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愣，问：“这两个有很大的区别哦？”他眼睛里没有早上看见的那种雾气，黑得晶亮，淡淡地说：“没有。”她无语，既然没有，有什么好笑。“但好听。”这一句他说得极轻，但她还是听见了，喝了口咖啡，低头在笑，心想这人总还算有点人性的味道，偶尔也会表扬表扬人。
这个笑容落在关灏轩眼里，他不动声色，问：“觉得工作怎么样？”
“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还可以是什么东西？”他皱皱眉头，一副不满的样子。在他的字典里，只有好和坏，赢和输，成功和失败，没有介于两者之间的东西。
成雪气道：“没劲。”刚刚才偷偷夸他正常了点，还没过一分钟，他又变回一张地主脸。
两人都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关灏轩说：“今天可是第一次听人说在我公司没劲，所以我决定，请你吃晚餐。”
她惊讶，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他顶嘴，他不计较，还这么好脾气地说请她吃饭？正在想该怎么措辞拒绝，脑子转得飞快，可是望着眼前冷峻的脸，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关灏轩眼角的余光看到她欲言又止，心里暗笑，明知故问：“你在想怎么拒绝我？但是又不敢说，对不对？”
真不愧是关总裁，自己一眼就被他看穿，既然如此，她也用不着多掩饰，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不怕我。”他笑道。
她怎么会不怕他。开始她是在Michel的律师楼实习打工，不愿意过来做文秘的工作，但是Michel说她过来Metto做助理，一样算是为他打工，因为他向来只用私人助理。他的助理是同时领双边的薪水。但是她又和Michel之前真正的助理不同，她只是实习，如果在这里被炒鱿鱼的话，律师楼也不会留她。所以她还是不敢触怒关灏轩的。
他是算计高手．她不得不暗叹。
餐厅格调极好，跟这种人中之龙共进晚餐，去的地方自然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环境极其得宽敞，位子却少得可怜。这种餐厅，应该要提前很多天预定座位吧？成雪心想。
服务生齐齐鞠躬，关灏轩眉眼中看都不看他们，绅士地替她拉开椅子，等她坐下了，才走到她对面坐下。
侍应递上餐牌。餐牌亦是全法文的，成雪暗自庆幸自己会法语，不然今天不就要出大糗了？但是她很快就发现，是自己想太多了。面前坐着的这位关总裁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专制主义者，他点过之后，竟然一声不吭地就把成雪的餐也点完了。
她气愤地看着侍应恭敬地将餐牌拿走，咧着嘴小声地说他伪绅士。
他并不作声，只当作没听到。
这家餐厅俨然是为上流社会名流人物服务的。餐厅里的人寥寥无几，但都是俊男美女，衣香鬓影，吃相优雅。
幽静的角落里，有一架纯黑的钢琴，钢琴师的双手修长灵动，曲子纯美舒缓，她不由静静地听住。眼角瞥到关灏轩同样干净修长的双手，嘴唇微动，憋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开口。他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会不会弹钢琴？”她泄气，怎么他什么都知道，无奈地点点头。他笑而不语，眼神游离。
她每次跟他说话就一肚子的郁闷。这人既然不打算回答，干吗还要问？
于是她一晚上都在拼命吃东西，不想再跟他多说。这家餐厅的法国料理十分正宗，而且关灏轩给她点的东西味道也的确非常好。
她暗暗觉得可惜，这么美味的晚餐，却在沉默无语中进行着。她不说话，他也只是埋头吃东西，并不找话跟她说。
关灏轩送她回去的时候，黄维得并不在车上，只有司机。
等车子开到杜茜茜家楼下，她惊讶地问他：“您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她并没有告诉司机她住惟义路，这时才发现竟然已经到了。
他得意地笑道：“你终于肯开口了？”
成雪微微努起嘴，要这位关总裁回答她一个问题，恐怕得千年才等得一回。等车子停稳，关灏轩又绅士地下车来替她拉车门，她尽管郁闷，还是微笑地说：“谢谢您的晚餐．”
“你很有礼貌．”他手斜插在衣袋里，随意地站在她面前，却气宇不凡。他坚持要目送她上楼，成雪在心底暗暗说他伪绅士，嘴上却连连说不用不用，他便笑道：“那么，伪绅士真的走了啊？”她哭笑不得，关灏轩看着她的表情，呵呵地笑，上车而去。
黑色的宾利拐弯消失在狭窄的间道上。公寓楼下的路灯昏黄，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她个子不矮，影子看上去，细长细长的。她脑子里蹦出一个词，形单影只。
晃晃头，转身上楼。
还没走几步，便听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却又急急停住。那样熟悉，分明是已经扎根在她心里的声音。
她不由停住脚步，回头去看。
第 9 章
看到方亚泽的一瞬间，她差点不会呼吸了。因为他的身后，还跟随着崔璀。
成雪幻想过无数次，某年某月某日，他们重逢会是什么情形。有无数种设想，却惟独不是现在这样令人沮丧的场景。两个人都立在当地，彼此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她的嘴唇轻轻阖动着，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满腹想念和心伤，她以为等到两人再次相遇的时候，她可以一股脑全都告诉给他听。可是，成雪没有想到，事情远不是她想得那么单纯简易。他们之间已经赫然出现了崔璀，她可以妩媚地跟随在他身边，但是她成雪不行，她必须靠边站，生生地看着他们。
成雪强忍住眼泪，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让人笑话她。但是她做不到，眼睛蒙上一层朦胧，方亚泽开始变得模糊。
方亚泽缓缓走到她面前，微微动了动嘴唇，他伸手想去替她擦泪，手停在半空，又落了下去。
“下个星期，我订婚。”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不可闻。
她愕然地望着他，他好残忍，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特意跑来告诉她。
过了很久，她终于忍不住，还是扑到他怀里抱着他哭。他双手悬在空中，握成拳，深深吸气，告诉自己不可以。
她感觉到他只是微微地抖索。
崔璀优雅地踩着碎步走过来，如玉般的手指一推，她便跌在地上。手掌和水泥地面摩擦，手侧蹭破，夹着细碎沙粒，迅速渗出血珠。她跌坐在地上，呆呆地忘了起身。路灯光线昏黄，光晕层层叠叠。细微的粒子悬浮半空，在不安地跃动，映衬下大片血珠显得极鲜红刺眼。
“我的男朋友，是你能碰的么？”语气轻蔑，嘴角分明是讥笑。
方亚泽怒瞪着双眼，看向崔璀，终于还是不发一言，将成雪拉起。
崔璀轻皱着眉头，说：“亚泽，要说的都说了，走吧！”声音甜美如斯，却暗含命令的语气，不经意听还会以为她在撒娇。
方亚泽扶正成雪，说：“回去擦药．”转身离去。
他的头低低垂着，双手放在西裤袋子里，是成雪没有见过的颓废。崔璀则轻颦浅笑，随着上了那部迈凯伦。荧白的车灯刺得人眼睛疼。
两人迅速地消失在黑夜里。而崔璀身上的香水味还弥漫在空气里。
月很明亮，满天繁星，夜景出奇地美。在这个尾气城市里，这样难得美丽的月夜，不是应该很甜蜜的么？此时不知多少对情侣，正抬头仰望浩瀚星空，浪漫地山盟海誓呢？可是在她面前上演的，却是这样一出。
她苦笑着，夹杂着咸咸的眼泪。自己终于可以死心了．高跟鞋本来就磨脚－－她以前从来不穿高跟鞋，最近为了配合工作环境才选择它－－刚才摔在地上，又崴了脚，现在疼得厉害。她一拐一拐地扶着楼梯扶手上楼。家里乱七八糟的，茜茜今天上班肯定又晚了，她想着。每次杜茜茜赶飞晚了的话，家里一定是一片狼籍。
成雪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上血淋淋地疼，脚上又火辣辣地疼。她放下包包，先去把手上伤口里的沙子和脏东西洗净，便去找药水。可是她基本上生病都只是硬挨，从不吃药的，对药品根本就一窍不通，她看着那一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心里一阵烦躁，额头上出了一层汗。她索性不管手了，拐到厨房煮了个鸡蛋，把蛋壳剥了，在肿起的脚脖子上来回滚着。看电视上总是这么演，不知道管不管用。姑且死马当活马治吧，最坏也不过是现在这样。
眼泪又一颗颗地掉下来，滴在腿上，热热的。
以前偶尔生病，都是方亚泽把药送到她嘴边，因为她自己从来不会记得去吃药，也不愿意吃药。
可是今天，她因为方亚泽，手伤脚伤心也伤，浑身都是伤。
是不是以前方亚泽对她太好了，她现在在一点一点地还给他？
靠在沙发上，越想越伤心，渐渐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方亚泽沉默不语地开着车，满脸怒色．崔璀娇声嗔道：“干吗又不高兴？”他依旧没回答。
崔璀便哄他：“好啦好啦，刚刚是我不好，不应该推她。但是谁让她扑上来抱你，我心里当然不舒服啦。而且我只是轻轻推了一下，是她没站稳。”方亚泽扭过头久久地瞪住她，她也收住撒娇的表情，却一点也不怕他，自顾自说道：“今天是你自己说要来，不是我逼你的。你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了，以后不许你再见她。”他急刹车，停住，面视前方，声音冷肃：“你以后不许再对她动手动脚。”
她浅笑，眼里却流露出一丝张狂：“那要看你们俩的表现了。如果我看不过去，就不好说了。”
“我今天说过，以后我都不会再见她了。”
“你说的话，我要打个折扣。上个月贺通股市狂跌，是爹地帮你度过难关。你在公寓里跟我说，你会打电话跟她分手，但是她一个电话打来说想你，你就想回去看她。跟我说必须当面分手才说能得清楚，又飞回国，耽搁了两天才和她分手。为了她你竟不惜眼睁睁看着贺通狂跌。召开新闻发布会后，你又说你想亲口告诉她我们订婚的日期，好让她死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托词，你不过就是想见她一面吗？”她扭头看着他，说：“方亚泽，你究竟是痴情还是虚伪？开始你追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把她当成我的替代品。现在又这么矢志不渝的，你累不累？”
他眼里仿佛冒出火焰，定住看她，眼神让她开始有点惧怕：“没错，当年你去法国前，和我分手，说你不爱我，我的确很难过。我曾经一直想不明白，七年时间那么长，你怎么能够说不爱我就不爱我。所以我去追她，因为我想从她的眼睛里寻找出你的影子。可是和她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我也不爱你，而且从来都没爱过你。我一直都活在别人的看法里。所有的长辈都说我们俩般配，说我们青梅竹马，在我不懂得爱情的年纪，就被大家灌输了这种观点。所以我一直认为，我爱你。但是和成雪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爱情是什么。我明确地告诉你，这一生没有人能超越她在我心中的分量。而你，再也不要说什么‘她是你的替代品'之类可笑的话。她善良单纯，是你没有的，她漂亮能干，并不输给你。而你，除了眼睛和她很像，再没有任何和她的相似之处。你可以用我的家族来威胁我，夺走我的爱情，但是我的心永远都属于她。”
崔璀震惊，听着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脸色惨白，紧咬住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亚泽别过脸，重新开动车子。
此时，崔璀心里就像被炸开了一个大洞，看到一个她从不知道的世界一样。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穆成雪，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回到你身边的。失去最亲的人的痛苦，这辈子，我一定要你尝尝。”
第 10 章
第二天，成雪拦了计程车去公司。到办公室的时候，惊讶地发现Michel今天竟然来了，便进去跟他打招呼。她一跛一跛地去给他冲咖啡，Michel是很随和的人，看到她脚不方便，忙示意她坐，问她缘由。难得见到她这真正的老板，两人便聊了一会，成雪觉得他言谈举止间都是法国人典型的幽默风趣。
输了一个早上的文件，眼涩脖子酸，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刚想去冲杯茶，Michel从会议室开完会下来，递给她一份记录，要她下午下班之前整理好，做份报告交到总裁秘书室去。他的语速很快，成雪脑子急速地转动着，一边分神想自己是不是脑袋缺氧，怎么思维有点跟不上。Michel看她眼睛狂眨，样子好笑，便又放慢语速说了一遍。她有点不好意思，笑笑答应着。
他收拾了东西，便走了。留下成雪望着那份凌乱的文件，一个头两个大。
脚疼得比昨晚更厉害，她也不打算下去餐厅里吃饭，拿起桌上的三明治来啃。昨天买的三明治已经变得有点硬了，她咬了一口，皱皱眉头，真难吃！起身去泡了杯奶茶。
刚喝了一口，电话响起，她连忙去接，是总裁秘书室转过来的。“穆小姐，总裁请你上来。”杨秘书极公式化的语调，没有一丝感情在里面。她挂了电话，连忙上去。站在电梯里，揣测关灏轩找她不知道有什么事。
到上面，杨秘书起身对她笑笑，替她开门。
关灏轩坐在宽大的桌子前，埋头写东西。“关先生。”听到她说话，他抬头看了眼她：“来了？”
“嗯。”她看着面前的椅子，不知道坐还是不坐，便站着。秘书退出去，把门轻轻关上。她环视着极宽敞的总裁室，硕大的落地窗前拉下直条的百叶窗，房间里没有阳光，却也很亮。纯白好看的窗沿和窗叶，让房间显得极为静谧。这层楼她只上来过一次，但也只是将交计划书给秘书室，并没有机会看到总裁室里面的陈设，更别提进来。
从楼下等电梯到现在，一直是站着的，右脚本来就疼。她郁闷，叫她上来又不说话，把自己晾在这里，罚站？
关灏轩终于放下钢笔，问：“怎么不坐？你脚不疼？”她惊讶他竟然知道，每次听他说话自己似乎都只有惊讶的份，郁闷地上前拉开椅子，小小声地抱怨：“您没叫我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