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灯光会不会被外面的人看到?”
我想一想:“只有一个小小通气窗,可以拿东西遮住它。”
他说:“好,你去遮住它。”
我没有抱怨的余地。凭着记忆,我找到放在墙边的一贴旧门板,把它搬往那个方向去。
他关上门,然后,命令我开灯。
我忽然觉得不妥,这个人急着掩饰行迹,要是看到了他的脸,难保他走前不会杀我灭口。
我说:“开关就在门边,你自己开吧。我可以离开了吗?我想,你也不想我看到你的脸。”
黑暗中他轻笑一声:“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能置身事外?开灯吧。”
无奈,我摸索着打开开关。其实灯泡光线微弱,可是在黑暗的地方呆了这么久,一下子接触到光线还是不习惯,我眯起眼。
他比我先一步适应光线的变化。等我张开眼,他已经目光炯炯的对我打量。
我也望过去。
他一身普通的T恤仔裤,统统深黑色。T恤紧贴着身子,T恤下面的肌肉紧张结实。我第一个联想便是黑夜中捕猎的猎豹,精力无穷,随时会向猎物扑去。如何惹上这样的人?真让我心惊。
偷眼看去,他肤色微黑,短短寸头,脸上轮廓分明。他有很浓密秀挺的眉,眼睛微微眯起。可纵然这样,他的眼神仍显得十分锐利。在他的眼神扫视下我感觉无所遁形。
可是他的嘴角,真诧异,在这种狼狈紧张关头,仍然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笑意。我一下子被迷惑,这个人不见得十分俊美,可真有一种浪子气质,引人探寻。
恍惚一下我的大脑才开始有效运作。我直觉的认为他不应该是江湖小混混身份,他的眼晴里暗藏凌人气势。
那么,我无意中卷进的是非会更大。我在心里哀鸣。
不过眼前,他没有对我不利的想法。我看到他眼里的赞赏神色,那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光。
我抿起嘴,不作声。
他找一个地方坐下,那只我一直近距离接触却始终没能目睹的枪,早不知收到了哪里去。
他说:“你很镇定。”
我苦笑:“要是我敢尖叫出声,你只怕马上一掌把我敲昏。”
他眼睛里露出满意神色。“你很识时务。希望……你能继续保持这种好的特质。”
我不语。从来就知道男人与女人无法在体力上抗衡。遇上这样的情况,只有合作,才有一线生机。我没有白在暗巷里生活那么多年,生存的法则,我很清楚。
他说:“你家里有酒精绷带没有?”
如果我说家里没有,只怕他也会叫我到外面去给他弄了来。我无奈回答:“有。”
他命令我:“去拿上来。还有,有吃的也弄一点上来。”
我默默点头。他的眼里突然露出凶狠神色:“只要五分钟你不上来,我就下去,见谁杀谁。你别想出去通风报信出卖我。”
“我不会。”我说。
真的不会,我怎么知道他的对头是谁?再说,他看上去不象小人物,我叫了人来对付他,除非把他当场杀死。否则他一天不死,我和我的家人一天就不能放心的活着。
况且,只要他不杀我,我何必置他于死地?这种事,遇着了,只好顺势去做。要想撇开麻烦,不可能。
他观察了我的脸色,觉得满意,说:“你下去吧,快点回来。我只给你五分钟。”
我打开门闪出去。不用五分钟,我已经带着医药箱上来。
至于吃的……我歉然的对他说:“家里没有吃的,要不我替你下碗面?”
他自顾自的撕开裤管,右腿上触目惊心的长长一道刀口。拿起酒精他就往上面淋去,我看得背心一阵发麻。
药箱里有一大瓶云南白药。他拿起就往伤口上洒。还好伤口处的血已经渐渐凝起,没有鲜血横流。
“过来帮我包扎。”他命令我。我老实的走过去,蹲下身,替他用绷带把伤口扎起。
我猜他原本痛得呲牙咧嘴,可是我一抬头,他马上把正在扭曲的一张脸变回平常神色。“你下去给我弄点吃的。”他依然理所当然的命令着,“别耍什么花样,一看到不对劲,你别以为你能逃得掉。”
我还是答应一声,下楼去。妈妈早就睡了。老白脸最终还是走了。小月挨在妈妈身边睡得正香。她明天一早还要上学去。
我们家没有等女儿回家的习惯。不只我,上面的两个姐姐也常有夜不归宿记录。我想他们没看到我回来,以为我今天晚上不回家了。
到厨房里打开火,我开始煮面。有限的作料只有那么几种,我尽其所能的要变一碗香喷喷的面出来。
想了想还是在碗柜里找了两个鸡蛋,煎成荷包蛋给他覆在面上。虽然不愿意,可是我已经被迫的帮助了这个人。而帮人,就要帮得让人感激。
在现有的条件下,尽可能多的帮他一些,也可以最大限度降低他对我的戒备之意。我很怕遭到满门灭口的命运,所以,要从现在起就收买他的心。
秋风黑脸的帮人,不如不帮,被帮的人肯定不会记取你的好处,毫无疑问。
阿杰以前就说过这个道理。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端着面碗出门去。一边还小心的把家门锁好。万一他吃饱了有了精神杀下来怎么办?这也是要防着的。
还没走到小屋门口,他已经警惕的拉开门。我很自觉,快走两步,端着面进了屋子。
他掩上门坐下。我默默的把面递过去。
他看到面上覆着的两个蛋,怔住,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可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接过来。我看到他脸上线条变得柔和一些,明白我的收买人心起到初步功效,默默的找个地方坐下。
他大口大口的吃面,极香甜。
隐隐的听到闷闷的雷声。要下雨了。不奇怪,今天一早就是那样怪异的天气。
转眼间他已经把面条吃完,风卷残云般。我忽然觉得他可怜,放柔脸上神情,问他:“要不要再去替你做一碗?”
有一度阿杰也是这样,打打杀杀之后晚上精疲力尽来敲我家的门,让我弄碗宵夜吃。这个时候阿杰的身影与面前这人完全重叠,我不再觉得他有杀伤力。
他抬起头望着我,嘴角那丝笑意再度展露。“不必了,够了。”
停一停他又说:“你的手艺不错。”
看到他的态度缓和,我也没有先前那样紧张。“哪里,只怕是你饿了。要是不饿,只怕刚吃一口,马上就吐出来。”
他脸上笑意加深。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笑脸带着些魅惑神态。我觉得他如果经常把这样笑容挂在嘴边,十足有当情场浪子的资格。“你不怕我?”他问,一边把手头的面碗搁在一边。
我老老实实的说:“怕呀,怎么不怕。可是我要先满足了你的要求,好让你不对我下手,所以顾不上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他的眼睛亮闪闪,凝注在我的脸上。“你是演技太出色,还是你真是一个难得的聪明女子?”他缓缓的说,一字一字咬得很慢。
我无端的心头发毛。“什么演技?”我说,“我只是这暗巷里生活的普通女子。”
他招手让我过去。“你要留在这里。”他说,“我不能放你走,不能冒这个险。”
我其实早料到他会这样做,可是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说:“这里?怎么睡人?”
他拉我近他的身,本来半坐的姿势顺势改为半躺。他说:“我抱着你睡好了。”平淡得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眼睛却亮晶晶,我猜他颇为喜欢这个把我抱在怀里的主意。
可是我害怕这样密切的接触。太危险了,面前的男人一看就是个情场浪子。
我把手向后缩一下。“我不会逃走,你放心。”我说,“我们一家人全在这里,你是男人,受了伤也比我孔武有力。我不会做没有用的举动。如果要逃,之前我下去拿东西时已经可以逃走。”
他大力一拉,我踉跄跌入他的怀里。“我只是想让你睡得舒服一些。”他带笑的说,两只手环上我的腰。
我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传来的震动,他说话的呼吸在我耳边轻轻拂动。很久没有让男人拥在怀中,这种感觉真陌生,我把手抵上他的胸,想要撑起身子。
刚刚与他拉开距离,他就瞪我一眼,环在我腰上的手一用力,我再度跌入他怀里。“放心,我还没有这么好色,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抱着你,是为了我睡着的时候,你也不能逃走。”
理由这么冠冕堂皇,我再说什么也没有用。我只好认命的说:“那么是不是要关掉灯?”
他的手长,仍然躺在原地,一只手伸长了便够到了灯绳。结果我发现关了灯气氛更显得暧昧,黑暗之中他的呼吸重合着我的呼吸。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沙沙的雨声。
我哭笑不得的躺在一个陌生男子怀里,闻着他身上揉和着血腥味和汗味的气息。
他两只手紧紧把我环在他的怀里。引人遐思。
心跳变得急促。没有办法,虽然我平时可以扮冷漠扮孤清,可是蓦然让男人拥在怀里,那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经常给拥在男人怀里也许我的反应会较为自然。可是我平素并没有这样的训练机会。
就连跟阿杰也不曾这样。他当年满心要混帮派争地位,成天扑来扑去,我们真正在一起时间少得可怜。
我但愿他不要听到我急促的心跳声。可是在黑暗又寂静的房间里,我的心跳声简直大得可耻。
还好他一直沉默。他的沉默给了我异样的安心感觉,脸上的火烫感觉慢慢的退去。
他一直紧抱我。我身下的身子是宽厚结实的。我居然有莫名安全感,真荒谬。难怪小兰她们肯出钱养男朋友,难不成就是贪恋这种搂抱的曼妙感受?
一直停不了脑中的胡思乱想,我对身下的男人产生深深好奇。他是谁,看上去那样神秘,我在暗巷里从没有见过他。他虽然有黑暗一面的气质,可是看起来就不是该困于暗巷的人。而嘴角那抹漫不经心的笑,那样洒脱,很是迷人。
对他的身份,我作出了许多天马行空的设想,可始终不得要领。而睡在男人的怀里远不如睡在床上习惯,我以为我会这样睁着眼睛过一夜。
可是人的身体最忠实于感觉,我一早已经又疲又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合上了眼睛。
居然一夜无梦。醒来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抵着我的小腹,怪难受的。迷迷糊糊翻个身滚开,一下子触到冰冷的地面我才反应过来,我现在好象是被劫持身份。
睁开眼就看到他的一张脸,仍然带笑,眼睛正对我望过来。
“早。”他对我招呼,仿佛是对街坊邻里的普通问候。我看着他,这个人明明把我的自由同生死,捏在掌心。可偏又一脸平和表情。
我站起身,拍一拍身上的泥灰。
他半坐着,含笑看着我。我觉得他今天看我的眼神又不同昨晚,又柔和了几分,反而暗暗心惊。
“你叫叶小秋?”他问。嘴边始终一缕笑,漫不经心,不经意间能让我忘记我与他劫持与被劫持关系。
“你怎么……”我的话问出一半,发现我昨天一直背着的包,现在在他的手边。
想来是翻看了我的证件。我说:“是。”
“你在读夜大?”他接着问。
果然是翻了我的包。可是我不敢有不满神情,再轻声的答应了一声:“是。”
他偏偏要逗我说话:“你为什么念夜大?住在这里的人,不是都不爱念书的吗?”
我只好回答:“在学校里可以放松一下。”
他的笑意再加深,眼睛弯起来有点勾魂。“小秋,”他说,“你是个聪明的女子。现在在做什么营生?”
我怀疑他要查户口,不过还是应声:“没做什么,小生意罢了。”伸出两只手指做一个钳子的动作。
他会意。“做这个风险大不大?”他居然一副准备与我闲话家常的样子。
要是换了以前,我会神气的摇头。可是现在,我想起昨天的失手,肩膀垮了下来。“不好做。”我跟他说。
他了解的点点头。
“那么,想不想另外做点其它的?”他问我。
我瞄他一眼。难不成他想招揽我?
“做什么?”
“跟我做。”他回答我。
我怔了怔。我不认为我有什么资质可供他招揽,很可能他现在是说这些来安定我的心。再一个可能就是……
“你是带小姐的?”我不敢说鸡头或是皮条客,怕他翻脸。
他一怔,跟着一脸的哭笑不得。“当然不是。”他说,“你以为我叫你去做小姐?”
我一时找不到话可以说,傻笑以对。
他倒是说:“你坚持念书上进,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做小姐……”
我在心里冷笑。他怎么也象一些迂腐的人,把读书同上进、同清高、同暗巷对立起来。其实读书,无非我愿意做这件事。我自问不是一个清高的人。
然后他说:“小秋,只要你跟我,保证你会比在街头扒窃,所得高上数倍。”
其实我觉得我目前的工作已经够轻松。这时我突然想起:“你准备困我到什么时候?一会我的伙伴要来约我去开工。”
他沉下脸看着我。我自问无愧于心,跟他说:“我是怕她们问起我不在家,又四处找不到我,引起你的对头注意。”
他看了我半天,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伸手抚上我的脸。“小秋,你不会出卖我,是不是?”
这一次他的声音分外柔和,似乎带着点求情意味。在他的注视下我突然心慌,心脏加快节奏跳了两拍。也许我吃软不吃硬。
哦,不,是吃软兼怕硬。
“嗯,我不会出卖你。”我顺着他的话向他保证。出卖他我又得不到什么好处,我还要替一家人着想,不要惹火这个人。
“那么你去吧。”他说,“方便的时候替我送食物上来。”
他突然这样信任我,我倒觉得不习惯。“你不怕我出卖你?”我反过来问他。
他两只手用力在我肩膀上握一下。“不怕。我准备赌一把。我相信没有看错你。”他眼睛深深的看着我,连嘴角原本漫不经心的笑容现在似乎也变得诚恳。
突然让这种明显老江湖的男人这样信任,我几乎没感激涕零。转念一想也许这是他收买人心的招数,才把已经在集合的眼泪鼻涕收回去。
“那我走了。”我再整理一下衣服头发,拿起包。“通楼顶那个门要不要锁上?平时都有锁上的。”
他同意:“你锁吧。小心点儿。”
于是我小心的溜出去,又小心的锁上楼道口那个门。回到家小月已经上课去了。我匆匆换一身衣服,下楼去买了烧饼油条给妈妈吃。
买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多买了一份。回家把妈妈那份端到床边,快手快脚把另一份送上去。敲门的时候我专门说了声:“我是叶小秋。”怕贸然进去马上让人打得眼冒金星。
他看到我替他送早餐上来,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