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枕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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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枕上书-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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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将另一个不用的磁枕垫在她的后背将身体支起来一两寸,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凝滞,药膏抚上后肩雪白中泛着紫青的伤处时,凤九又僵了。

其实东华说得十分有理,这才是成熟的想法,凤九心中虽感到信服,但为了自己的面子仍嘴硬地哼了一声:“说得好像我多么脓包,我掉进梵音谷没有你相助不是一直活得挺好的么?”又添了一句道:“甚至遇到你之前都没怎么受过皮肉苦!近来屡屡瘀伤还都是你折腾的!”

东华的手仿佛是故意要在她的后肩多停留一时片刻,挑眉道:“没有我的天罡罩在身上,你从梵音谷口跌下来已经粉身碎骨了,也无须指望我来折腾你。”

凤九不服气地反驳道:“那是小燕他有情有义垫在我……”话一半收了音,梵音谷中除了划定的一些区域别处皆不能布施法术,譬如他们掉下来的谷口,她同小燕自悬崖峭壁坠落两次,两次中除了第二次萌少被他们砸得有些晕此外皆无大碍,这的确不同寻常,她从前感到是自己运气好或者小燕运气好没有细想,原来,竟是东华的天罡罩做保么?这个认知令凤九有几分无措,咬着嘴唇不晓得该说什么,原来帝君没有不管她,天罡罩这个东西于尊神而言多么重要她自有听闻,他竟一直将它放在自己身上保自己平安,真是有情有义,但是,他怎么不早说呢?而且,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身上也太不妥,天罡罩的实体她仅在东华与小燕打斗中瞧见帝君化出来一次,气派不可方物,平日都藏在自己身上何处,她很纳闷,抬头向帝君道:“那它……在什么地方?”又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将脸侧开一点道:“天罡罩护了我这么久已经很感激,但这么贵重放在我这里不稳妥,还是应该取出来还给你。”

帝君手中擎了支明烛,边查看她肩背已处理好的伤处边道:“还给我做什么,这东西只是我仙力衍生之物,待我羽化自然灰飞烟灭。”

他说得轻飘,凤九茫然许久,怔怔道:“你也会羽化?为什么会羽化?”

虽一向说仙者寿与天齐,只是天地间未有大祸事此条才作数,但四海八荒九天之上碧落之下,造化有诸多的劫功,自古以来许多尊神的羽化均缘于造化之劫。

凤九曾经听闻过,大洪荒时代末,天地间繁育出三千大千世界数十亿凡世,弱小的人族被放逐到凡世之中,但因凡世初创,有诸多行律不得约束,荒洪旱热酷暑霜冻日日交替致人族难以生存,比东华略靠前一些的创世父神为了调伏自然行律、使四时顺行人族安居,最终竭尽神力而羽化身归于混沌之中,至今四海六合八荒不再见父神的神迹。凤九隐约也明白,像他们这样大洪荒时代的远古神祗,因为强大所以肩头担有更重且危险的责任,且大多要以己身的羽化才能化天地之劫。可东华一直活到了今天,她以为东华会是不同的,即便他终有羽化的一天,这一天也应该在极其遥远之后,此时听他这样说出来,就像这件事不久后便要应时应势发生,不晓得为什么,她觉得很惊恐,浑身瞬时冰凉。她感到喉咙一阵干涩,舔了舔嘴唇,哑着嗓音道:“如果一定要羽化,你什么时候会羽化呢?”

安息香浓重,从探开的窗户和未关严实的门缝中挤进来几只萤火虫,她问出这样的话似乎令东华感到惊讶,抬手将她的衣领扣好,想了一阵才道:“天地启开以来还没有什么造化之劫危及到四海八荒的生灭,有一天有这样的大劫大约就是我的羽化之时”,看了她一阵,眼中浮出笑意道:“不过这种事起码再过几十万年,你不用现在就担心得哭出来。”

受这种特制的安息香吸引,房中的萤火虫越来越多,暗淡的夜色中像是点缀在玄色长袍上的甚么漂亮珠子。东华素来被以燕池悟打头的各色与他不对付的人物称做冰块脸,其实有些道理,倒并非指他的性格冷漠,乃是那张脸上长年难得一点笑意,挤兑人也是副静然如水的派头。可他今夜却笑了这样多,虽只是眼中流露些微笑意或是声音里含着一些像在笑的症头,也让凤九感到时而发晕。但他方才说什么她还是听得很清楚,不大有底气地反驳:“我才没有担心。”但听了他的话心底确然松了一口气。看东华似笑非笑地未言语,赶紧转移话题道:“不过我看你最近手上没再起什么口子了呀,怎么还随身带着木芙蓉的花泥?”

东华闻言静了静,片刻,道:“你怎么知道我手上常起口子?”

凤九脑门上登时冒出一颗冷汗,按理说东华手上常起口子的事除了他近旁服侍之人和当年那头小狐狸没有别的人晓得,连与九重天关系最切的她姑姑白浅都未听闻过更遑论她,幸而天生两分急智,赶紧补救道:“咦,木芙蓉花不是专治手背皲裂么?”装模作样地探头去看她手中的白瓷碗:“这个花泥是你自己做的呀?做得挺匀的还。”

东华边匀着碗中剩下的药膏边垂眼看她,道:“从前我养了头小狐狸,是它做的。”

凤九违心地夸着自己转移东华的注意力:“那这头小狐狸的爪子还真是巧,做出来的花泥真是好闻……你干嘛把花泥往我脸上抹?”

帝君半俯身在她脸上借着花泥悠然胡画一通,语声泰然至极:“还剩一点,听说这个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不要浪费。”

凤九挣扎着一边躲东华的手一边亦从白瓷碗中糊了半掌的花泥,报复地扑过去呲着牙笑道:“来,有福同享你也涂一点~~”顺势将帝君压在身下,沾了花泥的手刚抹上帝君的额头,却看见帝君的眼中再次出现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几只萤火虫停在帝君的肩头,还有几只停在身前的枕屏上,将屏风中寒鸦荷塘的凄冷景致点缀出几分勃勃的生机。凤九跪在东华身上,一只手握住帝君的胳膊压在锦被中,另一只手食指掀开他头上的护额搁在他的眉心,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东华的眼睛,这就是世间最尊贵她曾经最为崇拜的神祇。她蓦然惊觉此时这个姿势很要不得,僵了一僵。帝君被她推到没有丝毫惊讶,缓声道:“不是说有福同享么?怎么不涂了?”语声里从容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她手腕,将她要离开的手指放在自己脸上,整套动作中一直坦荡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凤九觉得,自己的脸红了。良久,惊吓似地从东华的身上爬下来,同手同脚地爬到床角处,抖开被子将自己裹住,枕着瓷枕将整个人窝在角落,佯装打了个呵欠道:“我困了,要睡了,你出去记得帮我带上门。”声音却有些颤抖。

帝君惋惜道:“你不洗一洗手再睡么?”

凤九:“……不用了,明天直接洗被子。”

帝君起身来,又在房中站了一会儿,一阵清风拂过,烛火倏然一灭,似有什么仙法笼罩,凤九心中有些紧张,感到帝君的气息挨近,发丝都触到她的脸颊,但却没有其他的动作,仿佛只是看一看她到底是真困了还是装睡。

黑暗中脚步声渐远,直至推开房门又替她关严实,凤九松了一口气,转身来睁开眼睛,瞧见房中还剩着几只残留的萤火虫,栖息在桌椅板凳上,明灭得不像方才那么活泼,似乎也有些犯困。

她觉得今夜的东华有些不同,想起方才心砰砰直跳,她伸出一只手压住胸口,突然想到手上方才糊了花膏,垂眼在萤火微弱的光中却瞥见双手白皙哪里有什么花泥的残余,应是亏了方才东华临走时施的仙法。唇角微微弯起来,她自己也没有察觉,闭眼念了一会儿《大定清心咒》,方沉然入梦。

寅时末刻,凤九被谁推扯着袖子一阵猛摇,眯缝着眼睛边翻身边半死不活地朦胧道:“帝君你老人家今夜事不要太多还要不要人……”最后一个“睡”字淹没于倚在床头处小燕炯炯的目光中。

启明星遥挂天垣,小燕的嘴张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鸭蛋,踌躇地道:“你和冰块脸已经……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一拍手:“老子果然没有错看他!”喜滋滋地向凤九道:“这么一来姬蘅也该对他死心了,老子就晓得他不如老子专情定受不住你的美人计!”兴奋地挠着额头道:“这种时候老子该怎么去安慰姬蘅才能让姬蘅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老子的怀抱呢?”

房中唯有一颗夜明珠照明,凤九瞧着小燕仰望明月靠着床脚时喜时悦时虑时忧,脑筋一时打结,揉着眼睛伸手掐了小燕一把道:“痛吗?”

小燕哇地往后一跳:“不要再揪我!你没有做梦!老子专程挑这个时机将冰块脸的结界打破一个小口溜进来是带你出去开解朋友的!”

他似乎终于想起来此行的目的,神色严肃地道:“你晓得不晓得,萌少他出事了?”

凤九被困在疾风院三日,连外头的蚊子都没能够结交到一只,自然不晓得,但小燕凝重的语气令她的瞌睡陡然醒了一半,讶道:“萌少?”

小燕神色越发沉:“他府上的常胜将军死了,他一向最疼爱常胜将军,对他的死悲伤难抑,已经在醉里仙买醉买了整一天又一夜,谁都劝不住,他堂妹洁绿怕他为了常胜将军醉死在醉里仙,没有别的办法跑来找老子去开解他,但是你看老子像是个会开解人的人么?这种娘们儿的事终究要找个娘们儿来做才合适……”

凤九披起外衣默然道:“没有听说萌少他还在府中养了男宠,他有这种嗜好我们从前居然没瞧出来,真是枉为朋友,哎,心爱之人遽然辞世无论如何也是一件打击,萌少着实可怜。”边说着突然想起前半夜之事仍不知是梦是真,去倚墙的高案上取了铜雕麒麟香炉一闻,并没有安息香味,借了小燕的夜明珠探看一阵,炉中的香灰也没有燃过的痕迹;铜镜中额角处已看不出有什么瘀伤,但也没有木芙蓉花泥的残余。或者果然是做了一个梦?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小燕接过她还回来的夜明珠,奇道:“你怎么了?”

凤九沉默了一会儿,道:“做了个梦。”一顿后又补充道:“没有什么。”走近门口折返回来开了窗前的一扇小柜取出一个青瓷小瓶,道:“前阵子从萌少处顺来这瓶上好的蜂蜜,原本打算拿来做甜糕,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还到他身上替他解酒,可惜可惜。”

小燕蹙眉道:“蜂蜜是靠右那瓶,你手上这瓶的瓶子上不是写了酱油两个字?”打量她半晌,做老成状叹了口气道:“我看你今夜有些稀奇,或者你还是继续睡罢,如果实在开解不了萌少老子一棍子将他抽昏,儿女情长也讲究一个利索!”

凤九揉了揉额角道:“可能是睡得不好有些晕,既然醒了我还是去一趟罢,”沉吟片刻又道:“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顺便再带上一根棍子。”

星夜赶路至醉里仙,萌少正对着常胜将军的尸体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口酒,常胜将军躺在一个罐中,围着萌少跪了一圈的侍女侍从加侍童,纷纷泣泪劝说萌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需早日令将军入土为安,且皇子殿下亦需振作好好生活才能让先走一步的将军安心。萌少红着眼睛,三魂七魄似乎只剩一丝游魂,依然故我地对着常胜将军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口酒,场面甚是凄楚心酸。

凤九傻了,小燕亦傻了。令萌少买醉追思恨不能相随而去的常胜将军,它乃是一只红头的大个蟋蟀。

两个侍者簇拥着毫无章法的洁绿郡主迎上来,小燕挠头良久,为难道:“萌兄心细到如此,为一头蟋蟀伤感成这个模样,这种,老子不晓得该怎么劝。”

凤九往那盛着常胜将军的瓦罐中扎了一眼,觉得这个瓦罐莫名有些眼熟,罐身绘了成串的雨时花倒像个姑娘用的东西,同萌少这等爷们儿很不搭。一眼再扎深些,常胜将军腿脚僵硬在罐中挺尸,从它的遗容可辨出生前着实是虎虎生威的一员猛将。凤九蹙眉向洁绿道:“这个蟋蟀是否在谷中待久了汲得灵气存了仙修,会在半夜变做什么娇美少年郎之类才得萌少他如此抬爱?”

洁绿惊叫一声赶紧捂嘴,瞪大眼道:“你敢如此坏堂兄的声誉?”

凤九无奈道:“我也想推测这个蟋蟀半夜是变的美娇娥,奈何它是头公蟋蟀……啊,王兄你来看一看,这是不是一头公蟋蟀?”

小燕入戏地凑过来一看,向洁绿道:“凭老子这么多年斗蟋蟀斗出的经验,这个大红头的的确确是头公蟋蟀嘛!”

洁绿一口气差点背过去,指着她二人你了半天。两个有眼色的侍从慌忙奉上一杯热茶供洁绿镇定平气,消缓过来的洁绿像看不成器的废物似的将他二人凌厉一扫,怅然叹息道:“罢了,虽然现在我觉得你们可能有些靠不住,但你们是堂兄面前最说得上话的朋友,他或许也只能听你二人一声规劝。这个蟋蟀,仅仅是一头蟋蟀罢了,半夜既不能变成美少年也不能变成美娇娥,”再次斜眼将他二人凌厉一扫:“但送这个蟋蟀给堂兄的人不一般,乃是他的心上人。”

凤九和小燕齐刷刷将耳朵贴过去。

比翼鸟一族向来不与他族通婚,因是族规约束,而族规的来历却是比翼鸟的寿命。能汲天地灵气而自存仙修的灵禽灵兽中,似龙族凤族九尾白狐族这一列能修成上仙上神、且一旦历过天劫便能寿与天齐者少有,大多族类寿皆有命,命或千年或万年不等,其中,尤以比翼鸟一族的寿数最为短暂,不过千年,与梵音谷外动辄寿数几万年的神仙相比可谓朝生夕死,与寿数长的族类通婚太过容易酿出悲剧,所以阖族才有这样的禁制。于比翼鸟而言,六十岁便算成年,即可嫁娶。听说萌少两个弟弟并三个妹妹均已婚嫁,尤其是相里家的老三已前后生养了七只小比翼鸟,但比老三早出娘胎近二十多年的萌少,至今为何仍是光棍一条,凤九同小燕饭后屡次就这个问题切磋,未有答案。

是以,今日二人双双将耳朵竖得笔直,等着洁绿郡主点化。

洁绿郡主续喝了一口暖茶,清了一清嗓子,讲起七十年前一位翩翩少年郎邂逅一位妙龄少女后茶饭不思相思成疾非卿不娶以至于一条光棍打到现在的,一桩旧事。

据说,少女当年正是以常胜将军并盛着常胜将军的瓦罐相赠少年,内向的少年回乡后日日睹物思人聊以苟活。自然,当日的内向少年郎就是今日梵音谷中风姿翩翩的萌少。萌少日日瞅着常胜将军和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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