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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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道长城-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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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已在龙州下船,等会就可以赶到,”苏元瑞知道他在为日渐猖獗的匪情发愁,自从赵琴去世,苏元春已经心如乱麻,但身在其位须谋其政。他斟酌地说,“你知道我一身伤病,本打算等你回来就告病还乡,现在看来,还是走不成。”

苏元春听出话中有话,注意地看了他一眼。

“你离开以后,边防诸事由马盛治接统。老马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治军过苛,粮饷又难以保障,游勇旋抚旋叛,”苏元瑞迟疑道,“听说你要到徐淮练兵,真为你高兴。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少操一份心——谁知道说变就变了。”

苏元春淡然一笑。朝廷电谕说是广西匪情猖獗,需要得力大员坐镇弹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有人从中作梗。他隐隐风闻,已经有人以纵兵殃民的罪名向朝廷参了他一本。难道是那伙纨绔子弟暗里使坏,或者是那些暗结游匪、走私军械烟土被斥责查办而心怀不满的部下伺机报复?苏元春想起蔡希邠突然被参革的事,在心里打了个寒冽。

岑春煊虽说是帝党骨干,变法失败时因为身在广州,侥幸躲过后党的清洗。慈禧闻他与顶头上司谭钟麟不和,心中不快,令他办理交卸入京陛见,又不想见到这位帝党干将,半途改任甘肃布政使。他仍不依不饶,继续罗织罪名上书参革,终于在不久前将谭钟麟扳倒,由李鸿章接任两广总督。

大西北地方穷困,库款亏空,长期虚报冒领逛骗朝廷,陕甘总督陶模见新来的甘肃布政使为人险恶,性格又粗莽,傲上凌下敢作敢为,担心他翻出自己的老底吃不了兜着走,竟如老鼠怕猫一般处处陪小心。岑春煊心想,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当恶人比做好人更吃得开,更加骄横不可一世。

苏元春暗忖,如果真是岑春煊暗中搞鬼,说不定这事没完。好在光绪皇帝已被软禁在四面环水的瀛台,再也不能为他撑腰,否则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寻个不是添油加醋上纲上线参奏一本,弄不好也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眼下匪情频频告急,昨天下午西林、西隆一带又来信求援了,”华小榄从带来的大叠文书中翻出一页,“日前三合会党纠集游匪共计四百多人由西林进犯西隆,西隆知州黄先植召集团练抵御,因匪势猖獗城破而逃,被匪众捣毁州署衙门,劫夺库银一千多两,还抢去了州官大印。”

苏元瑞关切地说:“二哥大病初愈,还是兄弟去剿吧?”

“大军一动,又要花钱啊!”苏元春沉思良久,又问,“库里还有多少存饷?”

华小榄道:“近年来游勇作乱,办实业赚得不多,钱都存在龙州收放局,炮台款和收编游勇借拨四万,剩下不足一万两,补拨的炮台款一直没有着落,挪借的十多万两底饷公款仍在欠着。广东和湖南、湖北三省的协饷虽说每年各十二万,实际解到的不足半数;后来增募的十营游勇朝廷没有给钱,三十营边勇全靠十多营军饷维持。李秉衡、马丕瑶当巡抚时,经常挪些资金支持边防,后来的张联桂、史念祖也能象征性地给些补贴。黄槐森上任以后就不一样了,去年你不在广西,非但没有增拨一枚铜板,还以炮台防线已经竣工为由,屡屡催促马盛治尽快遣散增募的游勇。”

苏元春沉默许久,对苏元瑞说,“西隆的匪情你去处理吧。带上三营边军,再加当地团练,应该够了吧?”

“不就四百多土匪吗?三个营足够了。”

说话间,刚从内地剿匪战场上赶来的马盛治气喘嘘嘘地走进白玉洞口,看了看苏元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

苏元春点头道:“辛苦了。内地匪情如何?”

马盛治道:“以前多是零星股匪,无碍大局。去年以来会匪趁内地大灾,威逼百姓拜坛入会,大股暴乱此起彼伏,游匪以会党为依托,会党以游匪为靠山,兵来匪匿,兵撤匪来,官军疲于奔命,剿不胜剿,看来是积重难返了。”

苏元春忧心忡忡地说:“剿不胜剿也得剿啊!两广是长毛发难之地,朝廷唯恐酿成类似长毛那样的大规模###,所以屡屡旨令出兵追剿。听说增抚的十营游勇走了大半?”

“可不是?兵多饷少、军心不定,管不住他们。游勇与会党藕断丝连,平时散漫惯了,衣食又没有保障,加上会党怂恿,私自离营大半,还带走了发给的号衣和枪械,不少人参加了会党暴乱。他们会打仗,枪械又好,会党也乐得收留。”

苏元春道:“光是游勇还好办,会党掺杂其间,事情就复杂了。我看还是剿抚兼施,釜底抽薪离间匪势。会党以朝廷为敌,当然以剿为主,游勇主要是为了衣食……”

马盛治一脸苦笑:“如果粮饷可以保障,他们还会离营参匪吗?只要能把游勇和会党分开,事情就好办得多。只是游勇变数极大,有的刚招抚几天,说不好又叛了。”

“治安日渐严峻,看来同我们放纵有些关系,”苏元春盯着马盛治,严肃地说,“我回来才几天,什么话都听到了。现在部队纪律日渐松驰,扰民事件经常发生,有的甚至白日为兵、夜间为匪,公然穿着号衣欺行霸市、拦路抢劫,八角保卫局和护商队也惹不起他们。听说去年我刚离开,关前隘就发生了一件事:你手下几个兵趁夜到山上偷八角,村民以为是山贼,当场打死了一个。你们一哨人马抬着尸体到村里杀猪宰羊吃‘死人饭’,还勒索钱财,足足闹了半个多月,把一个村子都吃穷了,百姓也吓跑大半。这事不会有假吧?”

“我又不是三头六臂,哪里管得住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马盛治强辩道,“兵勇驻边多年,出几个老兵油子在所难免,再说偷几斤八角也犯不了死罪呀,谁叫他们打死我的兵?”

“普天之下,只有熊将,没有熊兵!你身为统领,有点带兵的样子才行,别再给自己找事了,有人正在搜集我们的黑材料呢,你这不是授人以柄吗?匪情日益猖獗,与军纪不整不无关系,兵匪不分,是该整治整治了,”苏元春正颜数落几句,又道,“增抚的十营游勇已出走大半,二十营防军既要守边又要剿匪,兵力过于单薄。我打算过这段时间去桂林巡抚院走一趟,看新上任的丁振铎那里还能不能筹到一些银子,力争保留五营,把还没有走的游勇稳定下来。”

华小榄闻言,下意识地看了董乔一眼,微微摇头。

第一百二十章 嗟来之食

苏元瑞剿平西隆匪乱后,苏元春向朝廷上奏,请求保留拟带到徐淮练兵的十营武卫先锋中的五营新军编制并饬拨协饷,另加五营边军组成机动部队由马盛治统领,专事清剿广西内地游土各匪。朝廷旨复:着会商广西巡抚酌复办理。

见苏元春从桂林回来以后依然眉头紧锁,华小榄知道事情办得不顺,叫来董乔,询问这次到巡抚院筹饷的情况。

董乔苦笑道:“不出大师爷所料,桂林一行确是徒劳无功。朝廷虽然同意保留五营,户部却不给饷,让大帅同巡抚院会商办理,说透了还是要广西出钱。募勇的事丁振铎没有反对,可一提到军饷就把话封死了:没钱。大帅气不过,狠狠同他吵了一架。”

“大帅这么好性子的人,整天为银子的事操心,脾气也变坏了,”华小榄忧虑地说,“大帅当提督久了,又上了些年纪,未免有点倚老卖老,容易引起督抚不满。广西是个穷省,各省协饷又长期拖欠,多年来修筑防线、招抚游勇,地方财力搜括尽净,督抚之间相互指责在所难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事情难办啊!”

“大帅虽然没说出口,看得出来,防线建成以后,他早就生出挪窝的念头,徐淮练兵是个机会,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还是吹了。可惜李鸿章在两广总督任上不到两个月,又不在了——老爷子对大帅印象不错,”董乔沉吟片刻,又说,“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怕大帅不受嗟来之食。”

华小榄问:“你还有什么办法?”

“这事大师爷也知道,早几年法国总督杜师孟、度美,还有方苏雅多次主动提出,以法国铁路公司预支民工工钱的名目提供一笔款子。大帅本来不想办成铁路,怕中了洋人的圈套,所以一直拖着。只收过一次,还是法国人明确表态,说是资助他收抚游勇、开办对汛的钱才肯收的。”

“预支工钱……”华小榄眼前一亮,“这钱可以要!”

董乔摇摇头:“你知道大帅的脾气,只怕他不肯。”

华小榄道:“大帅请求缓裁五营,虽说是弥补剿匪兵力不足,但主要还是为了收抚游勇,免得流落地方为会党所利用。铁路的事已经确定,准备近期动工,不会再有什么圈套,这笔钱不要白不要,不过不一定由大帅出面……对,由凭祥土司李幼卿牵头,钱一到手,怎么用还不是大帅一句话?”

苏元春筹款无门,只得采纳二人之计,请来刚受朝廷册封世袭凭祥土司的李幼卿,带他与方苏雅面商。

方苏雅知道苏元春已为筹款的事焦头烂额,便送了个顺水人情:“我尽快向度美总督转达宫保大人的意见。请放心,这是我担任龙州领事期间为宫保大人办理的最后一件事情,一定尽力办好。”

苏元春一楞:“方先生要高升了?”

“我已经接到通知,调任法国驻昆明总领事,正准备向宫保大人告辞呢。”鉴于方苏雅在镇龙铁路谈判过程中的经验和业绩,在修建镇龙铁路已成定局的情况下,法国政府为了赶在英国修筑从缅甸通往云南的铁路之前争取主动,将他调任驻昆明总领事,负责与谈判滇越铁路修建事宜。

度美电复:费务林公司同意预付铁路工程款十七万法郎,折库平银近五万两,但必须由龙州铁路官局接收。苏元春心想,反正铁路轨宽、造价等原则问题已经谈妥,朝廷也催促铁路动工,便同意法方意见,将款项收到官局帐上,着手招募游勇修建铁路,又东挪西凑筹了些银子将剩下的游勇编成五营,交马盛治统领专事剿匪。离营的游勇衣食有了着落,边境治安状况重新好转。

第一百二十一章 红颜薄命

龙州火车站和码头、铁路兵房先后建成,苏元春稍稍松了口气,忙中偷闲到赵荣正家造访。从广州湾回来后他没有来过,因为忙,也没有那份闲情逸志,他一直没有从赵琴去世的阴影中解脱出来,毕竟是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恩爱夫妻啊!

见赵小荔头顶的发盘还是未出嫁“勒俏”的式样,苏元春楞了一下,又不便细问。进京陛见前听说赵小荔许了县城一位王姓富绅家的公子,也是书香门弟,不久后便要过门,因为赵琴怀孕不便参加婚礼,临行前他还提前送了份厚礼。

赵荣正将苏元春让进书房,见他面露疑惑,叹道:“小妹命苦啊!眼看就要办酒席了,王家公子却得了急病,药局几位医官看了尽皆摇头,说是绞肠痧,没得治了。可怜他肚子痛得直在床上打滚,不过一天功夫,人就没有了。”

“这病如果在大城市,或许有救。当年李鸿章有位幕僚也得了绞肠痧,几位老中医都说没办法,李鸿章请天津的英国传教医师马根济诊治。洋医生说是盲肠炎,把那幕僚肚子剖开,割掉发炎的盲肠,过了十来天就慢慢好了。”苏元春在心里感慨,自古道红颜薄命,这话看来不假。对于西医的效果,他深有体会,赵琴的怀孕,与其说是德仔那套半桶水妖术的功劳,还不如说是洋药的奇效。

“李鸿章?”赵荣正低声问道,“听说不久前死了?”

苏元春默默点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后,慈禧携光绪逃至西安,北方局势一片混乱。慈禧在逃亡途中再度授刚出任两广总督的李鸿章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催其北上与列强谈判。鉴于《马关条约》的沉痛教训,他到上海后以身体不适为由迁延观望,后见北方局面实在无法收拾,才继续北上收拾残局,代表清廷签署了《辛丑条约》,赔款白银四亿五千万两。两个月后俄国为了攫取更大权益再度发难,提出“道胜银行协定”逼他签字,他气恨交加、一病不起,直到临终仍不肯瞑目。

“早就该死了,”赵荣正似乎有点幸灾乐祸,“几十年来,在他手上不知签订了多少丧权辱国的卖国条约。”

苏元春苦笑不语。他代表朝廷签订过广州湾勘界条约,也听过李鸿章出自无奈的肺腑之言,深深地理解他为什么死不瞑目。即使位极人臣,他也只是代朝廷受过的替罪羊,弱国无外交,他最大的过失在于没有生在那个敢于放言“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朝代。作为朝廷重臣,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力量,面对列强的无理纠缠,最多只能说出“宁可中国十八行省陡沉海底也不给一个子儿”之类苍白无力的“豪言壮语”。

盖棺尚未论定,几十年或者几百年以后,后人也许发现,他最大的功劳在于苦苦维持这个五千年文明古国没有彻底地沦为列强的殖民地,这个国家的版图没有被肢解得四分五裂。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要嫁给他

此时此刻,赵小荔也在闺房暗自喟叹。不到一年时间,苏元春苍老了许多,如果说过去她常从仰视的角度观察这位令人崇敬的“姐夫”,现在倒觉得自己更多的是同情的俯视。都说男子有泪不轻弹,这话也不全对,其实男人更需要关怀。

尽管与赵琴亲如姐妹,她常常生出一种莫明其妙的奇怪感觉:赵琴的去世或许是苍天在冥冥之中对她的眷顾,当初听到赵琴怀孕的消息,她仿佛觉得天地间一片黑暗。为了赵琴的不孕,她一直不肯嫁人,要知道,赵琴正是为了这事,才一直主张苏元春纳妾啊!她得知赵琴怀孕后,大嫂再一次例行公事般向她提起嫁人的事时,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连要嫁的人是狗是猫也不细问,弄得大嫂当时还以为耳朵出了毛病——好在那位短命的王家公子没福消受,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

苏元春刚走,她就来到赵荣正面前:“大哥,我要嫁给他。”

赵荣正吓了一跳:“谁?你说要嫁给谁?”

赵小荔平静地说:“刚走的那个人。”

赵荣正楞了一阵,连连摇头:“不行,你才二十几岁,又是黄花闺女,他快六十了,而且刚死了老婆。赵家在龙州是有头有脸的土司世家,你得为家族的名声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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