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绝望了，桥的中间突然消失了。
明明是一直通向明月礁的桥，却在他们跑上桥的时候，前面那一半凭空消失了，而且整座桥还在从那一头不停消失，不久，自己的脚下也会空了。青禹被迫停步。
后面的人也看到这样的情景，胆小的人叫了一声就往陆上跑。
有几个血红了眼的，也停在那里狞笑着说：“小贱人，你伤了我们兄弟，看你往哪里跑。”他们想着，桥要慢慢消失了，她根本无路可逃。
青禹喘息着，缓缓地，缓缓地摇头。这是什么世界啊！像小昆虫一样四处碰壁，莫名其妙地死去，真是好笑。
弱小的人，都活得太窝囊了……那些在世界顶端的人，却还不满足。也许他们也有自己的痛苦……因为强大而产生的痛苦……
“哈……我还有时间想这些……”她低声呼了口气，毅然往前面蹒跚走去，往缓缓消失的桥缘走去。
“你要去哪里？站住！”后面的人气急败坏，却不敢追。
脚下前方还有一米，就是空空的了，下面是斑斓剧毒的海水了……
桥在消失，还有不到一米了。
突然天空有翅膀展动的声音，青禹下意识地抬头，却见一个熟悉的庞大身影从前面不远的礁石上升起，往红牙飞去了。那是……那是……
“苍！？”她喊出来，没有人听到。
她突然想哭。
是幻觉吗？
胸口的红石坠子刺得她心口疼痛，她把它拽出来，握在手里。怎么突然见到苍了……幻觉吧……
脚下终于一空，青禹在身体的痛和眩晕之下闭上眼睛，像片羽毛一样向海里坠去，雪白的石桥终于消失了。
红石的坠子在她纤细的脖子下晃荡着，一起向斑斓的海水沉下去……
沉下去了……
第八章斑斓海
身后的咒骂和惊呼都变得好遥远。剎那间海水旋转着扑面而来，连皮肤都感觉到了即将来临的剧痛，青禹闭上了眼睛。
虽然是宛青，在有毒的水中还是无能为力啊……她头朝下坠落，已有些破碎的衣裙被下落的气流吹起。
海面近了……她等待着死亡的那一刻。
红石的坠子最先触到海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刚刚碰到水，一道耀眼的红光从石头里骤然射出，海水竟然分开！青禹直直落了进去，海水又在她身后合拢，并且开始旋转成为一个漩涡，她被卷了进去，不置信地缓缓张开眼睛。
天旋地转，她在漩涡的尖角处，身不由己被卷向未知的地方，胸前的红石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包围了她全身，仿佛海水中间出现一个大泡泡隔绝了她和剧毒的水，这……太突然了。
在泡泡中的青禹被海流漩涡翻滚得眩晕不已，已经无法再思考些什么，她本来是心念已绝，谁想到在这全然末路的时候，又出现了转折？
她想问，苍给的这个红石坠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仿佛已沉入很深的海里了……水流的速度减慢，她终于可以调整姿势，努力打量周围的环境，但仍然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里是浅海底，往上，是一片银灰的黯淡的光芒，那是水面的天光，很遥远，很遥远了。海底布满了铜色的海藻，死去的苍老的珊瑚，丝絮般无声飘浮的生物，一切都安静得接近死亡。那么……自己到底死了没有？
身体的疼痛，表示自己还活着，毕竟是水族，在水底青禹反而不那么惊惶，她在红石形成的保护空间里面随水飘荡。
这一片是林立的礁石，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侵蚀的空洞，黑针般的鱼群从那些洞里安静地游过……这水底的生物都是有毒的吧？
可是，要到哪里去呢？
正茫然着，却见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细砂空地。
绕过一块嶙嶙巨石，青禹脚踏在了细砂之上。前面是凌乱倾倒在地的无数块建筑物残迹，鱼类和不知名的海底生物，无声地从这些废墟的缝隙间穿过。她剧烈喘息着，终于站立不稳地仆倒在砂地上。
前面却似乎有人。
她拼命睁大了眼，却见一个人影，正背对着她静静坐在废墟之前。仿佛感受到身后水流的波动，那个背影缓缓转过了头。
青禹看进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去，震惊地呆住了。是他……是他……
原来刚才看到苍，并不是幻觉。是他啊！曾以为永远没有机会再见了，一直以来，对自己说了无数次要绝然离去的话，那些努力，都在看到这双眼眸的一剎那，变得苍白无力。
想念，狂喜，但是却夹杂着疼痛与恨意，不和谐地充满了她的心里，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汤小蛾也怔住了。两人隔着一片水流静静对视。青禹瘦了许多，瓜子脸更加地苍白。只是眼眸少了最初的清澈，也变得幽暗和收敛。她应该是逃离了峡谷，可是怎么会来到这里？“青禹，是你吗？”汤小蛾喃喃说道，眼光突然落在她额头的血迹，还有破碎的衣服之上，皱起了眉头。他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俯下身，问：“怎么了？”
青禹心如乱麻，头脑因为在岸边的撞击而疼痛愈烈。
她挣扎了一下，身上被毒海水侵蚀的地方却不小心传来钻心的痛。
汤小蛾的声音有丝担心，“青禹，你能说话吗？”
“你……”青禹想要说什么，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青禹！”汤小蛾措手不及，唤了她许多声，却不见她醒来。
想问她许多话，却只能先搁一边。他拂开青禹的头发，看到她额头上撞得淤青了一大块，擦破了皮的地方出了血，幸而不是严重的伤，令汤小蛾凝神以对的是，她身上被斑斓海的毒水侵蚀的地方。沾到毒水的部分衣服已经化为乌有，青禹原本雪白细腻的皮肤上，惨不忍睹。
刚才明明是看到她在红石的保护下，和海水隔绝的，那么这伤必定是落海之前了。还是一样的不会保护自己啊……
也顾不得青禹衣衫不整了，他无奈地抱起她，缓步走进水中的废墟，穿梭了一会，眼前霍然出现一个独立的空间。
在周围散落的巨大白色残垣之中，竟然有个完整的、小小的神殿。汤小蛾带她走进去，脑海里洛琛的话语仿佛就在眼前。
“小蛾，原来的主神殿是在水面的礁石之上，已经化为废墟了。而水底，有个极少数人才知道的小神殿。那小神殿没有什么用处，又在剧毒的海底，我想应是还保留着的，你可以去那里。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不需任何指令就应该可以进去吧……”
神殿是没有门的，待走近时，如水晶般的墙体突然化为柔软的，海底生物般的无数触手向两人探来，在还未碰到汤小蛾的时候，便咻地收了回去，墙上幻化出通道，汤小蛾抱着青禹走了进去。
对什么都厌倦不已，他本想就在这里长长久久待下去的，和千年沉默的珊瑚，针鱼，絮藻……在一起沉默一个世纪，然而命运终是不如愿啊！指间无意识地碰到怀中冰凉滑润的小脸，竟刺得他像灼伤般一颤。
青禹身上的毒伤，以他现在如同废人的能力，无法治愈。汤小蛾将她安置好，便不知该怎样做。苍茫的，被静谧充斥得无边无际的海底，两人一个昏迷着，一个发着呆，良久，汤小蛾低下头，仔细地看她昏迷的脸。
“你这家伙……在我落入湖中后，就逃出峡谷了吧！我猜你是不会留下来的。你恨我，现在也一直恨吗？曾经说过……你是朝夕草还给我的，一丝一点的温暖，大概是我错了。”
我错了！我连自己都掌控不住，也留不住任何东西，一切都令人厌倦，像从前一样。
薄唇轻轻勾出一抹淡然的笑意。青禹，我终于明白自己是个傀儡。你醒来后，我该怎么面对你呢？你又会如何面对我？你总是这样突然就撞到我面前，可惜这一次……
伸出手，指间擦过那昏迷中依然倔强抿着的唇，冰凉和灼热仿佛极端地交错，他心里突然浮出一种柔软又空洞的痛，缓缓收回了手……
青禹醒来时，便只见到他的背影，沉默地遥望着巨大的鱼群游过。
身上的伤更加痛起来。衣服的破碎处，海底的寒气丝丝浸进来，让她打了个颤。
“伤很痛？”
“嗯……”青禹仍然昏昏沉沉，她揉揉眼睛，“这里是哪里……”说着要爬起来。
“不要拉到伤了。”汤小蛾冷淡地说，“我问你几句话。”
噢，还是拉到了……青禹痛得一边吸气一边迷迷糊糊说：“问什么？”
“你的伤，怎么来的？”汤小蛾没好气地问。
青禹垂下眼睫，半晌说：“自卫……不知道水有毒。”她慢慢清醒了，动作也变得有点拘谨，把手臂背在身后。
“有人欺负你？”
她不答。
“你带走那本书了？”汤小蛾想了想，“哦，不错嘛……自己揣摩，还居然有了成绩。”
“你到底要问什么？”
“没什么……”汤小蛾顿了一下，“从现在开始，我教你怎样疗伤，你好好学着。”
什么意思？要我治疗自己的伤？青禹疑惑起来，身上的痛提醒着她这是个多么不切实际的主意。“我不觉得这个主意好玩。”她心头火起。
汤小蛾脸色一黯，“你想到哪里去了？”
“是吗……随便你。”青禹心里委屈，倔强地不愿表露。
潜意识里，汤小蛾不愿意解释自己目前的无能为力，可是看得出来青禹似乎误会了，他走近来半俯在她面前。
“你真的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有恶意吗？”
“你变了好多，别这样假装温柔地和我说话。”青禹转过脸去。
“变了？你不也是吗？”汤小蛾笑了笑。“至于我是不是假装温柔……现在，你反正没有选择。”
青禹直视着他，落入眼中的依然是那双墨玉般深不见底的眸子，回忆无法控制地涌上来。
“青禹……你不能一辈子都靠别人给你疗伤吧！”汤小蛾催她。
“好了，知道了。”她最后放弃般的说。淡淡的苦涩，就仿佛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她也是那样说的，“好，我跟你走。”
汤小蛾站起来，顺手揉乱她垂及地的柔滑长发，“我先给你找件衣服吧。”
“你……”青禹低叫，却没躲开。
在水底，阳光太遥远了。时间的流逝，也无法凭感觉来计算。
懒得去扳指头计算时间，青禹在汤小蛾的强迫下，咬牙忍痛学习。
她努力听着汤小蛾的指导，可是没办法啊，冰雪聪明的人也不是一夜之间便能领会全部的东西，幸好汤小蛾费尽心思让她以最简单的方式来理解，所教的，又是适合水族的水系法术和知识。
两人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疗伤上面，暂时也没去考虑其他的问题，就这样，两人之间竟然有默契培养了起来，原本残存的一些敌意，都仿佛淡了。
每次促膝而谈，手把手指导的时候，青禹就觉得这样的情景曾在梦里出现过。她无数次地确定，她是喜欢汤小蛾的，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他了。
可是现在的汤小蛾也让她陌生，没有了在峡谷中的冷漠又带一丝霸气，而是变得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消失。
两人之间虽然常常有默契地沉默着，仿佛是刻意回避，青雍的死，都没有人提起。峡谷中的回忆也闭口不谈，不敢问，不敢提往事，不想破坏这样的时光。
这片海域的水是流动的，常常会有一些生物漂过。
汤小蛾在遇到对毒伤有用的海藻时，会采来减轻她的痛苦。青禹是个倔强的女孩子，虽然不明白汤小蛾为何坚持要她自己治疗，但绝不开口质问。实在痛，她也咬牙忍住，大概只是短短时日，却像过了很久，伤口停止了溃烂，结了疤，虽然不多，但黑乎乎的在原本姣好的皮肤上，显得突兀。
这里就像离混浊不堪的尘世太遥远，爱恨和恩仇都模糊了界限，他们就像被世界遗忘的两个人，犹豫又贪心地享受着这样平和安心的时光。青禹渐渐地有了笑容。
“啊……我想出去走走。”
“外面是毒水。”仍然是简洁的回答。
“嗯……有红石坠子啊。”青禹坚持着，“你要不要去？”
“不要。”汤小蛾躺得舒服，直接拒绝。
“……晴天的时候，海水也会透明些。”青禹自己在巨大的石雕碎块上面攀爬着，不多时汤小蛾也闲闲地出来，跟在她后面。
“说实话，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青禹头也不回地说。
“哦？”汤小蛾漫不经心，“那我该在哪里？”
青禹无奈地转过身，“好吧！不说就算了。那你准备一直在这里吗？”
“不知道，没想过。”
“没想过？”她犀利地说，“那你每天在这里做什么？你为什么不想？”
“……”汤小蛾看了她一眼，“以后去哪里的问题……很重要吗？世界这么大，想这些做什么……”
“你为什么老是说‘世界’怎么样……为什么不说‘自己’怎么样？”青禹声音大起来，“到底哪个比较重要啊？”
汤小蛾想了想，淡淡地说：“都不重要……自己是什么东西？世界么，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也不能这样说，对自己太无所谓也不好……”青禹咬着唇。
“你少管闲事吧，小宛青。”他笑了笑。
“喂……”青禹踢了一颗石头，“那么……别人呢？你有重要的人，喜欢的人吗？”
“……喜欢是什么？”
“算了。”青禹不说话了，走到另外的石雕上面去。
就这样在水底一直过下去多好啊！青禹恍恍惚惚想着，脚下一空，滑下了一块大石雕。汤小蛾也不拉她，好笑地看着她一屁股跌在砂地上，红石形成的气泡由扁到圆，也狠狠震荡了一下。
青禹深感丢脸，抬头正好看到他似笑非笑。她越来越觉得，一直以来那种疏远淡漠的感觉，仿佛暂时从他身上消失了一样。现在的他像收起了刃，可是，有种看不见的消沉，一直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以女孩子的敏感，青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小蛾，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变了好多。”她按照自己的直觉问了出来。
少年一愣，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