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这种脸，她是丢不起的。
虽然老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个忘恩负义的一个小兔子。然而此刻讲的不是师徒情分，而是生意经。生意就是生意，做生意没道理去管老板品性如何。只要他付得起钱，她就该全力以赴，做到最好。毕她是苏仙姑，可是一块金字招牌。
万全准备来不及，那就另辟蹊径，剑走偏锋。条条大路通罗马，此路不通还有一路。
这种事，她有一肚子的歪门邪道，不算难。
只是她是苏仙姑，此等阴损肮脏的差事就不必亲力亲为。否则，养徒弟又是为了什么呢？
把仅剩下的好徒弟苏致远叫到身边，咬着耳朵叽叽喳喳一翻吩咐。苏致远凝神细听，用一半心思把师傅种种匪夷所思的细致嘱咐牢记在心，另一半心思则心神荡漾的嗅着她沐浴后的芬芳。苏平安身上的香味十分之复杂，从香皂香波到香水雪花膏，她就跟香堆里爬出来似的，一身喷香。
论说不管是谁，弄这么一身的喷香在混上人的味道，就该混成个四不像，让人作呕。然而师傅就有这个本事，无论何种香味到了她的身上，都不会串味也不会变味。种种香味各司其职，香的泾渭分明，耐人寻味。混合在一起虽然杂乱，但也是一片繁花似锦的杂乱，别有一番热闹滋味。
秋老虎别有一翻燥热，师傅跟屋子里的热水龙头过不去，是天天要洗澡。每每洗的喷香四溢，也不知是要香给谁看。
若是就香给她自己看，那师傅可真够臭美的。
苏平安嘱咐完了，便潇洒一挥手指。苏致远不露声色的直起身，连眼皮都不抬，转身退了出去。
退到门外，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像一头老牛似的，把刚才所嗅所闻在心里反刍了一翻，细嚼慢咽的来回品尝。更觉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苏致远得了她的令，支了三万块法币，便出门办事，替她准备去了。
师傅在外不是仙气飘飘就是鬼气森森，不管是仙还是鬼，总之等闲是不能与凡人交往。故而生意场上与人打交道，都得靠他。
他虽然不喜欢降妖捉鬼，但和人打交道做生意却是无师自通得心应手。
他三教九流都能结交，专做歪门邪道。
奉天他虽然不熟，那不妨碍他拿钱办事。这年头，人可以跟人不熟，但人是一定会跟钱熟。没钱，人人都和你不熟。有钱，谁都是你的朋友。
三万法币拿出去，他立马就办好师傅交待的事情。
第81章 生死斗 2
他用三万块钱给 苏平安买了五张四寸宽六寸长的人皮。这五张人皮都是新鲜活剥，先用烙铁把人生生烙死，趁着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从背后心窝处剥下这一张长条形的皮。这张皮活着剥也不好，死了剥也不好，非得这将死非死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最好。这剥皮的手法也有讲究，不能带肉，要的是皮，带上肉就硝不平整了。割下来的边缘也要平整，歪歪斜斜凹凹凸凸，就不像样，用起来不顺手。剥下来之后立即要用草木灰硝熟，血水脂肪都刮干净，再涂上一层薄薄的汞水防腐，然后用两张薄木板压平，放风口阴干。如此这一翻生活，非得有经验的老师傅来做才顺当漂亮，若是生手，怕是还没下刀就先自己被吓死了。故而这也是一份技术生活，师傅的工钱贵的有理。
从拿钱出 门到拿回五张人皮，苏致远花了两天时间。其中一天半是用来找人做这笔生意，及至找到了人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就不过等了半天而已。
说真心话，这么小小的五张皮用三万块钱，是被敲了竹杠，而且是大大的竹杠。若是在青阳县，苏致远敢打保票他能用不到五千块的价格就拿下这笔生意。这又不是他第一次给师傅做这种事了。
乱世之下，五条人命能值多少钱？
街上插草标明码标价的卖也不过十几块大洋，像牢里的死囚，街头的花子，更是一分钱都不值。
花上几百块就能买动亡命之徒谋财害命，上了千连伤天害理的事也不在话下。杀个人剥个皮哪能用得了上万？
何况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五个都能来一个折扣价，属于多买多送。
奉天刚刚经过战乱，人命是更不值钱。但对方要价两万五，纯粹是欺待他们师徒人生地不熟。苏致远明白过江龙不压地头蛇，只好破财消灾。并且索性大方了事，纯当交个朋友二一添作五，凑整三万交于对方。
一是全权委托对方，他自己省事。二是人在江湖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子，横竖是花师傅的钱做他的人情，何乐而不为。奉天是的好地方，大地方。满地都是来钱的买卖，他留着一条人脉，将来总能用得上。
他如此爽快，地头蛇自然也高看他一眼。不仅招呼周到，还特事特办。这不半天不到，就把人皮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摞在洋铁盒子里亲自送到他手上。
他这生意蹊跷，古怪，透着邪性。故而地头蛇满心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因为邪性的东西最好还是不知道，知道的越多，麻烦越多。
对方客气周到，他也和气慷慨，这一笔生意做的顺当，属于双赢。
至于那五条屈死的人命，谁知道？谁关心？
这便是乱世，人命贱如泥。
苏致远拿着人皮兴冲冲赶回唐宅，想要跟苏平安邀功讨赏。哪知一到却扑了个空，师傅不在。倒是留了口信给他，原来是李明泽身边伺候的人打电话过来，说是人不行了，叫苏平安赶紧去一趟。苏平安怕他死了就拿不到剩下那一半黄金，便只好快马加鞭的赶过去救命。正巧唐继尧刚从外面回来，见仙姑要出门便上赶着献殷勤，亲自开车送她去。苏平安记挂着那些要紧的人皮，就留下口信，交待了前去的地址，以便苏致远一回来就能赶过去找她。
第82章 生死斗 3
知道了来龙去脉 ，苏致远一面在心里咒骂老六，一面央求唐宅的管家给自己弄辆车送去。管家不看僧面看佛面，知道自家小主人正在追求人家师傅，故而对徒弟也有求必应。找来司机把车库里剩下的那辆车开来，按着地址送他过去。
一路上苏 致远不住催着司机快开，几乎要将对方惹恼。心急火燎的开到洋行后面的公寓里，结果又扑了一个空。
公寓门口管事的大爷处得知，住四楼的李先生不知怎么病重昏厥，家人赶来之后见情况紧急，便请人把他抬下来送上车，赶往德属汉堡医院急救去了。
听了这个消息，苏致远也几欲昏厥。心想老六真是个害人精麻烦鬼，要死痛快点，这么折腾人是个什么意思。可老六他可以不管，师傅不能不管。长叹一口气，摇摇头只好再战征途。
司机大哥一听还得赶路，脸就变了。苏致远也不多说，掏了二十块钱塞给他。得了钱司机大哥立马喜笑颜开，这一回不必他催，就开的气吞山河风驰电掣。
一路狂奔，至太阳西沉终于赶到汉堡医院，在急救室外的走廊上，苏致远总算见到了苏平安。
苏平安面沉似水风平浪静的坐在走廊的木质长椅上，旁边坐着唐继尧。唐继尧这几日隐隐感觉自己有要疯的趋势，因为羞愤欲死尴尬欲死焦虑欲死。他不想死，便只好疯。
明明是自己把佳人约到身边，然而忙不完的应酬拜不完的长辈，吃不完的饭局开不完的会。佳人近在眼前，可他却总跟她隔着一条走廊不能相会。满腔爱恋之意，满腹甜言蜜语生生憋死在肚中，不得发泄。
这真是折磨死人了。况且，人家牛郎是转正了的，他还没转正呢。这一颗心上下无着落，真是揪心。
好容易今日他得了半日空闲，正想与佳人来一个花前月下楼台相会。逛逛公园看看电影，吃吃西餐跳跳小舞，最后来一束火红的玫瑰，来一个花前月下表白心意。
这时髦的浪漫，难不倒他这样的高材生。
可惜佳人有约在医院，医院乃是生离死别之地，全无半点浪漫可言。叫他满腔浪漫无用武之地，白浪漫了。
虽说是好事多磨，但唐团长真觉得自己这好事也太多磨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新任的情敌重病垂危，而且病的已经破了相，危险性大大降低，几乎可以算作出局。可这种事，他也只能放在心里偷乐，脸上还要装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悲痛之情。表里不一，是非易事。
他有心想晚上提出约会，然而怕佳人怪他没有同情人。有人病的快死，他还有心谈情说爱。
可倘若什么都不说，岂不是白白浪费这难得的独处机会。
左右为难之际，苏致远捧着洋铁盒子赶到了。
一眼就叼住头顶香菇的苏平安，他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小跑上前。
“师傅，我来了。”
说罢，就把手里的洋铁盒递了过去。
苏平安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声不响伸手接过，也不打开查看，只是托在手里掂了掂，便点点头。
第83章 生死斗 4
这便是认可了， 苏致远一颗心落地，伸手抹了一把鬓角的汗。瞥眼掠过唐继尧，微微皱眉，不予评论。扭头看向急救室紧闭的两扇玻璃门，随口问道。
“老六他怎么样？”
苏平安顺 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大概是死不了。”
话音刚落，这两扇玻璃门就从里面推开，一个翻译带两个护士簇拥着一个外国医生出来。
外国医生人高马大，甫一出来便两眼盯住苏平安，开口叽里呱啦一通说。
苏平安略通英语，可对德语是一窍不通，外国医生所说犹如天书，一点也听不懂。好在旁边有翻译，立刻上前说道。
“你们是李明泽先生的家属吧。李先生情况很危机，汉斯威教授认为他得的是恶性肿瘤，需要手术切除。只是手术风险很大，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苏平安一挑眉。
“手术？现在就做？”
听闻此言，翻译还没开口，旁边的外国医生仿佛是听懂了似的，又叽里呱啦一通说，还连带比划。
苏平安瞥眼看向翻译。
翻译连连点头，嗯嗯了几声之后又转过对她说。
“当然不是现在做。李先生现在的身体状况太差，不适合做这么大的手术。汉斯威教授的意思是，先进行一些保守治疗，等李先生的身体状况好转一些在动手术。另外，李先生的情况很不好，肿瘤的位置特殊不说，还很大。不是一台小手术，情况允许的话，最好是能转到德国去做手术。这边的设备条件终究是比不上德国。你们要是有这个能力和想法，汉斯威教授愿意帮你们联系一下那边的医院，还可以介绍著名的医生。”
苏平安一点头。
“实话说，其实我们是李先生的朋友，这样重大的决定，我们是做不得数的。”
翻译一听原来他们不是家属，便哦了一声，转头对外国医生叽里呱啦讲了几句。
那外国医生一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苏平安急忙阻止。
“等等，虽然现在不需要做手术，但病人情况不好，能不能先做一些治疗维持他的生命。”
“这个请你们放心，我们已经为李先生做了紧急的救治，他现在正在输血输氧，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不过他的情况真的不好，最好能马上做出决定，事不宜迟。”做翻译的那位大夫解释道。
“当然当然，我们已经通知了他的家人。”苏平安睁眼说瞎话，而且一脸真诚。
翻译点点头。
“这就对了。你们赶紧去给他办住院手续，他现在很危险，还是住院治疗比较稳妥。”
“当然当然。我们这就去办。”苏平安连连应承。
“那行，你们赶紧办。有事可以直接来找我，鄙人裘显仁，就在二楼外科。”
“好，裘大夫，记住了。”
见该交代的已经交待了，翻译大夫便告辞离去。
等大夫一走，苏平安便伸手一挥。
苏致远皱着眉头凑上前。
“师傅，真给老六去办住院手续？”
这不是往里亏钱么，师傅还放不下这白眼狼啊！
苏平安瞥他一眼。
“办个屁，他又不是我什么人。走，一起去看看再说。”
第84章 生死斗 5
听了这话，苏致 远心里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师傅终于不犯傻了，和老六划清界线恩断义绝。然而却总是不得劲，仿佛被恩断义绝的不止是老六，也连带着他。
前头师傅 已经大步朝前往里走，他急忙把心里的胡思乱想抛下，跟上去。
唐继尧一直做旁观者，眼看着师徒两个去看病人，他心里不想去，可留着也没意思，回家更没意思，三处比较之下，想想还是跟了上去。
看病人没有半点意思，但他可以看仙姑嘛。仙姑总还是很有意思的。
苏平安一行人进来的时候，李明泽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大眼直愣愣看着天花板。他面如死灰，一包血浆灌下去也染不出半点血色。他一动不动躺着，活像一个死人，而且死不瞑目。
苏平安走到他跟前，他这才扭过头来，怔怔看着她。
“师傅，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说的有气无力，但吐字一场清晰。而且面无表情，两眼无光，别有一种冷清的麻木。
不知怎地，苏致远突然觉得心酸。
明明他是恨不得老六早点死，死远点，但亲眼见着他要死，却总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感。
倒是苏平安无悲无喜，满不在乎的拉过椅子坐下，摇了摇头。
“还没到时候。人命说贱也贱，说硬也硬。要咒死一个人，没那么容易。”
对她这话，李明泽一点喜悦也没有，麻木不仁的扭过头，直直看着天花板。
“可我已经没有任何感觉，跟死了也差不离。”
苏平安点点头。
“这话倒是。不过只要你还有一口气，那就不算死。”
他突然咧嘴一笑，笑的毫无笑意，只是扯动了脸皮。脸皮也跟死的似的，是硬生生的拉起来，很是僵硬。
“人生自古谁无死。死了就死了，反正早在我十四岁那年，就该死的。以后的日子，活着都是我赚的。死了也不亏。只是……”
只是你还是想报仇，只是你还是心不甘。你看，心念不死，你怎么会死。人么，不就是这么一口气吊着。苏平安心想。
“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准备好了，不会让你死的。”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一拍即止。并不是怕一掌拍碎了他，只是不想再和他亲近。
“就算是不成，我也不会怪师傅你的。”李明泽低声说道。
苏平安听言不过一挑眉，心想你小子这会了还敢跟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