呼出声。

“不可能!”寂静的夜里,我惊叫道:“是银针!”

画上的女子,眉如春柳,眼似刀锋,赫然是银针,只是,银针又怎么会有如此得凶狠戾气?那双眼睛好像活了一般,追随着我的脚步,冷笑我的战栗。

好像画卷上真的有火在烧,我一把扔开,目光却又一次凝结在案上一卷残书上。我的心砰砰跳了两下,我知道,自己已经走近了答案。

书页折在微皱的一页……甲申四年,林氏随侍雁门,趣势改妆,得壮妇人七十有二,习练兵戈,自号娘子军。公甚喜,尝醉曰:此吾家怒红也。自此上下皆呼为怒红夫人。十月,胡自黑水下,云、雁、蓟三地危急,怒红夫人了无惧色,赴死如归,其间立功者再四。明年二月,雁门草木殆尽,人几相食,书记文雨谏曰:自古全大义而轻小节,将军何惜一女子乎?公颔首曰是,随即呼怒红入,许以宗庙。怒红笑对曰:我视君如神主,未料君视我如朐脯耳!遂掩面入内,额尔盛装出,引颈待戮,士卒恧缩不敢对,气为之夺。怒红长笑,自赴汤镬,公为之涕泣,终不肯食。七月,胡兵退,上恤公忠勇,封忠义侯,公以怒红对,上赞叹良久,许列宗庙。责令徽州令为立牌坊,永飨血食。

怒红夫人?自赴汤镬?牌坊?莫名触目的字眼令我无语,而那个字里行间忠义慷慨的女子更是令我唏嘘,那样的女子,就这么被分食——

哦,不,等一等,怒红?分食?

怒红绣坊里永远沸腾的那口大鼎猝不及防地闯进我的脑海,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惧让我战栗起来。

那个怒红夫人是谁?那个怒红绣坊是什么地方?而……清寒别院,又是哪里?

跌跌撞撞奔出别院,我深吸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怒红绣坊,已在眼前。

怒红绣坊,两盏火红的灯笼终夜诱惑着温明镇上的行人。

两盏灯笼似乎永远代表着好客豪迈的女主人,殷勤有礼的家丁,堂上满斟的金杯,堂下永远沸腾的大鼎和终日大笑,似乎不知生老病死,忧愁为何物的客人们。

本来我和其他人一样,每次看见那两盏红灯便有了莫名的温暖,只是现在,一切已经不同。

烈女?

高倨堂上,谈吐如风的那个女子居然是烈女……而且还有一座牌坊?

一把推开大门,一室喧嚣。堂上客高谈阔论的声音静了下来,只有堂下那群粗鲁的汉子,依然四顾无人的调笑。

“来来来,老刘,喝!”

“干了!谁不干谁是王八羔子!”

偌大的厅堂,这声音听起来寥廓空寂,甚至有些寒意。

“温明妹子……”林姑娘先是一愣,轻提裙踞,走下,对我微微一笑:“怎么了?和子陵吵架了么?”

多甜美的声音?若不是已经见过了那卷烈女传,我如何能相信眼前如花美眷已不是生人?

“林姊姊,没什么,我就是不明白,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大吼,全力推倒那只大鼎——升腾的白雾,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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