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受了惊吓，来不及躲开，只得用右手堪堪挡过。
手中的花被撕得粉碎，飘落在地。
九嫣冷冷地说：“反击！否则你就要死了！”
孩子咬牙：“不！”
小禹仍然疯了一般向他扑来。
“反击啊！”一旁的砺夜忍不住开口。
孩子突然哭了：“我不要和这个姐姐打架！我不会！我不会！”
“别怕，”九嫣的声音仿佛有魔力，“昨天开始，你已经不是人类了，你可以反击的，心软的话，你就要死了。”
汤小蛾茫然地抬头，小禹的白牙已经扑到了眼前。
“不要！不要！”他抱住头大吼。一道耀眼的银光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小禹的身体已经被震得破碎，萎落在地，鲜血不停地涌出来。
森然的白牙消失了，仿佛刚才都是幻觉。小禹那本来阳光般的面容上，是不愿闭上的、充满疑问的双眼。先前被撕碎的火红的花儿，就落在她的身边。
“喏，给你。这是可以消除悲伤的花。”
汤小蛾还记得，这花是如何伸到他的面前。这少女笑着说：“要乖哦。”
头发上，还有被揉乱过的余温。那样细细小小的温暖。
他忍不住坐在地上抽泣起来。
九嫣缓缓走过去，将他低垂的头抱进怀里。“乖孩子。以后，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了。我就是你的师父，要带你去另外一个世界了……乖孩子。”
汤小蛾凝视着一地的残红，轻轻摇头。如今，那个坐在地上哭泣的孩子，面容早已变得模糊。现在的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而青禹……你的出现又是为了什么？这不是巧合，也不是童话，这是命运。
芹儿托着一个大盘子，敲门进来。“今天吃我最新发明的果子羹！”她兴高采烈地把银色餐具摆在九嫣面前。
“新发明？得了吧……”九嫣心情不怎么好，看什么都不顺眼，破天荒地批评她做的菜。要知道，当初就是喜欢这小丫头的手艺才带她回来的。
芹儿自尊心受到伤害，忍不住叫出来：“夫人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的菜吗……这可是我在峡谷外面的村人老伯那里买的，很新鲜啊。这里面的湖橘搭配上脂蚌，可是很养颜的！”
“谁说的？”九嫣嗤笑。
“姐姐说的！她……”芹儿突然发现说错了话，剎住后半句，心都跳漏了一拍，转身忙着布置桌面。
美丽的脸上一如既往懒洋洋的，只是盯着芹儿忙碌的背影，九嫣淡淡开口：“芹儿，你有个姐姐？”
芹儿振作起精神回答：“嗯……”
“在哪里？”
“死了……”姐姐，对不起了。
九嫣看了她半晌，微微一笑，“可怜的孩子。不过，你姐姐居然知道脂蚌……”
芹儿正不知怎么回答，暗木的门被轻轻叩响，砺夜走了进来。
“砺夜！”芹儿松了好大一口气。
高大的男子温和地拍拍她的头，“丫头，你们在说什么？”
芹儿暗叹口气，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她迅速地说：“你们慢慢谈吧，夫人，我下去了。”说完，对砺夜做个鬼脸，开门跑走了。
听她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砺夜摇摇头对九嫣说：“夫人，你找我？小蛾带回来的女孩子……”
“那只小宛青？我没兴趣，大的那只比较有用。”九嫣说。
砺夜犹豫了一下，“不是的……我猜，小蛾可能想放过那女孩子的哥哥。不知你……”
“不行，”九嫣斩钉截铁地拒绝，“用不着你来求情，那宛青非死不可，我们有用。”
“也不一定非要用宛青……何况，小蛾并不知情……”砺夜犹想争辩。
“够了，小蛾他自己都没来找我，你操什么心！我自己心里有数。”九嫣苍白的手从黑袍里面伸出来，往旁边的椅子一指，“先坐下，一起吃点东西。”
“是。”砺夜摇摇头，“夫人，我站着就好，不能坏了规矩。”
“规矩？”九嫣冷笑，“他已经不在了，规矩就算了吧。我知道你忠心耿耿只是为了他一个人，他不在了，你才跟着我……”
砺夜温和地说：“对我来说，王永远都在，我也永远会待在夫人这里。”
“是吗？”九嫣疲倦地垂下睫毛，“跟着我有什么好？我对这一切都厌倦极了，我什么都不愿再做。”不待砺夜回答，又说：“我在这里千百年地守护着他，还有那些东西。可是他永远都不会醒来了，是吗？”
她揉揉太阳穴，突然站了起来，“而他想要做的事，我却没有继续为他做下去……”
砺夜有些吃惊，“夫人，你怎么了？”
九嫣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冷静下来。“只是有些烦躁而已。”她沉默了会，慢慢地说：“砺夜，我带那孩子去了那里，江水还是那样……一草一木，都没有变……”
“小蛾已经不是孩子了。”
“是啊，居然就又过去了这么久……”九嫣叹了口气。“这么久……我都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这时间，就像抓不住一样……”
砺夜明白了她心中所烦恼的，不由安慰她说：“夫人，没有人怪你。魔界现在虽然散乱，你假如不愿管，就任它这样吧。”
九嫣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对他那么忠诚，却并不愿完成他的理想？”
“我没有那样的能耐。”砺夜平静地说，“更何况，我追随的只是王这个人而已，他已经不在了。”
“是吗……”九嫣深思着，“只是这个人而已啊……”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是追随着，想念着这个人而已，即使他和他所执着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
“砺夜，你会不会觉得我对那孩子……很不好？”
“这……”砺夜有些为难，便避重就轻，“夫人为何这样说？小蛾所有的能力，都是和你学的，也是被你抚养长大……”
“呵呵。 你应该明白我不是指这个。”九嫣轻轻笑了笑，“人间来的孩子。要是是我的孩子该多好……”她眼光突然变得寒冷，“可惜，他是那个愚蠢人类的孽种！那个女人……”
“夫人……请别让恨意蒙蔽了你。”砺夜叹息，“小蛾不会对不起你的。”
九嫣沉默下来。许久她说：“或许吧……或许另一场背叛也将开始呢。”
一场又一场的背叛，有意的或无意的，最后，能在一起的只有自己了……
她疲倦地躺回椅子上，换了个话题，“我和小蛾出门时，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离朱很久没有动静了，但我们也不能大意啊。”
离朱，的确是个很执着的人。她还没有放弃吗？砺夜沉默。
“砺夜，虽然芹儿是我捡回来的，可是总觉得有些奇怪。”九嫣揉揉眉头，“你看着点。”
“是。”砺夜想起那丫头，一丝宠溺的笑意不自觉地浮现在脸上。
九嫣摇摇头，“你们两个……算了，先下去吧。”
好险好险，还好遇到砺夜被夫人叫去了，芹儿抿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一级一级沿着台阶往下跳。最喜欢欺负他了，除了姐姐，再没有人对自己这样好……想着想着，芹儿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
她缓缓停步，仰望西边无尽的天空，应该是那座山的后面吧，姐姐，你还好吗？不知道芹儿有没有让你失望了？我只是有点喜欢他们，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了……
这样是不对的，是吗？可是不要担心，姐姐，我永不会背叛你的，永不。
棠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手下缓了一缓，有些发呆。
离朱不高兴地说：“翎儿，专心点，在想什么？”
她连忙拾起快要滑落的梳子，强迫自己给离朱仔细梳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芹儿，她还那么小……”
“你们明明就是一样大的，那蠢丫头也该学着能干点了。”离朱冰冷地说，“封曜那浑小子该到太阳峡谷了吧？”
“嗯，应该吧。”棠翎小心地回答，“总之他说……以后不欠我们什么了，也暂时不会再来了。”
“好个不欠什么了……哼，早就警告过你别把心放在他身上。”
棠翎虚弱地笑笑，“随便他吧，他说要去南方。”
“明月礁？”离朱不悦地说，“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比红牙好不了多少。这种浪荡的家伙，有什么好？”
“他喜欢那里罢了。”棠翎小声答应着。当年，芹儿和自己就是被离朱大人从明月礁救回来的……什么时候再去看看吧。
封曜在大多数时候是喜欢热闹的。他永远都挂着无所谓的笑容，白衣如雪，一尘不染。无论在红牙，在明月礁，还是什么别的地方，他永远都是那样笑着，喝酒，谈天，女人。
起码在这样灿烂的表象下，他幽默风趣，永不缺朋友，有他的地方，气氛就热烈起来。
突如其来的雨，本来是令人焦躁的。一群人被这雨阻了路，也往这片大树下跑来，已有些人等在那里。不大的一片林子本是遮不了什么雨，可是气氛出奇的好。那人群中的白衣男子正笑嘻嘻地和大家说笑。
“你身上怎么是干的？”一个看似妖娆的女子不解地问。
封曜坏坏地说：“因为我很厉害啊。要不要过来和我坐？”
人们哄笑起来：“女人！别拐弯抹角了，人家都邀请了哪！”
那女子笑着啐了一口，却不好意思过去了。
见新来了躲雨的人，大家往里面挤了挤。封曜眯着眼睛打量他们，都是普通魔族，风尘之色颇重，看起来像是做些在各地贩卖的生计。
先前的人因为封曜的关系，都活跃地聊了大半天。此时一个年纪大点的魔族，忍不住问新来的，“从哪儿来啊？”
“东边。”
“什么？东边可是去不得啊！”有人惊叹起来。
说话的那人摇摇头，“也不是真正的东边。像伊水崆山那边，我们这样的人是不敢靠近的，也就是在红牙再往东贩卖些东西罢了。”
众人都点头附和。
一个年轻的接话说：“不过我们来的时候，见到有人一直往东边去，好像是要去那里呢。”
“怎可能？”人们有了兴趣，“是怎样的人？”
那年轻人旁边的老头回答道：“惹不得的。穿着罕见的紫袍，我看很有些身分。”
人们哄地苦笑起来，“这年头了！哪里还有什么身分可言！”
封曜深思不语。紫袍……难道是洛琛？
往东边一直去，就是魔界的出口了。那个人……把守在那里。洛琛难道是要去人界？他依然和旁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废话，心里却转了好几个念头。
过不久雨停了，人们互道了别，就散了。封曜微微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向着北方行去。太阳峡谷，九嫣，我来拜访你了……
封曜觉得有些问题好像没有那么简单，他摸摸鼻子。
算了，离朱、九嫣，还有洛琛，都算是老人了，他们的故事开始时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呢，和自己无关的，就不用去管了……
他呼地吐了一口长气开始计画起来。这次帮离朱那老妖婆进入太阳峡谷之后，就不欠她什么了。那么，就去南方，好好过一阵子舒舒服服的享乐生活……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久等了。”砺夜匆匆走出曲折的走廊。
青禹摇摇头。
砺夜带着她穿行在古堡里面，最后在一道门前站定。
这是整个城堡最靠近湖泊那一面的房间，虽然很小，但是阳光充足。
“往右直走就是小蛾的房间了。从这边出去，就可以到湖边。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砺夜客气地说。
“我想不会在这里很久……”青禹对这样的礼遇有些不自在，习惯性地拧手指，湖绿澄澈的眼睛犹豫地打量着这里。
砺夜低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紧紧捏着的书册，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青禹才回过身踏进自己的房间。她从小窗户看看四周，什么人都没有，一片安静。往右边是汤小蛾的房间，没想到这么近，是他的意思吗？
她把那几本书册在膝上摊开，手指一一抚摸过去。其中有一本讲法术的书，是用大战后的通行文字混合着魔族的文字所书写，这样她能略略懂一些。想起原来哥哥是怎样偷偷教她学习的，青禹心里有些酸痛起来。
以前的生活仿佛是在无边无际的泥泞之中，如今到了天边一样的地方，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对那少年来说，我们是可有可无的吧，那么一定是可以活下去的……她想到这里，虽然心安了一点，心情却低落下去了。
她闭了闭眼，开始翻看那些书本。
当最后的余晖隐没在云层后面，城堡里燃起许多黄铜的灯盏，青禹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门外。她判断着方向，不敢走到白天有蛇的那里。往左边，穿过走廊，走下台阶，不远处就是湖水了。她回头仰望城堡，寻找着一切可能。
一个小巧的身影好奇地在不远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芹儿探出半个身子，把刚采的野果一古脑塞进嘴里，自言自语：“宛青果然很迟钝啊……还鬼鬼祟祟的，连被我发现了都不知道……”她眼珠转了转，“不是还有一只嘛……”看这个的样子，多半是想救同伴吧。
芹儿思考了一下决定跟踪，自己对这里本来也很好奇，说不定这个宛青笨归笨，还真摸出什么路来。她主意一定，就不远不近地跟在青禹后面。
突然一只大手捂住了芹儿的口鼻，腰上也一紧，她被人拖了过去。芹儿拼命挣扎，却听到身后低沉愉悦的笑声。“呜……砺夜！”她气呼呼的。
“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砺夜笑着，摸摸她的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不懂。”
“小蛾教的，好像是人类的一句老话，就是说，你跟踪别人，我也跟踪你，大概是这样。”砺夜好脾气地解释。
“人类啊……奇怪。小蛾哥哥怎么会是人类！他和我们没什么两样。”芹儿一脸疑惑，“我早就奇怪这个了。”
砺夜捏住她的小鼻子，“丫头，小心脑筋动多了老得快哦。”
芹儿才要反驳，突然想起来，“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嘛？”她眼珠一转，“哦，我知道了，你对那个宛青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