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都曲 by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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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都曲 by江雪-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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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漫无边际地沿着官道走,一直到了江户城。开始是乞讨为生,那里的人不太情愿施舍,多数时候都是在针一样的轻蔑目光里狼狈地逃开,常常被骂野种,偶尔能得到点残羹剩饭。那时是六岁还是七岁记不清了……只记得饿得快死了,在街边看到一个人坐在门口拿着饭团吃就向他要,那个人笑着说你跪下来学狗叫就给你。叫了,叫了好几声,没有得到饭团却被那人放出的狗追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狂奔隐隐地还听到他在笑说学得好像那就和我家的狗认识认识罢……当终于跑掉时一头栽在地上就起不来了心脏跳得快要冲出来口里粘腻干渴脑子里嗡嗡直响眼睛开始看不清楚想喝水想吃饭不想死……还是个孩子但已经知道什么是死,死就是像父亲那个女人还有弟弟一样躺在那里不会动了有很多很多血流出来眼睛瞪得很大那样子好可怕,我不要变成那个样子我不要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知道流血很痛我知道被打就那么痛了死一定更痛罢……但终于没有死。 
我被几个偷儿看中带了回去,于是就做小偷。没有什么反抗挣扎,他们叫偷便偷了,也不觉得偷是怎样的罪过。只是知道不偷会饿,不偷会被打,不知道负疚感是什么,但很清楚饿和痛是怎么一回事。偷得失手自然也会被打,自然不会有人来救,但毕竟还小,只要哭只要求饶只要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我是第一次偷因为爸妈都不在了实在太饿下次再不敢了就很容易被放走。只要还了钱很少人会为难。直到有一天那些偷儿商量着叫自己去偷官库,因为身量小,容易钻进去。 
我决定逃走。 
再年幼不经事也清楚偷官库和偷几文钱不是一回事,我不要死。 
被偷儿们追得满城跑,是怕我说出去罢,说出去,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但他们不信。 
忽然有双手闪电般伸来,一把把我揽进怀里带入了条小巷。许是太突然,我竟然没有挣扎没有叫喊,乖乖地靠在那人怀里,耳边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僻静的小巷里煞是清晰。 
看着追我的人没了踪影,那人松了手,转身便走。 
没有动。猛地注意到那人腰上晃动的漆黑刀鞘,脚便不听使唤地跟了上去。他走得并不快,悠然中自有一派凝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但就是固执地跟着。 
七转八转到了一家道场的门口,那人才回过身来。 
意外的平凡,既不十分高大也不算多么英俊,可五官颇清秀,清秀得很平凡,这种平凡使他无论站在哪里都出人意料地契合周围的环境。他就是那么静静地平凡着,一双平凡的,黑白分明的眸子安详地看着我: 
你要学剑么,孩子? 
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似乎只是坚定地点了一下头罢。 
为什么要学剑? 
垂下眼,心中一片空白。该怎么说?说什么?为什么要学剑?剑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名词,但我知道那是可以让我离开被人追打被人呼喝的生活的名词,那是让我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活下去的名词。看过那些佩刀的人,没有人打他们没有人骂他们,没有人逼迫他们去偷这偷那偷不到就打。当他们抽出明晃晃的刀,每个人都会颤抖。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细细地、怯怯地响起: 
父母,弟弟,都被山贼杀了……我看着他们被杀,看着血从他们的身体里流出来,看着他们的脸越来越白……而我,保护不了他们。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 
我想用这双手保护身边的人,哪怕只是一个,一个也好。 
我要……保护他们。 
很可笑的谎话,师傅却居然信了。也怪不得他。有时候,连自己都会当真以为,曾经是抱着那样的目的学剑呢。但心里有一个愿望,是越来越炽热了。不知道是什么,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恍恍惚惚地有什么在挣动,在冷笑,在燃烧。 
学剑的日子长得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只有那昏暗破烂的道场里霉涩的味道清晰依旧。师傅总是很温柔的,连大声说话也不曾有过。师傅虽是淡淡的什么都不大理会可自己知道师傅心里是疼自己的。因为在狂雷大作的夜里自己蜷在被中蒙着头捂着耳不敢听不敢看的时候是师傅抱着被子进来笑着说师傅怕打雷陪师傅一起睡好么?躲在并不宽厚却坚实的怀里听师傅平静的心跳声,渐渐连雷声也远了,悄了。因为在自己贪凉爽洗冷水澡后湿淋淋地吹了风,结果发起烧来的时候是师傅在身边守了整夜,即使是意识模糊了也能感觉到额上的毛巾始终保持着清凉。因为在吃饭时偶尔添了好菜吃完自己的那份肚子却叫着还要还要是师傅微笑着把自己那份推了过来轻声说师傅吃饱了你把它吃了吧,心里晓得师傅其实是想吃的可还是狼吞虎咽地一扫而光。因为在和附近的孩子打架被揍得鼻青脸肿地回来时是师傅叹着气小心翼翼地涂上伤药,本不想说打架的原因可在那淡若微风的叹息声里就全说了出来。怎么想也是气,那些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居然敢讲师傅的坏话讲他是丧家之犬讲他没有本事。 
师傅是失去主上的浪人么?曾经问过却没有得到回答,师傅只是要自己把今天教的招式再练两百遍。每天只是没完没了的剑术稽古,道场的徒弟不多却也足够维持最起码的生活,逢年过节可以吃到寿司,新衣服是没有过的,好像都是师傅的旧衣服或邻居大婶看不下去送来的,但自己还是一门心思地待了下去,师傅教了所有能教的东西,虽然有很多那时还不清楚有什么用但知道他教给的远比教给那些徒弟的多。到最后两年师傅病得不能授剑时做了方圆数十里最年少的代师傅。 
师傅终于没有死在剑上,肺痨一点点浸透了他残破的生命。眼睁睁地看着师傅削瘦下去肤色也越来越白,一双手乍看去竟只剩下了白骨森森,那双修长纤细骨节凸露的手,持剑的手,曾经一把把自己揽进怀里的手,可却越发地美了呢那双手,白皙得好像透明一样的肌肤,在捂住口咳嗽后会有夕霞般的凄艳自指缝间渗出,那两年道场里总是静得空气都凝固只有断断续续的咳声在隐隐约约的药香里飘飘荡荡得像个无处可去的幽魂。 
师傅没说过但自己知道师傅是从京都来的,已改掉的口音中没了京都的味道却还有京都的优雅,爱吃的饭菜也总是京都式的清淡,连骨子里都透着京都的气派呢,私下暗暗地崇拜着师傅模仿师傅高贵中带着端凝的举止,师傅不是没注意过自己的好奇罢可却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神如此寂寞。这样的容貌似乎不适合武士呢师傅曾注视着我说。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小小年纪已透出秀雅,黑白分明的眸中泛着水光流转,可总觉得没有师傅好看。师傅要我成为武士,虽然我出身低微根本没有资格可师傅说你是我的徒弟就是我的孩子,我是武士你自然也可以。师傅说做武士要绝对忠诚于主上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师傅说生于乱世一定要去京都闯闯,京都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地方。在师傅的口中京都的一切都风华绝代,可师傅为什么要离开那里呢?师傅没有告诉我。于是在师傅去后毅然关了由于畏惧师傅的病而人迹稀少的道场,佩上师傅的剑来了京都,想看看这个让师傅在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的地方,这个被称为花都的千年王城。 
师傅走的那天一直没有醒,自己只是出去买趟东西,回来时就再听不到师傅微弱且不稳定的呼吸声了,可师傅的脸还是那么平凡地安详着,静静地阖着眼没有一丝死前的挣扎痛苦造成的扭曲狰狞,就像是还没醒一样。总觉得师傅还睡着只是睡着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对自己吃力地微微一笑说你回来了可他的唇边都是干涸了的血怎么会不痛呢?自己始终没能明白。 
在师傅身边待得久了也就染上了那股优雅的味道,举手投足间都是幼时不曾见过的贵族气息——尽管自己和贵族是没有交集的平行线——所以在这里并不会显得突兀或低鄙,这里的人们,和师傅的举止好像。想象着师傅用温柔优雅的京都口音娓娓道来,觉得那才是师傅真正的一面。明快的江户,不是师傅的世界呢。 
来之前就知道跟师傅学来的剑术,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将来,但对于血腥,并没有怎样抗拒,倒是隐隐觉得有这样的身手,不杀人,可惜了呢。 
第一次接令,是要杀一个敌对势力的武士,并不是多重要的任务,倒是自己所在那一组的头儿,絮絮地要自己做好觉悟,静静地听着,没有不耐烦的表示,把这也当做任务的一部分忍受下来,脑海里却是一片冷冷的白,月光下没了生命的人眼中的死白。 
斩下去的时候没有犹豫没有手软,仿佛是一场平常的剑术稽古,仿佛是从出生就见惯做惯的事情,那么干脆地看着修长的刀劈开空气劈进对方惊愕的脸,是不能置信眼前这个还是孩子的少年高超的剑法还是冷冽不似十六岁人该有的眼?自对手身体里拔出刀时,很小心地不让血溅到自己衣上,利落地一甩刀锋上的血珠便又雪亮如初。是师傅教导过的呢,练剑之人,要保持身心的洁净——虽然这双手上沾的血腥,只怕一辈子也洗不掉了但至少表面的、虚伪的洁净,是要保持的。仰起头看向上方,是湛绿的郁郁葱葱的木叶,再向上是清蓝得妩媚的天空,仿佛近得伸手可及,但伸出手去握住的也不过是冷冷的空气和冷冷的刀柄。 
而已。 
此后杀了多少次多少人,已不再重要也没有刻意去记了,只要做好指令上的每一点,自己的地位自然就又高了些,干这些肮脏事的人,只有努力地让自己成为不可替代,才不会被遗忘被忽略。总有一天,是可以从黑暗中走到光明中的,是可以让阳光晒干手上洗不去的血迹的。一直以来,自己是这么相信着走下去的。 
不听,不看,不想,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但这样走了三年之后的自己,居然会闻到身上除了京都的优雅味道之外,还有冉冉升起的,血的味道。 
我闻不到,闻不到。 
真的。 
点击数不杂米高呢,不过还是继续好了:) 
是来这里的第三……还是第四个春天?已经懒得去思量,反正不过是又一个罢了。 
就算再清楚,又能怎样? 
近来的任务少了许多。不知是不是水泽大名也被这春日柔芳哄得心软,且容那些不顺眼的生命苟延残喘过花见的日子? 
细想去,来到这花都却连一次也未好好地赏樱,白白辜负了罢。听说平安神宫的樱花最是惹人…… 
不知师傅可曾赏过?何时?何地?独自一人?抑或…… 
暗笑自己:如何像个女人般婆妈起来?便是赏,也该是花吹雪那一瞬间的爽利罢。没有犹疑没有留恋地离枝而去。那才是武士该有的魂灵。 
混在大簇大簇的人中热热闹闹地品着清酒听着身旁醉意浓浓的俗艳小曲,樱树下黑压压的一片满是放浪形骸的人们头上绑着不知哪里来的带子手舞足蹈。 
樱树下是埋着尸体的,所以樱花才会开得花火一般绚烂。 
谁说的?又是雅也么?为什么他总是爱讲些古怪的事情却总是呆呆地憨憨地笑?他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在笑些什么在想些什么? 
那个夜晚,我没有去看,所以他一定不会死,一定还活着,一定可以等我回去。 
阳光与月光微妙地交织缠绵粉白中一片暗灰,手中掺了乌梅汁的清酒折射着紫黑诡异的光,地上满是被无数双足踏碾过枯萎黯淡的红深深地埋入泥土。只有身上的华衣锦服和沾染的花瓣相应成辉得鲜明亮丽得一如当初,耀得眼睛发花。 
于是刹那间就恍惚了起来,看着,但什么也看不到。 
耳边有少女的曼妙歌声软软飘扬: 
哎呀呀,我的姑娘! 
你是霰珠,初雪,还是清霜? 
如胶似漆的合欢夜, 
你却逐渐地融化光。 
春日的八重樱如温柔的少女,绯红凄艳地叠叠层层地铺满了细长的枝头,水泽府里的樱花,虽比不上平安神宫,却也足慰人心了呢。难得的空闲时光,白日看了樱花,夜晚却想着念着睡不安稳,无论如何也要知道月光下夜色里那最风雅的花儿是怎样诱人的姿容,要知道缥缈夜雾中的花吹雪是否还能那般清爽那般纷纷扬扬。于是穿上外衫出了部屋,漫步到庭深处池畔那几株开得最盛的八重樱旁。 
月下的池水,泛着银色的碎玉也似的波纹,偶尔有零星落花飘下,翩翩地舞在碧色的丝缎上。忽然就禁不起诱惑想在水里好好地泡一泡,晚上明明洗过澡了的,奇怪呢。还是脱了衣衫下了水,自然是失礼的举动,但这样深的夜里谁会到庭院深处里来呢?这里连白天也少人涉足的。 
闭上眼任水温柔地包围了自己,刚入水时的寒颤已消逝无踪,青丝散下来铺开在水面,婉约如黑色的花,泛着水色的光泽。池水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有力地舒展开来,但那股血的咸涩味道,依旧清晰。 
不由得嘲笑自己,那点子血腥味,浸到骨子里去了洗不掉呢。连夜夜的梦里都是大滩大滩的血,就那么漾着,漾着,染到了足上雪白的袜子,把自己牢牢地粘在那里,挣也挣不开,走也走不掉,然后就有一个满脸悲愤的青年,举着刀——那刀刃在月色下只惊艳似的一闪,就劈过来了。想着想着就失了神,任自己静静地飘浮在池面上,水是冷的,但他并不在意,水再冷,会比刀锋镶入人体时更冷么? 
谁?!蓦地叱惊落花散如雨,声音未落整个人已自水中长身而起,铮地一声刀就指上了一张贵气的面孔。 
一惊。怎会是他?随即倒身拜下:未知主上驾临,请恕属下无礼。 
是那个三年前一刀斩断合抱粗木桩的少年么?不曾想厌了身边的女人出来闲走竟会遇到。并非刻意去记,但那样的剑术那样不相称的年纪还有那张稚气清秀如少女的容颜让人很难忘掉呢。之后也不过见过几次而已,还是远远地杂在众多家臣之中,只是那许多英姿焕发的武士也掩不起他身上的清冷杀意,没有对他说过话,一个属下一个工具,何需自己纡尊降贵?自然有身边的人会去吩咐他做事,但见了仍是认得出那已成了青年的容颜,身量高了些罢脸庞也尖削了,少了少年的青涩纯真有点可惜呢,但那纤长的身躯细致的腰线却白皙得如此诱人…… 
低着头也能感觉到那个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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