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ret garden by 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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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ret garden by 朱夜-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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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来这个缺点都没能改掉。我就是容易哭鼻子。无论是和别人争论问题,看书或电影,还是听音乐,只要触动了感情,就会掉眼泪。为此在上大学时没少被笑话过。毕业聚餐时我喝醉了,更是哭得一塌糊涂,被拍下了一堆照片作为“珍贵文物”。我酒醒以后记不得自己都干过些什么了。那些照片当然也没有脸去看。 
看到泰雅这样伤害自己,就象看到电影“莫扎特传”中患病的莫扎特不好好休息反而出去喝酒,或“悲惨世界”中芳汀已经剪了头发拔了门牙还穿着污秽的舞裙在冰天雪地的军营前卖笑。没有什么比美好的东西的毁灭更让人悲伤的了。 
“傻瓜,哭什么?”泰雅淡淡地说。 
“你这是干什么呐!”我说,“我当然知道他们编排你而已,何必动气啊。他们要说就让他们去说吧,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我相信你。哪怕全世界都说你坏话,我都会相信你。” 
他沉默了。这时,我感到屋子渐渐亮了。冬日的阳光虽然惨淡,但新年的第一缕阳光还是爬上了窗台。 
“快穿上衣服吧,会着凉的。”我说。 
“傻瓜,你这样让我怎么穿衣服?” 
“对…对不起。”我红了脸,松开手。 
他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要说什么意味深长的话,但最后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去厕所洗把脸吧,里面有洗面奶和面霜。” 
“哦。”我答道。在我跨进厕所前,他在我背后说:“蓝毛巾洗脸,别拿错了。” 
我洗了脸,漱了口,打开了泰雅放在盥洗架上的几个盒子,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肯定某个盒子是剃须膏,另外几个可能都是面霜,不是淡香就是几乎没有香气的。泰雅身上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淡雅香气,肯定不是这些化妆品中任何一种的香气,甚至完全不象化妆品的气味,也不是花香。那种气息只有他身上才有,也许是他自己孕育的吧。我不知道应该用这些面霜里的哪一种。这个大概只有他才搞得清楚。所以干脆什么也没有用。 
我出来时他已经穿好衣服在厨房里热面条:“看,你刚才不吃,都凉了。这回只能吃烂糊面了。”“谢谢。”我小声说,接过面条坐在桌边,拿了包子吃起来。他在屋子里收拾东西。 
把最后一件衣服放好以后,他坐在床沿上,幽幽地说:“你真年轻啊。” 
“什么?”我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即使他真的已经30岁,只不过比我大5岁而已。 
“我象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他接着说,“绝对不会说这种话。我听过太多真实的美丽的谎话。” 
“我们活在这个世上,总得相信什么才能活下去。”我说,“并不是每一句好听的话都是假话。” 
他慢慢地梳着头发,把头发都抓在左手里,然后右手很快地绕了一下,就梳好了辫子。他走进小厅坐在我面前,问我:“那么,你相信什么呢?”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说:“我相信爱和理性。” 
“为什么相信这个呢?” 
“爱给人动力,理性给人方法。” 
“呵,真有哲理。”他说,“如果人人都这样想,岂不是天下太平?” 
“那当然啊!”我说,话一出口,再次感觉到自己很傻很孩子气。 
“我碰到过一个人,”泰雅说,“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认定的东西决不会改变。” 
“他是谁?” 
“一个检察官。” 
我的心收紧了,他会告诉我全部真相吗?泰雅神情自若地说:“那时候我一时找不到工作,为了生活帮邻居做生意。他有个小制作室,把外语片子翻译成汉语,打上字幕,再卖给别人做成批量卖掉。他自己翻译法语片,让我翻译日本片。” 
我说:“那和法官有什么关系?”但我心里已经猜到了。 
“那些都是盗版片,当然会和法官有关系。开始一直很小心,只和一个比较可靠的批发商单线联系,也没出什么乱子。克林顿访问前,因为美国人对中国市场盗版唱片和VCD深恶痛绝,为了给他们一个我国政府打击得力的样子,连续搞了好几次‘严打’、‘突击’活动,已经把几个大批发商给抓了。多数片子是广东、福建一带的生产线上做出来的,那里的警察立了大功。而本地警察因为抓不到制作人觉得没有面子,所以穷追不舍。最后打听到一些小语种的片子是在本地制作,到那边去成批生产的,就盯住这个方向追查。” 
“懂法语日语的人多了,他们怎么查?” 
“他们当然有他们的方法。比如可以让社区民警查所有没有工作但手头宽裕而且懂点法语日语的人。最后他们用了一个省力得多的办法,他们想法让那个和我们有关的批发商招供了。他和我邻居还是亲戚呢。” 
“哦?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就‘进去’了。我们提前销毁了所有原始资料,所以他们除了其他罪犯揭发的证词以外也没有什么证据。但检察官同志相信我们就是罪犯,为了‘从严、从快’打击犯罪,让民警可以用任何方法得到他们想要的供词。” 
“什么叫‘任何方法’?” 
“打,踢,用皮带,警棍,穿着皮靴踩光脚的脚趾。非常聪明,专拣外表看不出的地方下手。据说如果做得比较老练应该足够让人招供,又不至于伤人性命。但这批警察显然太嫩。我们被拘留2天后我的邻居就送了命。” 
“老天!” 
“后来听说法医出了报告,说他死于急性心肌炎。他身体好得很,只是嘴比较硬,而且还不知道是谁卖了他,以为自己咬咬牙可以挺过去。” 
“那你呢?” 
“我比他看得透。他们才动手我就招了,不管怎样这不是死罪,想法活下来再说。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因为‘非法所得’确实不多,够不上判刑。而且我的邻居死得不明不白,如果深究下去怕会很麻烦。最后我给送去劳教,邻居就这样白白送了一条命。我在农场里种树,挖沟,过了1年。回来以后还是没有工作。不但没有工作,连住的地方也没有。” 
“为什么?” 
“啊,这个说来话长。简单点说我叔叔婶婶早就看中我以前住的公房,那是我父母去世后我一个人住的。我劳教去了他们就迁来户口住了进去。而且不会再搬走。” 
“怎么能这样!” 
“我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人生。那时‘美丽人生’招一个清洁工,有住处,一张床而已。对我来说已经够好了,我就过去干了起来。” 
“你过去的经历不影响吗?” 
“当然影响。所以他们只供给我一日两餐和一张床,6个月内没有工资。” 
“什么!” 
“后来我告诉他们我会一点美发美容,只是没有执照。他们让我再兼任一份助手的工作,做一天休一天,这份是有工资的。” 
“那你还要每天上班?” 
“当然,6个月还没满。我还可以吃两顿饭,还保留了一张床,空下来可以躺一会儿。” 
“你有了工资就租了这房子?” 
“不,这是我姑婆的房子。她是个老姑娘,一直住在这里。她知道叔叔的事,就让我户口落在这里。国庆节后她去世了。虽然婶婶拿走了很多东西,但剩下的足够我一个人生活。和早早送命的人相比,我的运气还算不错。现在这样我挺满意啦。” 
我心里一阵难过,虽然我这一生也不顺利,但是和泰雅相比,我实在是太顺利太幸运的一个人。“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我问,“这美容院的工作能长久吗?”他淡淡地说:“再看了。”我说:“你不是学过日语吗?你有这学历就安心做这种工作?”“我没有学历,”他很快地说,“日语是东拼西凑学的。我只有高中肄业,比你差多了吧,大医生?”我脸上一阵发烧。很多年以来家长、学校和周围的人都是以小孩读书好坏来评价一个小孩的好坏。本科毕业似乎是踏上社会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基本要求。这个观点在我脑子里一直延续到现在,直到刚才我还不知不觉中这样评价泰雅,他竟然看了出来。泰雅有什么不好?他能熬过那么艰难的时候,我自己也能熬过来吗?也许也象那个邻居一样早早送了小命。美容师的工作有什么不好?不用值班,富于创造和想象,而且收入没准也比医生丰厚。 
“那,你就打算一直做下去吗?” 
“也不是,我想攒一点钱,读个美容美发的执照,做正式的美容师。” 
“就这些?” 
“当然最好有足够的钱自己开个美容院。不过那还早着呢。先一步一步来吧。” 
我开始犯了傻气,我总觉得他挺聪明挺能干,做这种事太可惜了,我说:“这就是你的目标吗?你小时候总还有过更远大的目标吧?” 
他的眼睛露出一阵迷茫,然后苦笑了一下:“目标越远大,失望时越痛苦。你呢?从小就打算好做医生?” 






5。回忆 


他的话象烧红的针扎在我心上使我哑口无言。泰雅要准备上班,我先告辞。我慢慢地骑着车回家,一边回忆自己有过的目标。我从小想当科学家,发明星际飞行船,获得诺贝尔奖;当我开始对社会有所了解后,自己也觉得自己傻气,于是稍微现实了一点,想当建筑师或舞蹈家。我自以为对节奏、色彩、质地和造型有着特殊的分辨能力,而且不是老有人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吗?但这时我已经12岁,从未受过舞蹈训练,以后舞蹈只能变成一项过于清高而且显得颇为古怪的爱好。中学时功课繁重,我最终也没能学素描,失去了考建筑系的基本条件。 
失望是最啃噬人心的痛苦。假如我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诺贝尔奖,从来没有看到过伟大的建筑和动人心魄的舞蹈家,或者我从小就是搞不清牛顿三大定律,算不出面积体积或分不清节奏拍子的人,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但命运就是要这样捉弄我,把我和我喜爱的东西硬生生分离开,就象把我身上的一部分切下、割裂、碾碎。我痛苦过,在现在这种忙碌的生活中这种痛苦本来已经慢慢淡了,被泰雅这样一说,它们又再次回来,切割我、碾压我。 
我上医学院完全是命运的安排。那时候中学里有一个直升医学院的名额,因为听说上医学院、做医生很苦,没有人原意去。我本来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穿上白大衣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但是父母担心我高考会出岔子,劝我去争取一下这个名额,至少可以逃避高考。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走上了这条路。现在回想起来,为了逃避一次高考却付出了那么多年的辛苦,实在很难说是一件合算的事情。 
不过日子总还是得过,班总还是得上。 
回家我倒头就睡,做了很多梦,梦见我在大剧院跳芭蕾舞,身体轻盈得没有重力一般,可以轻易做出高难度的动作;一会儿又成了金字塔的建筑师,指挥上万名奴隶和几百头骆驼搬运石料和木料。我还梦见泰雅和我相互紧紧拥抱,我的脸紧贴他柔滑的肌肤,我们身后靠着巨大柔软的波斯靠枕,身下是华丽柔软的毛毯,这些东西都在一个竹编篮一样的巨船中,而船身轻轻荡漾在芳香四溢的大海里。最后我梦见急诊送来一个被打伤的非常严重的病人,到医院时已经死亡。救护车随车医生把卡递给我时我看到那上面写着“季泰雅,男,30岁”。顿时我感觉如同万箭穿心,失去理智般扑向推车。可是当我掀开血迹斑斑的被单,那下面却是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好象有些象泰雅,只能说有些象而已。“你们搞错啦!搞错啦!”我冲着随车医生大叫。 
猛然我醒了过来,心脏狂跳不已,头发全部被汗湿透,贴在头皮上。无论如何我非常肯定,梦中看到的尸体我在别的什么地方看到过。那是谁?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他和泰雅有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在以后的几天里一直困扰着我。记忆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当你渴望摆脱它获得片刻宁静时它不停地骚扰你,但你需要它时又躲起来让你百寻不见。 
急诊的日子虽然繁忙,但时间却有了很大的弹性。我可以上完班后买了早饭到泰雅家去和他一起吃,然后一起买菜,做做家务,在晒台上晒太阳,聊天,看风景。泰雅的房子虽然小而不规则,晒台的朝南面却是一家叫做“东亚富豪”的非常高档的大宾馆的后花园和网球场。四周都是独门独院风格各异的洋房和它们附带的花园。其中一些已经被精明的商人开发成饭店或酒吧,重新装修整饬一新,却仍然保留独特的韵味。稍远的地方可以看到埋藏在苍翠松柏中的国际礼拜堂露出的一角和高耸的十字架。春天里这些花园都争芳吐艳时不知是什么样的美景。 
泰雅告诉我“超强去油面膜”已经调配成功,等天气逐渐转暖后一定会有许多顾客使用。我又成了他的发型模特儿。他用喷发胶和吹风机在我头上做试验。因为头发很短,剪刀显得没有用武之地。他问过我是否允许让他给我染发,我特意到医院里观察了一下,除了护士、技师、会计、行政人员和公务员以外,其他人都不染头发,如果我染发未免显得突兀。最后泰雅给我挑染了一次,看了看效果就马上洗掉了。虽然他自己并不满意,应该说他的手艺还算不错。他并没有正式在学校里学过,不是自己看图书就是看别人做过自己记下来再琢磨。我不由暗暗佩服他的聪明。 
等他上班后,我就回家睡一天。第二天去医院查病史,借口没有地方整理资料,挪到办公室慢慢腾腾地填写表格或看文献。等没人注意时就张望张望“美丽人生”,直到夜里上班。让我欣慰的另外一件事是他的间歇性腹痛看上去很少发,后来的几周里一次也没有发作过。自从工作以来,还没有哪一段时间让我感觉这么充实而幸福。小护士良良说我原来老是愁眉苦脸的现在看上去精神很多。丁非和方和联合“拷问”过我一次,问我是不是有“朋友”了。我装傻说我从小到大朋友并不多就这么几个你们应该都知道。“哼哼!不说实话!小心我跟踪你!”方和威胁道。但威胁只是威胁而已。我去泰雅家时他一定在上班,而且他自己的“MM”也够他对付,不会有多余的精力来管我。真正有闲心的倒是丁非。一定要小心这个家伙。 
虽然今年农历有闰12月,新年还是很快就要到了。这时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新闻,说严威要在新年前结婚,他一直捂到现在。医院里还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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