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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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孤儿-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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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车行已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夜晚。子夜时分,天还蒙蒙亮着,妖光明灭。耳畔妇孺的啜泣、大地的震颤不绝如缕,却时又在心中觉得死一样的平寂。空气中是鲜血的味道,比之他早年在凤都的那场战争还要血腥——面对敌人,一刀砍死、一箭射死也便罢了,不会有全身骨折、血肉成泥的悚然惨状。从尸体的姿势,分明还能看出煞那间求生的欲望,还有那将婴儿护在怀里的母亲——孩子吮着母乳,安然睡着。那些早晨还鲜活的生命,夜晚已经冰冷。大地,像食人的怪兽。

王府护卫匆匆赶来,附在行已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行已大惊:这事非同小可。快步踱了几趟,吩咐道:“务必不使谣言继续扩散!查清源头,特别留意左都!”——这谣言明显就是冲着倾之来的,可恨还打着渤瀛侯的旗号!

然而脆弱畏惧的人心太易蛊惑,抓到什么都当成救命稻草,将仁将恩将义将心统统抛在一边——要以他人的死,换取自己的生!

商晟与季妩获救时已是次日傍晚,季妩伤势严重,只存一息,时断时续,若有若无。御医会诊,商晟却被倾之揽在帐外。“臣有事启奏。”声音冷静得无情。

商晟心中一股怒火腾地窜起:狼崽子,你不知道季妩为你都做了什么!

“交你全权处置!”商晟甩袖:毕竟于公,花倾之无错。

倾之却仍是拦住商晟的去路,道:“天执左将军擅调北三营、东三营入城,名为救民,实为伺机而动,臣假陛下口谕召他,他却不来。臣请陛下,如何处置?”

再匆忙的脚步也要被掣住了。商晟对韩嚭失势后左都势力的膨胀有所耳闻,花倾之更是上过“左都勾结颜氏”的奏章,但商晟始终相信,左都不会叛他。

“笔墨。”商晟扬声道。借着侍卫备好的纸笔灯烛龙飞凤舞,手书一份,落了大印,交给倾之,“以朕手谕,再召他入宫!”

倾之领会:若左都再敢抗旨,那便视同造反了。接过商晟手谕,他道:“我已派人请家嫂入宫,家嫂医术,远胜宫中御医。”商晟头也没回,不知听没听到。不待多时,就听里面骂道:“一群废物,去把沈疯子找来!”

帐外倾之略蹙了蹙眉:十五年来宫中大小诸事他了若指掌,却从未听说过一个“沈疯子”——沈疯子为帝君炼制不死药,而倾之对此不关心,也就不知道。

侍臣二次传旨,左都非但不肯入宫,反要宫内交出“四姓子”。

“什么是‘四姓子’?”商晟听着这怪异的说法不由挑眉。

侍臣惴惴地看了玉廷王一眼,伏地道:“宫外现在有句话流传甚广,说是‘苟得天下安,且亡四姓子’,这‘四姓子’说的就是兼有傲、颜、花、商四姓血脉的孩子,宫外纷纷传说天下只有一人,就是,就是……”侍臣不敢言。

“就是玉廷王世子花今朝。”连城挑帐而入,向商晟、倾之行礼。

“这没你事,出去!”花倾之沉声喝道。

骄傲的少年不服气地梗着脖子,似乎以为自己可以代替哥哥担起一切。

花倾之低低一叹,柔和了些道:“左都针对的是我,不是你们,你先出去。”

“那我可以进来吗?”说话的是初尘。

“进来。”商晟笑着发话,“听听傲家小女有何见解。”

傲初尘入帐,福身行礼,又与连城低语了几句,好歹劝他出去。

商晟对初尘道:“你说过,你不信傲家的占卜。”

“是。”

商晟点点头,又道:“去岁之冬,因异象频仍,朕召见过你父亲,他称病而不奉诏,是傲天俊代他觐见。知道你哥哥对朕说了什么吗?”

“请陛下明示。”初尘道。

“他说异象频仍乃因将有大震。”

初尘与倾之闻言俱都一惊:竟这么准!

商晟却摇头,“不过他说这并非占卜之功,而是由经验推得。但他当时也确实呈给朕一个你父亲占卜的、可减灾减难的法子。知道是什么吗?”初尘摇头,商晟道:“杀一人——花今朝。”看着初尘,“对傲家的占卜,你如今信是不信?”

掩在袖下的手微微颤抖,初尘咬了咬嘴唇,侧头看了看微露惊慌之色的倾之,对商晟道:“父亲若能占得朝儿是他的亲外孙,想必不会向陛下献此策。”

“好!”商晟击掌大赞——不信命,这点他赞赏。

倾之也暗暗松了口气,道:“陛下,国人皆知今朝乃我与薄姬之子,我虽有花、商血统,薄姬却非傲、颜后人,‘四姓子’如何就成了花今朝?显然这只是知晓实情的左都捏造谣言、蛊惑人心,并企图挑起臣与陛下之不合,坐收渔翁之利,其可诛之心昭然若揭。然而左都佣兵甚众,当此危机国难之时,不可鲁莽问罪,逼其造反。”抱拳,花倾之请命,“臣请出宫,说左都。”

初尘心下一紧,却听商晟道:“不行,太危险。”

“陛下以为是臣之安危重要,还是江山社稷重要?”

商晟振衣起身,“江山是朕的江山,社稷是朕的社稷,朕自去,你不必争。”

倾之道:“若陛下有事,则左都得逞矣。”

商晟反问:“那若你有事呢?”

若你有事呢?这不是从锦官城陷落的那一天起商晟一直未决的心事吗?

倾之略一惊诧,似自嘲地笑了笑,“那陛下就终尝三十年之心愿了。”

商晟眼眶一热,却在心底狠狠骂了句:你个狼崽子!

花倾之“奉命”劝说左都,此行之险,众人心中都有掂量。初尘追上倾之,眼圈红红,带着鼻音撂了句狠话——“你敢不活着回来,我就死给你看!”

倾之竟不顾周围目光,将初尘揽入怀中,长长一抱。松开时像抱住时一样突然,毅然转身,白衣飞扬。外人看来玉廷王走得潇洒绝然,悲哉壮哉。而初尘片刻晃神之后,却不似方才六神无主——她知他胸有成竹了。

“嘿嘿。”不知是谁憨笑出声,惹得玉廷王妃芙蓉晚照面带霞。

左都大帐。花倾之身无寸铁,只身赴会。左都看着这位昔日智勇无双的小同袍,冷冷笑着:果然不抛出花今朝这条小鱼就钓不上花倾之这条大鱼。但这并非他妖言惑众,占卜之事还是要说渤瀛傲家——这些都是由宫中眼线回报。

“左将军,久违。”花倾之不常笑,所以他笑时别人就要思量思量他为何笑。

然而身边有子侄将领保护的左都并不害怕,也笑着回了句,“玉廷王好胆识。”

“陛下待左将军不薄,左将军因何谋反?”开门见山,兴师问罪。

“左都谋反,从何说起?”

“擅自调兵,两度抗旨。”

“调兵是为了救民,抗旨也是为了救民,左都忠心,天地可鉴。”

花倾之淡淡一笑,“左将军其心可嘉,然而帝国律法判刑,不诛心,只论行。将军有谋逆之行,便得谋逆之罪,忠奸不论。”

“休得猖狂!”左都手下挺剑而上。

“住手!”左都大喝,转对众人悦色道,“玉廷王是修律法的,我可说不过。”

“左将军,此时回头,迷途未远。”倾之劝说。

左骐在旁不屑道:“你说商晟待左家不薄,可我却要说他抬韩抑左,三十年来其薄情寡恩朝野有目共睹。凭什么要我左家忠于如此昏君?”

倾之哂道:“左公子的意思是说希望身首异处的不是韩嚭父子,而是你与左将军?”不理会左骐的怒目以视——话出其口,代表的却是左都的意思,花倾之转而质问左都,“功高震主、势高则危的道理左将军不明白吗?青史卷卷,功臣名将被杀者比比皆是。其中确有为君者猜疑心重、亲佞远贤,但在倾之看来,功臣不知收敛,膨胀无度,也是致使为君者不得不杀而后安的原因。陛下高瞻远瞩,看得清楚,之所以遏制左家的势力,就是不希望有朝一日不得不对昔日兄弟痛下杀手。”冷笑,“可惜陛下苦心,左将军全未体察,竟还先下手为强,当真高明。”

左都脸色渐渐铁青,转又涨得通红,厉声骂道:“朝中奸佞,唯花氏竖子耳!来人,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小说快收尾啦,找来几个真人版娱乐下、纪念下

看看乃能不能猜出他们是小说中的谁,(^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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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谶

【章十八】成谶

这一夜的声音很多,哽咽、低啜、嚎啕、呻吟、呼喊、求救,风中的惶恐凄厉、啾啾鬼声,脚下的躁动不安、暗流翻滚,帐外士兵的金戈黑甲,阙上红颜的残垣忧叹……“嘡”,锁簧弹开,如怒海狂涛中的一声螺音。

花倾之终于舒缓了紧绷的面部,长长出了口气,额上细汗隐隐退了下去。脱下手上七缠八绕的锁链,正要丢弃,却忽见帐门中开,走进两名虎贲军打扮的士兵,心下一紧,将锁链攥在手里,不敢弄出半点惹人怀疑的声响。

可仔细一看,花倾之大喜:竟是乐昶!

乐昶身边那人低着头,头盔盖住了半张脸,他扶正头盔露出惯有的不屑一顾的笑,花倾之看了,笑着摇头——不合情理,但符合韩三公子的一贯作风。

那日花倾之用一杯“毒酒”瞒天过海将韩夜送出死牢。

车到了郊外,护送韩夜出城的车夫停了车,取了包袱赠给韩夜,道:“韩公子,这是我家公子送你的一些细软,暂时用得着,请公子不要推辞。”

韩夜蹙眉:他家公子?但转念又明白了:不错,花倾之从来都不是商晟册封的西甫玉廷王,而是锦都的公子。那车夫又道:“公子说韩公子本是谪仙人物,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他向来钦佩。如今已出了钰京,东南西北,海阔天空,山川风物,取之不尽,望韩公子忘却前尘,从新开始。”

韩夜自嘲,“从新开始?”

车夫受了倾之的吩咐,把词全都背下,又说:“公子说韩公子文武全才,落魄至今实是怨天尤人而不奋己所至,所以有句话让我转告公子。”轻咳一声,酝酿了下情绪,“花倾之若如你这般怨天尤人,早就不用活了。”

韩夜放声大笑:语气肖似,但眼神不到。他几乎可以想象花倾之那种冷淡入骨的不屑。不屑得对,不屑得好,早该如此不屑!从前那个韩夜,确实死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一杯‘毒酒’?韩夜实在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跨两步走到倾之身后,韩夜见倾之指间夹着银色薄片,便取来一观:极小极薄又极锋锐的金刚小锉,锉刀一头是细韧钢针,一看便知是有经验的老锁匠特制的撬锁工具,撬不开的,还可以直接上锉——那是去罹搜罗来的宝贝,缝在袖口处厚硬的夹层里,搜身时不会被发现。摊放在手心里,韩夜对这小物件儿叹为观止,扬眸对乐昶哼道:“你看,我早说过不用担心,就没见过他这么精的。”

对韩夜的“褒奖”倾之一笑置之——他们的恩怨早已了结,他能来救他,就说明彼此是朋友了。脱了手上锁链,问乐昶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共赴国难,巧遇而已。”乐昶举剑“咔、咔”两声斩断倾之脚上铁链。抖开背上包袱,将一柄长剑扔给倾之,“接剑。”正是倾之久违的老伙计破晓。

三人趁夜逃出大营,顺手牵了三匹战马。乐昶告知倾之今朝平安,已到了子车行已那里,倾之大慰,请乐昶也去助行已一臂之力,乐昶欣然愿往。

韩夜身份特殊,不方便露面,但他倒颇爽快,“你不用管我,在哪里救人不是救人?但凡见到还有口气的我倾力救助便是。”

花倾之点头,又道:“尸体也要妥善处置,一则方便家人认领,二则防止瘟疫发生。”对花倾之的细心韩夜心服,嘴上却硬,“啰嗦。”说着翻身上马,长喝一声,扬鞭而去。乐昶立在原处,蹙眉深思,倾之问他,“乐兄还有何事?”

乐昶猛地抬起头,一句“倾之,我是璟安”几乎冲口而出。

命陨桃林,雪中重生。花璟安不知道是谁救了他,醒来时他便已经是玄都老猎户夫妇的儿子了,但以医者留下的治疗他“先天痼疾”的不死药药方和一些稀有药材推测,最有可能救他的是沈家父子、两代名医——全锦都,算上他,知道不死药药方的不超过五个人。而他却眼睁睁看着沈渡老人触柱而亡,看着沈中庭至于疯癫,只是深深不能自抑的惋惜——那时他还没有记起自己是谁。

花璟安睡了十年,终于粘起了记忆的残片,那时他已经是商晟的禁军副统领。报仇吗?为了自己少一个仇人而成为天下人的仇人?他时常想起父亲,希望父亲能在梦中指点迷津,也时常想起烨滥遗孤,在四百年后揣测当时少年的矛盾挣扎,以及最终的取与舍、弃与得。抉择的时间并不很长,商晟给了他一把刀,让他杀了自己的亲弟弟——璟安终于暗下决定,选择离开。

二十年,深居遁世,不想过去,也不想将来,过着春夏秋冬、花谢花开的日子。若冬天能有人拜访他的梅花,夏天能有人讨要他的新酒,便已是平静中最美的波澜。他以为时常见到倾之,看着他的悲伤,看着他的快乐,就足够了,没有必要相认。否则,或许他会问他为什么不为父复仇,为什么不早些相认,而这些璟安回答不了,时间越久,越回答不了。他这做哥哥的,非但没能保护弟弟,还将责任、矛盾和挣扎都推给了他,怀着对倾之的愧疚,璟安也不敢相认。

然而亲眼目睹了那些失去至亲、悲痛欲绝的人后,忽然就想告诉他“倾之,大哥还活着”。但实在不是时候:大震之后,救人赈灾、拨钱拨粮、架桥修路、恤生者、扶伤者、葬死者、抚孤者、防民变、防瘟疫、防贪墨、防造反,千头万绪,事无小事,样样都比他们兄弟相认来得重要、来得紧迫。

“你有什么打算?”乐昶问。

救人赈灾自有上下官员各司其职,花倾之要对付的是左都,于公于私。“射人射马,擒贼擒王。拿下左都才能安安心心地救人。”

倾之所言不错,但乐昶还是建议道:“你最好先去平嘉仓。”——平嘉仓在钰京西北,是帝都附近四大粮仓中储备最丰的一个,保住平嘉仓,钰京内外即便三五年不事生产,也不会有人饿死。故而平嘉仓意义之重大,不言而喻。

“怎么?出事了?”乱上加乱。

“大事。”乐昶道,“我与韩夜来时路过平嘉仓,ё笥蜕奖庇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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