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舒明恐怕是半夜就开始疼了。”他刚对着陈太医说完，就听见凌舒明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啊！”
两人急忙奔上前，舒明浑身大汗滚滚而落，竟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有……有……有东西……流出来了。”
后穴有一股热流涌出，像极了上次流产前的那次血崩之感。凌舒明顿时浑身冰冷，声音也蓦地拔高几丈，抓了太医胳膊问道“我孩儿还保得住么？”
萧霖也被他这一句话骇到，满脸惊恐的望着太医，就怕从那太医嘴里听到绝望的回答。
“大将军稍安勿躁，切忌急怒。不是血崩。”
陈太医知道他们心结所在，连忙出言安慰，“将军莫要惊慌”
他仔细查看一番，微有些担忧。
产道才开了两指。从昨夜就开始发作，到现在才开了两指，只怕还要熬上一两个时辰。男子本就不比女子耐痛，这几个时辰万一熬不住……
他拿了药丸给舒明压在舌下，“将军还要在熬一熬，此时保留力气”又对萧霖道“王爷让厨房做些白粥糖水送过来，趁现在喂将军吃一些。”
“啊！”
凌舒明蓦地挺身，后仰的脖颈上青筋暴起，萧霖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在看床褥上殷红的血渍迅速蔓延，太医也吓的呆愣在原地。
眼前的一切与之前凌舒明落胎之时奇迹般吻合，萧霖如直堕噩梦之中，恍然不知所措。
舒明重重地倒回床上，半睁着眼，哀哀望着萧霖，似叹息一般喃喃唤道“萧霖……”
萧霖回过神来，扑到床前，抓紧舒明的手，一叠声喊道“陈太医，你快，快看看！”
“舒明，舒明别怕。没事儿的。没事儿。”
天啊，如果这次又失去一个孩子，他不知道他的舒明要如何自处。他亦不知道他们将来的生活会添上多少阴霾。
陈太医拿出金针想给舒明止血，但几处大穴下针以后，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滔滔的血水，流的越来越快，舒明整个人几乎都躺在血泊之中。他眼底的光芒逐渐涣散，好不容易鼓起一点力气，盯着太医问道“孩儿还活着么？”
胎儿还有脉动，太医此刻心里也清楚地很了，这般情形，只能保小弃大了。
凌将军曾单独同他说过，若只能保小弃大，那便瞒着景王去做，他是无论如何也要留下这个孩子。
太医点了点头，凌舒明眼中即刻涌出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最后望了一眼萧霖，闭上了眼睛。
萧霖骇的大喊“陈太医，舒明这是怎么了？”
太医深吸一口气道“王爷，速去取九转丹来。”
九转丹必须由萧霖或者舒明亲自去取，这是圣上赐的保命丹，十分珍贵。萧霖顿觉大事不妙，片刻也不敢耽误，飞奔出去。
凌舒明在他身后伸出手虚抓了一把，眼中满是不舍，最后徒然的落下。
“太医，动刀吧。”
仿佛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凌舒明说完，再也没了动静。
陈太医老泪纵横，倒出药罐里的麻沸散给凌舒明灌下，片刻后，拿出一片薄刃，在他腹上划下一刀。
萧霖跑了一半，觉得心中惶惶不安，忽然转身往回跑去。
什么九转丹，这个时候怎么会需要九转丹。他蓦地明白了舒明最后问太医那句话的意思，顿时五内俱焚，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舒明！”
他推开房门。
太医缝上最后一针。
他上前一步，再一步。
微微歪了歪头，去看床头舒明的脸。
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毫无血色。
太医抱起一旁啼哭不止的婴儿，跪倒在地，将孩子平举过头。
萧霖绕过他，坐到舒明床边。
手撑着床，血水漫过手指。凌舒明浑身一丝热气也无，胸膛也不再起伏，只有围绕他的血是热的，还在从他体内不停的流出。
可恨有情人终是生死分离，萧霖心中缺了一块，恍如梦中犹不真切。
婴儿一声声啼哭，也再唤不回他神思。
46。
萧霖揽舒明入怀，掌心贴合的腰身柔软温暖，爱人清爽的气息直扑入鼻。舒明任他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恐耽搁久了误了时辰，婉言道“别误了早朝，走罢。”
萧霖念念不舍的松开手，上上下下重又打量他一番，确定再无遗漏不妥，这才握着凌舒明的手，一起肩并肩步出房门。
王府外等候的家仆训练有素，见两人出来，目不斜视，打了轿帘躬身请主子上轿。舒明扫了一圈，侧头悄声问道“你的管家呢？”
立时见萧霖一张脸像开了彩帛铺，脸色变了好几变，他似笑非笑的瞥了萧霖一眼，就再不管他，先坐进轿子。
原来半个月前，萧霖偷偷摸摸着人快马加鞭赶回京都。他本是想着萧霖武功尽失，怕有闪失，便悄悄跟着，不料见到萧霖暗中吩咐人办事，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他功力大涨，那些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们两人之间除了逝去的孩儿，当初萧霖做下的龌龊事也是心结一桩。凌舒明想到那时在王府的日子，吃穿用度，一概由王府的管家打理，后来被迷倒想来也是这管家在萧霖的示意下做的。如今萧霖却要把当初那笔无赖帐让管家顶下，在他们回京都之前先遣人回去，给足管家银两让他回家养老，竟是摆明了要管家避开。
凌舒明生性耿直，便有些不悦，憋了一路，居然挑了这个时候发作。
萧霖是叫苦不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想了想跟着进轿。
凌舒明眉毛一挑，疑道“你还不去坐你的轿子？时候不早了。”
萧霖狗皮膏药似地贴过去，搂着凌舒明的肩膀晃了晃，讨好道“我只说一句话，说完我就走，你也不要跟我生气了。”
他挨着舒明脸颊道，“我遣走管家，只是怕你看到他难受。”
舒明故意拿话堵他，“真正混账人我都没看着难受，听命行事的人我倒要去计较？”
这句话说的颇重，犹如一记重拳直打在萧霖心口，他脸上血色顿时褪尽，一张脸惨白，手臂也似无力，从舒明肩膀上划下。
舒明叹了一口气，他情知如今萧霖待他万分用心，而方才逞口舌之快话说的太重，便歉然道“我既原谅你，怎么还会耿耿于怀。你我都把此事做了心结，那你王府里知道的人还少了？你都一一去换？还要想着有什么纰漏，岂不是惶惶不可终日？我气的是你自作主张，什么不能开诚布公跟我谈，居然还瞒着我去布置。”
萧霖闷声道“这是我做的最混账的事情，我没脸去问你，那这事儿跟你开诚布公，还不如杀了我。”
舒明一个爆栗砸在他头上，“景王爷原来是个孬货。”
萧霖抓住他的手放到嘴边亲吻，“孬不孬都是你的男人。”
舒明把他的手放在小腹上，“有我们的孩子，你还怕什么？我又怎会想起来便去计较一番？”
掌心一颤，凌舒明和萧霖都被吓了一跳。
凌舒明只觉得小腹一紧，抬眼望去，萧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呐呐冒出一句，“是孩子在动……”
他曾问过大夫，知道三四个月的孩子会有胎动。不过胎动到底是个什么动法，他想不出来。刚才掌心里轻微的那么一颤，犹不真切。
两人对眼发了一会儿呆，终于决定暂且不去理会。
“先上朝，下了朝我让皇兄找个太医来问问。”
凌舒明点点头，微微尴尬的避开了萧霖的目光，萧霖笑了笑，一口亲在他唇上，挑帘下轿，坐回自己的轿子。
凌舒明不是京官，便在殿外听宣。百官众臣进殿不久，司礼大太监宣召的声音就从殿内传来。舒明理理戎装，神色一肃，缓步拾阶而上。
两年前，他也是从这里一步一步走进金殿，如今朝堂风云变幻，殿内的人，几乎没有他认识的。
龙椅之上，皇帝萧衍从容尊贵，帝王神态威严不凡。
舒明俯身拜倒，三呼万岁。
“臣，凌远，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霖自舒明进殿后便再也挪不开眼，眼前俊朗不凡的大将军凌远的身影与两年前的清俊少年凌舒明的身影重合，都是一身戎装，身姿挺拔。他还记得那少年有着碎玉一般的嗓音，初听便让他再难相忘。
高高在上的帝王眼里，一丝惆怅转瞬即逝，缓缓开口道“凌将军平身。将军大破突厥，逼退摩萨德，战绩斐然，朕赐封你为卫国侯，例与亲王同。”
凌舒明谢恩，退到一旁。
萧衍对众臣道“朕今日亲自为凌将军洗尘，赐宴百福院。众卿都去吧。”
“臣请旨！”萧霖出列，跪拜道。
萧衍不知景王要请什么旨，问道“景王说罢，什么旨。”
萧霖看了一眼凌舒明，嘴角一勾，笑道，“臣弟请旨皇兄赐婚，准许卫国侯与臣弟的婚事。”
此话一出，朝堂便似捅了马蜂窝。
卫国开国以来，虽不禁南风，去也没把这事儿摆在台面上说，更不肖说两个男子成婚。景王花名在外，已非一日两日，一干朝臣都朝凌舒明望去，看这个新封的卫国侯是何说法。
萧衍一怔之后，也看向凌舒明。
萧霖与凌舒明的纠葛他一清二楚，如今双双返京，必是情投意合无疑，这成亲之事到底是商量好的，还是萧霖一厢情愿？
是商量好的。
途中萧霖郑重提出要成婚，凌舒明是一口答应下来的。他们都想着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凌舒明含笑跨出一步，跪拜道“臣请皇上赐婚，准许臣与景王的婚事。”
萧衍长指在龙椅上轻轻一叩，笑道“你们商量好的。难得有情人。朕准了。”
说罢，站起来，对着还在发呆的礼部侍郎道“景王爷和卫国侯的婚事，你们可别给朕办砸了，朕要做他们的主婚人。”
47。
景王和卫国侯的婚事传开，卫国的百姓，卫国的官员，并不那么在意，皇帝那儿一张弹劾的折子也没有。
萧霖把仔细剥好皮的葡萄送进正躺在他腿上养神的大将军嘴里，抱怨道“我还打算好了说辞，谁知一句也用不上。”
用不上最好。那些说辞句句肉麻，简直要把他们的感情当做传奇小说来渲染，极尽煽情之能事。也不是道他是怎么想的，居然想到最丢脸的说辞。
当然丢脸是凌舒明的想法，萧霖可是觉得自己的那套说辞是感天动地，闻者无人能狠下心肠棒打鸳鸯。
莫不是功力尽失，脑子也不好用了？
凌舒明想着，叹了口气道，“顺顺利利的不好么？现下这情形最好，我的意思，咱们把文书过了，其他也不用办了。太招摇恐怕再惹是非。”
“那怎么行！”萧霖一声叫道，把凌舒明唬的一愣，“说好了，一起骑马绕着京都跑一圈，再大摆三日筵席，皇兄亲自主婚，我们可要拜堂的。”
凌舒明揉揉耳朵坐起来，萧霖心道坏了，连忙陪小心“我声音大了点？”
凌舒明偏头一笑，“我竟不知你是个咋呼性子。”
萧霖笑嘻嘻的回道，“昨儿你也说你竟不知我是个孬货，你不知道我的多着呢，保管你不得闲厌烦我。”
凌舒明站起来走了一圈，“我这几日犯困，瞌睡怎么也睡不醒似地。”
萧霖搂住他，问道“除了想睡，还有哪里不舒服没有？”
他眼波潋滟，情意拳拳，凌舒明心中一动，探手抚摸他脸庞。两人越来越近，萧霖温热的气息都喷在他脸上，酥酥麻麻的。
舒明不由自主的吻过去，闭了眼睛，允住的唇瓣柔软而细嫩。
萧霖身上的异香笼罩他，蛊惑他，他浑身渐渐热起来，腿便有些发软，朝着萧霖倚过去。萧霖抱紧他，靠在窗沿，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舒明脸上，紧闭的眉目染上春情，比往日又动人几分。
可惜……不能吃掉……太医说，此时胎儿并不稳，要禁房事。
“舒明……”萧霖用了十二分的力才将自己从舒明唇边挪开，“咳，待会儿来人给咱们量礼服的尺寸。”
凌舒明意识到方才的失态，尴尬地要从萧霖怀里退出来。
“干嘛？”萧霖搂住他不松手，鼻尖碰了碰他的鼻尖道“难受我也不想松开你。”
又亲了凌舒明一口，推开窗子，和他一起看院子里新种的天宝花。
“这花移到京都，还能活吗？”
萧霖道“我询问过最有名的花匠，他说能活。”
如此一来，就如那个孩儿承欢膝下一般，舒明亦明白他的意思，问道“皇上准许孩儿迁回宗庙了？”
萧霖鼻子一哼，“我的儿子，凭什么不能迁入宗庙？”
这是多此一问了，萧霖又道“你放心，我要那老和尚去带我们儿子回来，必无闪失。到时候我们出城三十里迎他回来。你莫怪我，那时我只想孩儿离我们近些。”
舒明眼眶一热，“你口里莫怪莫怪不断，我听着难受。”
萧霖笑道，“好，好，我再不说就是。咱们以后都开开心心的。”
又问道“那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