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自卑，”前方的少年却自言自语：“我或许一直没有把你当作宛青，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那你把我当什么？”
“当……人类吧。”汤小蛾缓缓地说，“和我一样，人类其实是很脆弱，但是聪明。”
他想说她很聪明吗？青禹一直抿着的唇轻轻上弯，却不敢真就这样取笑他。听他这样说，她心里轻松不少。人类吗？和他一样的人类啊。
来不及回答他，眼前突然一亮，甬道走完了，不及适应微微泛白的天色，几只金色的蝙蝠突然冲了出去，叫着，“未央——未央——”
青禹为这哀伤的叫声吃了一惊。“未央？”
“这是它们的叫声，很奇怪吗？”汤小蛾说，“这是渊蝠，它们居然在这样的凌晨冲出来，大概是又预先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吧。”
“什么……会不会是？”青禹慌乱起来。
汤小蛾偏头看了她一会。“吓你的，笨蛋。”
严格地说，这间靠北的房间是个祭台，没有门也没有窗，只有该来的人知道进来的方法。当封曜的白衣在空气中浮现时，仿佛给沉闷和死亡的空气带来一抹光。他闻到死亡的凄凉味道，每次他闻到这种味道，本性中某种潜藏的欲望就会苏醒过来。
又有谁知道，常常有着阳光般笑容的他，心底会是如此干涩与黑暗呢？
想知道一个人是否忧郁，就好好看他的眉头吧！
祭台上的少年已经奄奄一息，青白的脸毫无表情，目光是冰冷的，就那样冷冷看着出现在空中的人，看进他的眼睛去，看他的眉宇。封曜恍惚觉得眉心刺痛。于是少年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呵呵……”封曜揉了揉眉头，“倔强的孩子。”
少年不语，看了他一会就闭上了眼睛。
“关在这房间的滋味不好受吧？”得不到回应，封曜又自顾自说，“我也不想做这样的事，可是，没办法啊……上了年纪的女人，爱好总是比较奇怪……”
少年忍不住睁眼，看了独脚戏演得起劲的封曜一会。
他失血太多，又被关在祭台上，实在是没有力气。对于这个来取他性命，又怪怪的人，他已经有些无所谓了。
没达到目的，封曜只好收起搞笑的心情，懒洋洋踱到房间的一隅。“怎么不说话，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少年冷冷地看着他。封曜觉得自己有些开始喜欢这个少年了。自身的力量太弱，却还是有那样倔强的眼睛。
“你没有害怕也没有绝望，甚至没有愤怒。为什么？”
“你们……还不配。”重伤的少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你们魔族，还不配我生气。”
封曜哈哈笑起来，拍了两下掌。“有骨气。要是可以，我真想放你走。”
可是他知道自己救不了他，即使救得了，他也不会那样做。每个生命，都有其出生的原因和死亡的目的，旁人能改变什么？满手杀戮的九嫣，也不过是为了自己所守侯和相信的东西。
吸口气忍住伤口的疼痛，少年抬眼看了看他。“你和一般的魔族不太一样。”
封曜来劲了，“真的？我也这么觉得。”
“比一般的魔族啰嗦多了。”
“啊——这个，”封曜摸摸鼻子，“因为我比较善良嘛。”
少年这次闭上了眼睛，实在懒得再和他说什么。
“别逞强了，你做出这种洒脱的样子，难道就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
少年青白的手指悄悄握紧。妹妹……他嘴角抽搐。
“真的没有吗？那我就来解脱你了……”封曜自言自语说道，“从今以后，你就再也没有痛苦，你会住在美丽的水晶球里，跳脱轮回之苦。”
轮回之苦……跳出就不苦了？封曜自己都失笑起来，“宛青是多么美丽的水族……”他叹道。可是，无论怎样，还是太脆弱了，只有做为强者的战利品。
“少年人，我很喜欢你。在把你做成白骨之前，你有什么要求吗？或许我可以做到。”封曜手中幻化出一把幽蓝的冰刃，“但我不会做九嫣不高兴的事情。她是我尊敬的女人。”
少年喘着气，犹豫不决。“就凭你？”
封曜微微笑着，在冰蓝的刀锋后面淡淡的影子如同天人一般。
少年直直看进他的眼，仿佛想要找到可以信赖的东西，像是下了决心，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如果你真的那么有闲心，那么，请，请你指点我妹妹逃出去……她，叫青禹……”
第七章少年之死
嗯，果然还是放不下妹妹啊……封曜笑了一下，“那小宛青，是怎样的女孩子呢？”
突然，房间里的空气起了变化，震荡起来，雪白的石祭台上闪出一圈红光。
“怎么回事？”封曜皱眉。有两个人也试图进来，而且仿佛一个是陌生人。祭台的红光闪烁不定，就像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启。
从来不喜欢在九嫣的城堡里让别人见到，封曜只好缓缓扬手，戴上一个幽蓝的面具。他整个脸庞都掩盖在那面具之后，只有寒星般的眸子，从那怪异地糅合了狰狞与优美的面具之后露出来，他静静地等待着。
“哥哥！”青禹什么都还没看见就忍不住叫出声来。
封曜在面具后面讶异地扬起眉毛，开始怀疑自己在九嫣房间里的预感是不是要成真了。可是这女孩子是如何进来的？他凝望向青禹身后的少年。汤小蛾，果然是这家伙不守规矩。
“你是谁？”汤小蛾有些惊讶地看着幽蓝面具后的白衣人。
“你又是谁？不懂规矩的人类，”封曜笑道，“谁让你随便带人进来的？”
汤小蛾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是师父的人吗？
正要奔向祭台的青禹，在看到幽蓝的面具和冰刃之后，不禁害怕地停下了脚步。
“青禹！”祭台上的宛青少年一震，不顾重伤撑了起来。他想要到她身边，可是祭台的四面突然闪出银白的光墙，狠狠将他挡了回去。
少年咬着牙不叫出声，青禹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
“哥哥，你还好吗？我们来救你。”
封曜在手里旋转着那把蓝色的冰刃，好笑地看着他们。
宛青少年怒视着汤小蛾，深呼吸了几口，才说出完整的话：“青禹，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青禹一楞才明白过来哥哥指的是谁，脸色便有些发白。
少年努力移动到祭台的边缘，“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你说！”
那天的情景突然一幕幕滑过眼前……晴朗的天空，从水里跃出去的哥哥，在水下仰望等候的自己。然后是怒吼，鲜血，被落下的哥哥溅起的水花。当她假装成魔族，却被那个黑衣女人揭穿后，银色的眸子说，我只救你，你和我走吧……自己就和他走了。
“是想混进来救出哥哥！”这样的话，现在却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却有些遗忘了正是他打伤了哥哥。青禹脸色惨白，不能回答。
“我……”
那少年定定地凝视着自己的妹妹。良久，他苦笑了一声。妹子啊……你或许有时坚强，但你童年所有的不幸，会让你不自觉地依赖着别人，就像在水里随便抓住下一根稻草。你摇摆不定又常常退缩怯懦，这些都没关系，只是，为何你要相信一个魔族呢？
“青禹，你忘记了？我们是如何被魔族捕杀……”
“他，他不是魔族，是……是人类。”青禹吶吶不能成言，手指紧紧扣在一起。
“不是魔族也不行，人类就更加不能信任。”少年带着恨意，“我不准你和他在一起。”
汤小蛾开口了，“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少年冷哼一声。青禹触电似的躲开汤小蛾欲扶住她的手。“哥哥，我……”
“青禹，你离开他。我也不要他救。”少年伤太重，有些累了。
“若是我一定要救你呢？”汤小蛾笑笑，“我本来就无所谓的。”
青禹狠狠被刺了一下。他一定要用这么高高在上的语气吗？
突然响起的掌声打断了诡异的气氛，他们回头看去。
那白衣人悠闲地拍着手，说：“很好很好，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依我说啊，小宛青你放心地去吧，你妹妹有他照顾，死不了。”
“别说了！别说了！”青禹捂住耳朵。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不重要。”面具后的眼睛有着笑意，“人类，你太高估自己了吧，你以为这只宛青你师父会同意你随便处置吗？”
“什么意思？”汤小蛾猜不透这白衣人的来历。
“我只是随便猜猜……”封曜摸摸鼻子，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总之，我今天的任务一定得完成啊……不然，你就好好想想你师父那边怎么交代。”
汤小蛾陷入沉默。师父有别的用意？铃水晶，冰鳞鳗，宛青……
青禹脸色还是没有血色，她向祭台踏出一步。
少年低声说：“青禹，别过来。危险。”
“哥哥……”青禹哀求他，“我……”
“什么都别说了，我不想听。”少年冷笑，“也好，我死了之后，你自己保重自己。”
“哥哥！”青禹哭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哥哥！对不起！”
她不顾一切要过去，然而破不了那无形的墙，汹涌而出的自责、自厌，把她压得透不过气。“哥哥，我不离开你！我们说好了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原谅青禹吧。”她转向汤小蛾，“你答应了的，你救我哥哥吧。我们会走得远远的，保证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什么鬼话！汤小蛾眼光突然变得寒冷。他看着女孩，“你要走得远远的？”
他的声音低沉又冰冷，一字一句，都透着寒意。青禹为这样的语气楞住。
“你再说一次？”青禹，无论你是什么，你都离不开这里了。这是你的命运，还给我的命运。
蓝色面具后，一双充满兴味的眼睛。这两个人，真是令人充满期待。当年的人类小孩已经长成了少年，俊秀的脸容依稀像极了某位故人。封曜打量了他半晌，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笑出了声，他手中的冰蓝之刃缓缓地旋转着，突然加速向祭台斩去。
我真的很想知道……以后的故事，会是怎样的呢。
封曜的冰刃突然带着那样的风声和光芒向少年斩去。
青禹惊叫了一声，“你干什么？！”她想要去挡。
汤小蛾犹豫了一下，伸手架住那道冰刃。
僵持之中，被暗红的火焰挡住的冰刃，仍然沉沉地在祭台上方旋转，幽蓝的光芒笼罩着宛青少年。他痛苦地扭曲着，逐渐现了原形，暗青的鳍和绚丽的长须，都在幽蓝的光芒中浮现。少年的气息越来越弱，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不要！不要啊！你快救救他吧！”青禹紧紧抓住汤小蛾，她什么办法也没有，声音已经嘶哑了。
汤小蛾看看她，眼神几不可辨地黯淡了一下。他轻轻叹了口气，左手反转，银光向那冰蓝的刀刃卷去，将之包裹起来。
蓝光淡下去了。
青禹还来不及放松。她只听见幽蓝面具后的白衣人突然笑起来，然后念出了一串极为诡异的词组。
“ｖａｐｅｐｅｕｓｏｄｏｌｅｐｈａｔ——”
汤小蛾脸色大变。只见祭台突然像是活了，一圈红色的光芒骤然绽放开，将他的银光震得粉碎。蓝冰刃加速了旋转，猛然斩入了那少年的喉咙。
“哥哥！”青禹发出一声撕裂的喊叫。一瞬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紧抱着头。过分，太过分了……
“活祭的咒语……”汤小蛾不置信的看着白衣人。
“别惊讶，去问你师父吧。”封曜平静地说，仿佛一切和他无关，“该消失的总会消失，留下的便好好活着吧。我们以后会见面的……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他修长的手扣住少年的头颅，幽蓝的面具闪过漩涡般的暗纹，整个人突然消失了踪影。
“哥哥死了……”就这样死了……青禹捂住脸，身子轻轻抖动着。
空荡荡的祭台，还剩下他们两人。
汤小蛾复杂地看她一眼，走过去抬起她的脸。在哭吗？清丽的脸上，却已经没有泪痕。
那湖绿的眼眸看不出任何的感情了。“青禹……”汤小蛾叫她。
她躲开，“我要走，要离开这里……我恨你们！”
“无论他生还是死，我不会让你走的。”少年说，“你还不明白吗？”
“你错了，”青禹的声音干涩而悲哀，她轻轻说：“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
我是宛青，不是什么人类，也不是魔族。你所说的我的命运，我已经明白了……
几日后，突然铅云密布的天空，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黄昏的时候，渊蝠们在天空激烈地飞舞。“未央——未央——”叫声尖利得就像被撕裂的草叶笛。
“受不了……”芹儿捧着一大堆刚洗的衣服，仰天大喊，“再鬼叫就踩扁你们！”
“你踩得到吗？”砺夜被她抓来做苦力，拎着一桶湿衣服，“你那么矮。”
芹儿恶狠狠地转过头，“臭砺夜，反正我说了，等会衣服干不了，你负责烘干！”
“天要下雨，你不能怪到我头上啊。”砺夜无奈地说。
“可是这里面都是你的衣服啊……”芹儿嘟囔着，“早不下晚不下，要在本姑娘好不容易决定洗衣服的时候下……”她在湖边转来转去。不一会，湖边起雾了。
“喂，别往那边去！”砺夜抓回她。
“为什么？我看到苍好像在那边啊！”芹儿疑惑的回头。
砺夜捏捏她粉红的脸，很有耐心地说：“丫头，你还不是普通的迟钝啊，你不觉得最近气氛……”他话还没说完，芹儿急匆匆挥开他的手，“哎呀！苍要走了，让开让开！”
砺夜看着她兴匆匆地跑去那边，手上还留着捏她脸的触感，最近常常无意识地做这种亲昵的动作。丫头迟钝得很，其实，砺夜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他摇摇头，跟了过去。
自从芹儿和苍打过几次架之后，两个的关系就变得比较友好，虽然偶尔还是会大眼瞪小眼，互相吐火（口水），但是芹儿要求它做一些很傻（它认为很傻）的事情，苍如果心情好的话，还是会同意。比如……
“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