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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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旧版)- 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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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瑛姑心想:“这不是考较武功,却是考较记心来了。这机伶小鬼,聪明无比,我大仇未报,岂能拿性命来跟她赌赛记心。”灵机一动,已有计较,说道:“好,老娘就陪你玩玩。”取出火折晃亮,点燃油灯。黄蓉笑道:“你何必自称老娘?我瞧你花容玉貌,还胜过二八佳人,何怪当年段皇爷对你如此颠倒。”瑛姑正在拔著一根竹签挪移地位,听了此言,呆了一呆,冷笑道:“他对我颠倒?我入宫三年,他几时理睬过人家?”
  黄蓉奇道:“咦,他不是教你武功了吗?”瑛姑道:“教武功就算理睬人家了?”黄蓉道:“啊,我知道啦。段皇爷要练先天功、一阳指,不能和你太要好啊。”瑛姑“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怎么他又生皇太子?”
  黄蓉侧过了头,想了片刻,道:“那皇太子是从前生的,那时他还没练先天功、一阳指呢。”瑛姑“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是拔著竹签移动方位。黄蓉见她插一根,自己心中记一根,不敢有丝毫怠忽,须知这件事性命攸关,只要记错了数寸地位,待会动起手来,立时有竹尖穿脚之祸。
  过了一会,黄蓉又道:“段皇爷不肯救你儿子,也是为了爱你啊。”瑛姑道:“为了爱我?”语意中充满怨毒。黄蓉道:“他是妒忌老顽童。若是不爱你,为什么要妒忌?”瑛姑从没想到段皇爷对自己居然有这番情意,不禁呆呆出神。黄蓉道:“我瞧你还是好好的回去吧。”瑛姑冷冷的道:“除非你有本事挡得住我。”黄蓉道:“好,既是定要比划,我只好舍命陪君子。只要你闯得过去,我决不再挡。若是闯不过呢?”瑛姑道:“以后我永不再上此山。要你陪我一年之约,也作罢论。”黄蓉拍手道:“妙极,要我在黑沼的烂泥塘里住上一年,也真难熬得紧。”
  说话之间,瑛姑已将竹签插了五六十根,忽然踢灭油灯,道:“其余的不用换了。”黑暗中五指成抓,猛向黄蓉戳来。黄蓉记住方位,斜身窜出,左足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两根竹签之间,竹棒抖出,点她左肩。那知瑛姑竟不回手,大踏步向前,只听格格一连串响声过去,数十根竹签全被她踏断,迳入后院去了。
  黄蓉一怔,立时醒悟:“啊也,我上了她当。原来她换竹签时手上使劲,暗中将签条一一捏断了。”这一著竟没料到,不由得心中大悔。
  瑛姑闯进后院,伸手推门,只见禅房内蒲团上居中坐著一个老僧,一根根银须垂到胸前,厚厚的僧衣直裹到面颊,正自低眉入定。渔樵耕读四大弟子和几名老和尚、小沙弥侍立两旁。那书生见她进来,走到老僧面前,合什说道:“师父,刘娘娘上山来访。”那老僧微微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禅房中只点著一盏油灯,各人面目都看不清楚。瑛姑早知段皇爷已经出家,却想不到十多年不见,一位雄才大略、英武豪迈的皇帝,竟成为如此衰颓的一个老僧,黄蓉的话隐约在耳边响起,不禁心中一软,握著刀柄的手慢慢松了开来。
  一低头,只见那锦帕所制的婴儿肚兜正放在段皇爷蒲团之前,肚兜上却放著一枚玉环,正是当年皇爷赐给他的。瞬时之间,那入宫、学武、遇周、绝情、生子、丧儿的一幕幕往事都在眼前现了出来,到后来只见到爱儿一脸疼痛求助的神色,似在埋怨母亲竟不替他减却些微痛苦。她心一硬,提起匕首,劲鼓腕际,对准段皇爷胸口一刀,刺了进去,直没至柄。她知段皇爷武功了得,这一刀未必刺得他死,而且匕刃著肉之际,似乎有些异样,当下向里一夺,要拔出来再刺第二刀,那知匕首牢牢嵌在他肋骨之中,一拔竟没拔动。只听得四大弟子同声惊呼,一齐抢上。
  瑛姑十余年来潜心苦修,这当胸一刺不知己练了几千几万遍。她明知段皇爷卫护周密,右手白刃挺出,左手早已舞成掌花,紧紧守住左右与后心三面,一夺未将匕首拔出,眼见情势危急,双足一点,跃向门口,回头一瞥,只见段皇爷左手抚胸,想是十分痛楚。她此时大仇已报,但想到段皇爷对已实在并非无情无义,长叹一声,转身出门。
  只一转过身来,不禁一声惊呼,全身汗毛直竖,但见一个老僧合什当胸,站在门口。灯光正映在他的脸上,隆准方口,眼露慈光,虽然作了僧人装束,却明明白白是当年君临南诏的段皇爷。瑛姑如见鬼魅,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心中一闪:“适才定是杀错了人。”
  眼光横扫,但见被自己刺了一刀的僧人慢慢站起身来,解去僧袍,左手在颏下一扯,将一把白胡子尽数拉了下来。瑛姑又是一声惊呼,原来这老僧是郭靖假装的。
  须知这是黄蓉安排下的计谋。郭靖点了一灯大师的穴道,就是存心要代他受这一刀。他只怕那天竺僧人武功厉害,所以先出手攻他,岂知此人竟是丝毫不会武艺。当黄蓉在院子中与瑛姑布那油灯竹签之时,四弟子赶速给郭靖洗去了泥污,剃光头发。他颏下白须,也是剃了一灯的胡子黏上去的。四大弟子本觉这事戏弄师父,大大不敬,而且郭靖本身须得干冒大险,各人心中也感不安,可是为了救师父之命,除此实无别法,若是由四弟子中一人出来假扮,他们武功不及瑛姑,势必被她一刀刺死。当瑛姑一刀刺来之时,郭靖眼明手快,在僧袍中伸出两指,捏住了刃锋扁平的两侧。那知瑛姑这一刺狠辣异常,饶是郭靖指力强劲,终于刃尖还是入肉半寸,好在未伤肋骨,终无大碍。他若将软猬甲披在身上,原可挡得这一刀,只是瑛姑机伶过人,十九被她瞧出破绽,那么这个祸胎仍是去除不掉,此次一击不中,日后又会再来寻仇。
  这“金蝉脱壳之计”眼见大功告成,那知一灯突然在此时出现,不但瑛姑吃惊,余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原来一灯元气虽然大伤,武功究竟未失,郭靖又怕伤他身体,只点了他最不关紧要的穴道,被他在隔房潜运内功,缓缓解开了自身穴道,正在这紧急关头到了禅房门口。
  瑛姑脸如死灰,自忖这番身陷重围,定然无幸。一灯却向郭靖道:“把匕首还她。”郭靖听他声音之中自有一番威严,不敢违拗,将匕首递了过去。瑛姑茫然接过,眼望一灯,心想他不知要用什么法子来折磨我,只见他缓缓解开僧袍,又揭开内衣,说道:“大家不许难为她,要好好让她下山。好啦,你来刺吧,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柔和,瑛姑听了却如雷轰电掣一般,呆了半晌,手一松,当的一声,匕首落在地下,双手掩面疾奔而出。只听她足步逐渐远去,终于杳无声息。
  众人相互怔怔的瞧著,都是默不作声。突然间咕咚、咕咚两声,那渔人和农夫一俯一仰的跌倒在地。原来两人手指中毒,强自撑住,这时见师父无恙,心中一喜,再也支持不住。那书生叫道:“快请师叔!”
  话犹未了,黄蓉已陪同那天竺僧人走了进来。他是疗毒的圣手,取出药来给二人服了,又将二人手指头割开,放出黑血,脸上神色严重,口中叽哩噜咕的说道:“阿马里,哈失吐,斯骨尔,其诺丹基。”
  一灯懂得梵语,知道二人性命不妨,但中毒极深,须得医治两月,方能痊愈,此时郭靖已换下僧服,裹好胸前伤口,向一灯磕头谢罪,一灯忙伸手扶起,叹道:“你舍命救我,真是罪过罪过。”他转头向师弟说了几句梵语,简述郭靖的作为。那天竺僧人道:“斯里星,昂依纳得。”
  郭靖一怔,这两句话他是会背的,当下依次背了下去,说道:“斯热确虚,哈虎文钵英……”当日周伯通教他背诵九阴真经,最后一篇全是这些古怪说话,郭靖不明其意,可是囫囵吞枣的在心中记得滚瓜烂熟,这时顺口接了下去。
  一灯与那天竺僧人听他居然会说梵语,都是一惊,又听他所说的却是一篇习练上乘内功的秘诀,更是诧异。一灯问起原委,郭靖照实说了。一灯惊叹无已,说道:“达摩祖师原是天竺国人,他用汉字写了这部九阴真经,但经文的主旨总纲,却用梵文书写。这经若是落入与佛法无缘之人手中,总是难诣极峰。若是换作别人,这些咒语一般的长篇大论,他也不会记熟心中。”当下命四弟子与僧众退出禅房,将郭靖所背梵语,一一译成汉语,授了郭靖、黄蓉二人。
  一灯大师的内功原已臻于化境,经他反覆一指点,黄蓉固然了若指掌,郭靖也已明白了十之六七,只要假以时日,定可全盘参悟。一灯又道:“我玄功有损,原须修习五年,方得复元,但依这达摩遗篇练去,只怕不用三月,就能有五年之功。”靖蓉二人听了更是欢喜。
  二人在山上一连住了七日,一来是由一灯大师亲授一阳指、先天功与达摩遗篇上九阴神功的要旨,二来是提防瑛姑去而复来。到第八日上,两人正在禅寺外练功,忽听空中雕鸣啾急,那对白雕远远从东而至。
  黄蓉拍手叫道:“金娃娃来啦。”只见双雕敛翼落下,神态甚是委顿,两人不由得一惊,但见雌雕左胸上插了一支短箭,雄雕脚上缚了一块青布,却无金娃娃的踪迹。黄蓉认得这青布是从父亲衫上撕下,那么双雕确是已去过桃花岛了。瞧这情形,雌雕居然被射中一箭,那么发箭之人武功必然甚是高强。
  黄蓉推详半天,丝毫不得端倪,那双雕不会言语,虽然目睹桃花岛上情景,却也不能透露半点消息。两人挂念黄药师安危,当即辞别一灯大师下山。渔人与农夫卧床难起,那书生与樵子一直送到山脚,待二人找到小红马与血鸟,这才执手互道珍重而别。
  回头熟路,景物依然,心境却已与入山时大不相同。黄蓉虽然挂念父亲,但想他机谋武功,当世无匹,一生纵横天下,从未失手受挫,纵遇强敌,即或不胜,也必足以自保,所以也不怎么担心。两人坐在小红马背上,谈谈说说,甚是畅快。黄蓉笑道:“咱俩相识以来,不知遇了多少危难,但每吃一次亏,多少总有点好处。像这次我挨了裘千仞那老家伙两掌,却换得了一阳指与九阴神功。”郭靖道:“我可宁愿一点儿武功也没有,只要你平平安安。”黄蓉心中甚是喜欢,笑道:“啊哟,要讨好人家,也不用吹这么大的气。你若是不会武功,早就给打死啦,别说欧阳锋、沙通天他们,就是铁掌帮的一名黑衣汉子,也一刀削了你的小脑袋。”郭靖道:“不管怎样,我可不能再让你受伤啦。上次在临安府自己受伤倒不怎样,这几天瞧著你挨痛受苦,唉,那当真不好过。”
  黄蓉笑道:“哼,你这人没心肝的。”郭靖奇道:“怎么?”黄蓉道:“你宁可自己受伤,让我心里不好过。”郭靖无言可答,纵声长笑,足尖在小红马肋上轻轻一碰,那马电驰而出,四足犹似凌空一般。
  中午时分,已到桃源县治。黄蓉元气究未恢复,骑了半天马,累得双颊潮红,呼吸顿促。桃源城中只一家像样的酒家,叫做“避秦酒楼”,原来用的是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典故。两人入座叫了酒菜,郭靖向酒保道:“小二哥,我们要往汉口,相烦去河下叫一艘船,邀稍公来此处说话。”酒保道:“客官若是搭人同走,省钱得多,两个人单包一艘船化银子可不少。”黄蓉怒视了他一眼,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往桌上一抛,道:“够了么?”店小二忙陪笑道:“够了,够了。”转身下楼。
  郭靖怕黄蓉伤势有变,不让她喝酒,自己也就陪她不饮,只吃饭菜。刚吃得半碗饭,那酒保陪了一个稍公上来,言明直放汉口,管饭不管菜,一共是四两六钱银子。黄蓉也不讲价,把那锭银子递给稍公。那梢公接了,行个礼道谢,指了指自己的口,嘶哑著嗓子“啊”了几声,原来是个哑巴。他东比西指的做了一阵手势,黄蓉点点头,也做了一阵手势。哑巴大喜,连连点头而去。
  郭靖道:“你们两个说些什么?”黄蓉笑道:“他说等我们吃了饭马上开船。我叫他多买几只鸡、几斤肉,回头补钱给他。”郭靖叹道:“这哑梢公若是遇上我,可不知怎生处了。”
  那酒楼的一味蜜蒸腊鱼做得甚是鲜美,郭靖吃了几块,想起了洪七公,道:“不知恩师现在何处,伤势如何,教人好生挂怀。”黄蓉正待回答,只听楼梯脚步声响,走上来两个道姑,都是身穿灰布道袍,用遮尘布帕蒙著口鼻,只露出了眼珠。
  那两个道姑走到酒楼靠角里的一张桌边坐下,酒保过去招呼,一个道姑低低说了几句话,酒保吩咐下去,原来是两份素面。黄蓉见这两人身形好熟,但想不出曾在那里见过。郭靖见她留上了神,也向那两人望了一眼,只见一个道姑急忙转过头去,似乎她也正在打量著他。黄蓉低声笑道:“靖哥哥,那道姑动了凡心,说你英俊美貌呢。”郭靖道:“呸,别瞎说,出家人的玩笑也开得的。”黄蓉笑道:“你不信就算啦。”
  说著两人吃完了饭,走向楼梯。黄蓉心中狐疑,又向那两个道姑一望,只见一个道姑将遮在脸上的布帕揭开一角,露出脸来。黄蓉一看之下,险些失声惊呼。那道姑摇一摇手,随即将帕子遮回脸上,低头吃面,这几下动作极快,连郭靖也丝毫不觉。
  下楼后会了饭帐,那哑梢公已等在酒楼门口。黄蓉做了几下手势,意思说要去买些物事,稍待再行上船。那哑梢公点点头,向河下一艘乌篷大船指了一指。黄蓉会意,却见那梢公并不走开,于是与郭靖向东首走去,走到一个街角,在墙边一缩,不再前行,注视著酒楼门口。
  过不多时,两个道姑也出了酒楼,向门口的红马双雕望了一眼,似在找寻靖蓉二人的踪迹,四下一瞥未见人影,当即迳向西行。黄蓉低声道:“对,正该如此。”一扯郭靖衣角,向东疾趋。郭靖莫名其妙,却不询问,只跟著她一股劲儿的走著。那桃源县城不大,片刻间出了东门,黄蓉折而南行,绕过南门后,又转向西。郭靖低声道:“咱们去跟踪那两个道姑吗?你可别跟我闹著玩。”黄蓉笑道:“什么闹著玩儿?这么天仙般的道姑,你不追那才是悔之晚矣。”郭靖急了,停步不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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