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凌侯三两步上了城墙,他的嘴旁的笑容慢慢隐去,我看到他背过了身,从下往上看去,他被风吹开的袍子几乎将那片蒙亮的天空都遮蔽住。
一个士卒开始上下卷动着一个转轴,我看到连接着一直延伸满整排城墙的麻绳开始抖动,在一个个固定的间隔处,明晃晃地亮着一排排的钩子,一排士卒列在那排钩子的后边,将一个个灌满水的木桶挂在钩子上,只见一个高一些的将领手往下一放,那些木桶就齐齐地往城墙下方倒去。
一瞬间,一片惨叫声从城下传来,我的四肢不由动弹了下,耳边传来一阵闷闷的声响。
昭震的身体一闪,我感到自己下一瞬间就靠到了一条巷旁的白墙上,我身体突然消失了那道依托的力气,脑袋猛地往后一跌。
我的脑袋并没有敲到那片墙上,而是靠在了昭震有些柔软的掌心。
“快离开!”他的眼神终于看向了我,恢复了以往的凌厉,我的脸竟能感觉到从他手臂上传来的一阵温暖。
说罢,他转身又进入了那片杂乱的街道,我只看到他有些散乱的黑发映在那副锃亮的护腕上,晃得我眼睛一阵发酸。
作者有话要说:取消明后天半章更的通知,明天起依旧日更一章~~~
厮杀
一夜的捆绑让我手脚每个连接的地方一拉扯就能感到一阵疼痛,我双脚支地,两手扶墙,贴着冰冷的墙面,一寸一寸地往上挪。
但就在差一点点就能站定身子的时候,这条小巷口横冲过来一个人,我还没看清楚他的样貌,就被他背上那个巨大的包裹一甩,立刻又摔倒在地。
“啊,姑娘,你没事吧。”转过头来的是名个子稍矮的中年男人,他像抓大缸中的咸菜那样将我胡乱地扯起,这时背上的大包裹又连续出击地撞了我好几下。
“哎呦呦,再晚些,火鸿君就要攻进来啦。”他的脖子往后缩了缩,慌乱乱地将我往墙上一靠,接着将自己的包裹一紧,“哎呦,你也快逃命吧,要是徐州城被攻陷…”
男人说着,慌不择路地往前跑,突然被横过的树枝绊了一下,他揉着脚背,龇着牙用一种极快的速度念叨着:“啊,到时候说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屠杀呢,哎,几年前啊,我可是看着我的老婆孩子死在那些人手下的,那些人真是没有一点人性啊,杀妇女小孩还要烧光我们的房屋…楚国的士兵一定也不会是善类,啊,想必和那些人都是一个样子…”
那个中年男人边自言自语地说着那番话,边紧张地往外瞧了瞧,他抡起双腿,接着他的人连同他背上的那个大包裹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我眼中。
几年前?我有些纳闷,难道几年前徐州城已经被占领过一次了吗,那个中年男子害怕时眼旁皱起的两道纹路不像是假装的,可他嘴中说的那些人会是谁呢?
可我脑中的这些疑问很快就被不远处隆隆的撞击声消了下去。
昭震放了我,可是欧阳谦呢,他还在他们手上啊,池凌侯的计划都是因为欧阳谦而败的事,他若认为他是个受重用的士大夫而来威胁火鸿君,火鸿君可能会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让池凌侯把欧阳谦给杀了。
一想到穿着白衣的欧阳谦会笑嘻嘻地这样的清晨像只白蝶般从城墙上飘下,我就浑身打了个冷战。
外边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我蹑手蹑脚地上前,捡了个掉在路边的篮子,又往里面加了几件破衣裳,扎了块碎花头巾,往外边探了一步。
“别往这边来!危险!”一个眼大如铜铃的士兵一见到我,就冲我喝了一声,接着将我往路边赶。
“和那群人呆在一起,放心,池凌侯会保住徐州城的,到时候就能回来了。”那个士兵简单地说了几句,就往另一边跑去,于是我看到街上还有许多同他一样的士卒,有序地指挥者让慌乱中不识路的老百姓能集中到出口。
突然,我的背后被人搭了一记,一转头,我吓得刚刚硬了些的脚脖子差点又软下去。
欧阳谦一脸春风的笑脸摆在我面前,他脸上还残留着昨夜的伤痕,但似乎就像是浮在表面的一片灰尘,轻轻一拂就会掉了似的。
“你怎么逃出来的?”我问,他已经在外边披了件破旧衣,现在我们俩看上去就是十足的难民。
“啊,在你被逼着打铁的时候呗。”他眼睛笑得弯弯的,“那个猴精不是说要你选择断哪个人的胳膊嘛…”
“猴…精…”我打断了他的话,在印象中,在徐州我也没有碰上叫猴精的人啊。
“就是池凌侯呐,精明的池凌侯,我觉着叫做猴精比较恰当。”他有些得意地接着往下说,“他们总要在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我身上揪出那只胳膊吧,可说到绑绳,世上有谁会比我更懂呢,何况那些士卒根本就不懂那些绳子是否真的相连,于是在我的指导下,他们一步步的,就把我的右手找了出来,只要轻轻一脱,那绳子就已经缚不住我,然后只要我小费点心思,在那群人忙着迎战的时候,就出来了。”
我呼了一口气,对他笑笑,欧阳谦果然不是个让人为他担心的人,突然,他一个扑身,将我揽到了一旁。
“你怎么还是那么不专心,刚刚那把火箭差点就射到你的头顶了!”他的眉毛往上抬了几记,“不过想到你居然在断谁的胳膊这个问题上犹豫了那么久,我可是有点伤心啊。”
我看着欧阳谦的眼,也感到了一丝愧疚。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相识那么久的兄弟,哎,女人啊,在英俊的男人面前…”他叹气道,撇了撇嘴。
“我,对他,没有…只是他救了我…”我忙解释道。
欧阳谦的手胡乱地在我头上抓了一把,他的嘴角依旧挂着戏谑的笑容。
“好了,这个问题等我们都安全回去后,你再慢慢说给我听吧。”他说着,耳朵动了动,接着眼眸转向了城墙。
我这才意识到,一记又一记攻城的声音变得愈发响亮,城墙上已经出现了几个穿着楚国战服的士卒,当一个络腮胡子的强壮男人翻身出现在城墙上时,我的眼睛惊喜地睁大了。
“赵将军!”我心中念道,他手中的长戟就像是长在他手心一般,熟稔地在空中翻腾着,从一个齐国士卒的体内穿出,又挑倒另一名迎上前的士卒。
他浓眉一瞥,就见到了那一整排碍事的麻绳,我见他的长戟往上一挑,那根全部连接在一起的麻绳就瞬间断裂,几百只木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空中飘落,我心中一喜,这样一来威胁楚军爬上城墙的阻碍可以说瞬间小了许多。
后方传来一阵声响,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几排士兵就将我与欧阳谦拦在的外边,池凌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城墙上下来,现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齐军已经排成了一个凹进的半圆形,最前方是一排上了弓的射手,再往后看去,池凌侯已经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他嘴边虽还挂着浅浅的笑意,但双眼却丝毫不放松地盯着那扇城门。
“准备—”他的声音扬了开来,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把剑。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冲破了云雾,从天际射过的光线在这把剑上折射出一道墨青色的光芒,只消一眼,我已经能看出这是一把好剑,它的剑身比我为火鸿君铸出的那把要厚实很多,从中央向两边以一种极为自然的弧度慢慢削薄下去,这把用青石造出的剑更是周身透着一股青光,通透的剑身每一寸都十分均匀。
我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只单看剑,我已经输了。
池凌侯的眼睛越来越眯起,我看到他持剑的右手一寸又一寸缓缓举高,同时耳边传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从城里头听过去,那样撞击城门的声音非常可怕,“咚!……咚!……咚!………”每一记响声都沿着徐州城的地面,还有那堵厚实的城墙往四周扩散开,引得大地一阵一阵地震动,人的心也被那响声惊得发麻。
赵将军依旧勇猛地在城墙上厮杀着,越来越多的楚军纷纷出现在墙头,我远远地看着那些小人儿互相砍杀,不时就有许多人从墙面的上方跌下,城墙两旁多了许多尸体,一开始有人落下时还能听到一些妇人的尖叫声,到了后来,只听到不同孩童的哭声响彻在空中。
从那个缝隙里,我几乎能看到撞击城门的那大块木桩,守城的齐国小卒本在拼命地将一垛又一垛的装满沙石的麻袋靠紧城门,但显然那些东西的重量已经不足以制止城外人的进攻。
终于,那堆如山的麻袋四角再次晃动了一下,接着就轰的一声软绵绵地朝四周堆散开来,城门就像一个八十岁老太的嘴巴,缓缓地张开,紧接着,楚军,几十名楚军已经从这泄了闸的闸口涌了进来。
池凌侯温和的眼神一眯,手往下一挥。
“放箭!”
随着一声命令,几百几千支箭就像从空中突然掉落一般,我看到那密集的箭羽织成一张大网,瞬间向城门处的楚军包围收紧开来,只一瞬间,那些挥着长戟的楚国士卒就像一只只刺猬般闷声倒地。
池凌侯手一挥,前后两排射手立刻交换了位置,又是整整一排的箭。
我还没来得及为楚军担心,只听见上头大喝一声,一个豹眼的络腮胡男人突然举起一块城墙边的大石,他手上青筋一勃,大石就像长了眼睛般直冲那对射手而去,池凌侯的马惊得向后退了一步,只见一道黑影闪过,那块石头轰的一声砸到了旁边的一家米铺,门前拴着的一只羊被突来的石头吓呆了,好久才弱弱地“咩”了一声。
那个黑影在池凌侯的马旁停下,他大口地喘着气,但鹰般的双眼警惕地看着周围。
他的上半身挺得很直,伤口的血也不再往外冒,但嘴唇已经有些发白,我的脖子越升越出,却被欧阳谦一把抓了回来。
赵将军骂咧了一声,所有的射手本能地将弓箭对准了他,几十支箭已经顺着他们发抖的指尖冲城门上方直射过去,但飞到一半,又纷纷落了下来。
池凌侯脸色一变,立刻道:“给我对准城门!”
可已经太迟了,就在那一瞬间,几百名手持盾牌的士卒已经从城门处冲了进来,带齐国的弓箭手反应过来将箭对准了正面的敌人时,楚军已经迅速地冲到了他们的眼皮底下。
他们的速度非常快,许多齐国的射手手上只剩下空空的弓,在根本没来得及装上第二支时,他们的脑袋已经分了家。
城口顿时杀生四起,我从没如此近地看过那么多的铁器争先着钻进对方的身体,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在我不远处扑倒,一个看起来青涩得似乎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兵刚刚还站在我面前维护着秩序,下一瞬间就已经闷声不响地倒在了地上。
“快些逃命啊!”本夹杂在军队中旁观的几个百姓现在吓得脸色发白,一人呼声起后,所有人都伸着五指朝城道的另外一边奔去,顿时,人与人挤成一团,这种混乱让那些原本要迎上前的齐兵不能动弹,城内顿时乱成一片。
池凌侯嘴边的笑意终于停止了,他瞥了眼昭震,将手中的剑高高举起。
“五队保护百姓出城!其它人按原先阵队列好!”他一命令罢,缰绳一扬,就向前冲了过去。
“吭”地一声,池凌侯手中的剑向站在他面前的一个楚国小卒劈去,那小卒将剑往上一档,但没有想到,他手中的剑竟瞬间断成了两截,小卒的眼珠子还没来得及瞪圆,脑瓜就被劈成了两半。
楚国的士卒们犹如蚂蚁般纷纷向池凌侯涌上,池凌侯勒着马匹在像在一条黑河中穿梭一般,他的剑不但劈断了楚国士卒的武器,再一转手,那剑直接穿透了他们穿着的盔甲。
这个时候的池凌侯眼神像是融化在风中一般,他嘴角挂着一丝没有暖意的笑,宽袍大袖在被风张扬着飘动,他就像是在人海中挥剑作画,将血从一处泼往另外一处,自己身上却滴血不沾。
我看到楚国的那些士卒们眼中的畏惧了,池凌侯手中的那把剑就像张着血盆的狮子般,将他们的生命一条条吞噬,而为他造出这把可怕的剑的人,就是尾随在他后方的那个黑衣男子,他像闪电般了结了想从暗处靠近池凌侯的人的生命,楚国的士卒们手脚都开始不听使唤,只一直象征性地动着手上的兵器,身体一直往后退。
没有人敢靠近池凌侯,但池凌侯手中的剑却以非常快的速度取了一人又一人的性命。
突然,另一支骑兵从城门直冲而下,池凌侯的眼睛眯了下,瞟到了那支队伍前方在旗子旁的人。
一个眼角上挑,鬼魅得几乎像从地狱中爬回来的男人,还有那个跨在马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双眼亦如冰一般寒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天空一道雷,火鸿君终于闪亮登场!!!再不登场我就PIA了他!(被众PIA)
风云对决
风吹得火鸿君旁边的旗帜呼呼地响,我蹲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他。
他还是如往常一般平持着嘴角,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极快地看了一眼地上成堆的尸体,什么话也没说,那把熟悉的在阳光下泛着红光的剑从他头顶高高举起,我耗费了三个月才铸出的剑现在正处于战场之间。
池凌侯嘴角带过一抹笑,他拉住了身下的马匹,齐国的士卒就刷地围了上来。
混战,我从未见过那么大阵势的混战,所有人拥挤在这片土地上,拔出身上的武器砍向对方,已经完全升腾到了空中的阳光洒在这些人的头顶,形成一圈又一圈如同水波般的光晕。
身体突然被一拽,欧阳谦拖着我滚进了一堆夹杂着麻布袋的沙石堆中。
满满的沙石呛了我一脸,我刚抬起头,就迎上了一张已经布满了鲜血的脸。
“你,你什么时候受伤…”我话音未落,那张血脸朝我扬起了一个熟悉的微笑,接着他的手不知从什么地方抡了过来,像揉面团般搓了几下,接着在我背上一拍,我刚刚支起的身体又趴到了沙石堆上。
“你干什么…”我有些不满地看着趴在我身边的欧阳谦,他像四脚蛇那样张着身体,头埋得低低的。
“装死人,会不会?”欧阳谦又在我后腰上轻轻拍了一记,我挣扎着起来的身体马上又垂了下去。
我这才发现,在我们置身的四周,已经躺满了许多士卒的尸体,两国不同的盔甲胡乱缠绕着,到处都莫名地挂下一只手,一个脑袋,或者是露出半截箭的后背,血腥味倒没有很浓,迎面过来的风不断地将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往远处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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