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一怔,道:“当然不会。”
上官仪道:“为什么?”
阿丑咬牙道:“我·…·我与她们不共戴天!”
上官仪一叹,道:“芙蓉也是。”
阿丑吃惊地道:“她也是想找血鸳鸯令报仇的人?”
上官仪道:“是。”
阿丑道:“你怎么知道?”
上官仪道:“你应该知道许白云这个人。”
阿丑目光一凝。道;“是,我知道。”
上官仪道:“那你一定知道白云山庄是毁在什么人手里。”
阿丑咬牙一字一字地道:“血鸳鸯令。”
上官仪点点头,道:“不错,你想一想,许白云的女儿又怎会是血鸳鸯令的人呢?”
阿瞪瞪着他,忽然呻吟一声,双手捧住了头。
上官仪忙道:“头又疼了。”
阿丑点头。
上官仪看着他,心里不禁奇怪。
按理说,阿丑体内的阴寒之气已经随着内功大成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怎么还会疼呢?
阿丑捧着头,声音已有些哆嗦了:“上官公子。你接着说。”
上官仪道;“你带着卜先生配的药吗?”
阿丑道:“没有。你接着说,你怎么知道她是许白云的女儿?”
不仅声音在颤抖,他的全身都在颤抖。
上官仪道:“等你头痛好一些,我再告诉你,现在我去店里要一间房,你好好休息休息。”
阿丑抬了抬头,道:“不用,没有以前那样厉害。”
上官仪关切地道:“真的不用?”
阿丑道:“是。”
上官议顿了顿,道:“你知不知道公孙璆这个人?”
阿丑低声道:“他··他不是早已死了吗、’上官仪道:“没有。十八年来,他一直隐姓埋名,为的就是暗中集蓄力量,为许白云复仇。你肯定知道,他的姐姐就是许白云的夫人。”
阿丑颤抖着,不说话。只点头。
上官仪道:“就在芙蓉被抓的第三天夜里,我见到了公孙璆,芙蓉的身世,就是他告诉我的。
阿丑慢慢放下手,抬起头,道:“昨天夜里劫狱的人就是他?”
上官仪微笑道:“还有我。”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没救出芙蓉来。”
阿丑道:“刺杀佟大人的真是芙蓉?”
上官仪道:“当然不是。”
阿丑道:“她当然也不会是白莲教的人。”
上官仪点头。
阿丑道:“那官府为什么不放了她?”
上官仪苦笑道:“白莲教是朝廷的心腹之患,朝廷对他们一贯的方针是宁可错杀,也不枉纵。”
阿丑道:“也就是说,芙蓉她…··她…··”
上官仪道:“我们还在想办法。”
他看了看阿丑,道:“头不疼了?”
阿丑道:“好多了。”
上官仪皱了皱眉,道:“看来那种内功的作用还不够。”
阿丑道:“其实已经好了,你不必再担心。”
上官仪点点头,转开话题,道:“你打算怎么办?”
阿丑道:“我不想再回寺里了。”
上官仪道:“如果令师回去找你呢?”’
阿五道:“每月逢十,我会去找他。”
上官仪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你也不能老是事事都依赖令师,自己的事情,还是应该自己拿主意,做决定。”
他拍了拍阿丑的肩头,微笑道:“要想对付血鸳鸯令,就必须首先将自己锻炼成一个真正的老江湖。”
阿丑道:“是。”
上官仪道;“你这一身打扮,白天行动很不方便,你先在这家店住下,夜里我再带些东西来,教你一些基本的易容术。”
阿丑道:“然后呢?我还继续住在这里?”
上官仪道;“然后我会带你去见公孙璆。跟丐帮的人呆在一起,用不了几天,你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江湖人。”
阿丑眨巴着小眼睛,眼中闪出了泪光。
上官仪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什么都不用说。”
阿丑用力按住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上官仪笑了笑,又道;“今后,你要渐渐养成习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大脑去分析,江湖第一要素是:不要轻易信任任何人。江湖人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
阿丑吃惊地道:“也就是说,我连你也不能完全信任?”
上官仪含笑道:“不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被别人左右,而要自己决定自己的行动…·包括对令师。”
阿丑看着他,目光惊疑不定。
上官似道:“我所说的话,你现在肯定会觉得难以接受,但随着你江湖经验的丰富,你会明白的。”
阿丑道:“是。”
上官仪道:“如果你能再见到个师··…”
阿丑接口道;“我不会告诉他有关你和我从你这里听到的一切。”
上官仪看着他,放心地笑了。
*** *** ***
漫长的白天终于渐渐隐去。绚烂的夕照终于渐渐褪色。
黑夜终于来临了。
对于习惯等待的阿丑,这个白天并不算漫长。
整整一个下午,他一直呆在酒店的客房里。,他并没有坐等黑夜的来临。
他在锻炼自己。
锻炼自己的听力,感觉能力和分辨力。
现在,他已能分清店老板和每一个店伙计脚步声里的不同之处。
他忽然发现,这些事对他来说并不难,就像多么高深的武功他都能很快练会一样。
他相信,只要再听一遍上官仪的脚步声,他绝对能自二十个同时响起的脚步声中将它分辨出来。
门外,响起一串轻微的脚声。
这不是店老板的脚步声,也不是任何一个店伙计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门外停下了。
— —上官仪!
— —一定是上官仪!
阿丑一跃而起,冲到门边,拉开了门。
他脸上的微笑顿时僵住。
*** *** ***
他脸上的微笑顿时僵住,就像是被人迎面痛击了一拳。
一瞬间,他的心跳几乎停止,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在他心脏上重重掐了一下。
看到半块玉佩之前,他正在微笑。
略带讥嘲的微笑。
他是在笑自己。
笑自己怎么会产生如此奇怪,如此天真的想法。
但现在,他已笑不出。
他甚至很后悔,不该让东厂的人将芙蓉随身佩带的所有东西都送到他这里来。
烛光微微跳动着,照着他面前那块残破的王佩。
他拿起王佩,第二十遍仔细地看着。
— —是它!
— —我不会记错,也不会看错!
玉佩在烛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他怔怔看着它,思绪随着流动在其上的柔润的光泽而流动。
流回到二十二年前。
阿丑到底去了哪里?
上官仪不知道,也想不出。
他惟一能够肯定的是,阿丑并不是被迫离开那家客店的。
阿丑在掌灯时分离开了客店,走的时候是独自一人。
他为什么不等上官仪?
他是不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可疑的线索?
或者,他想到了能在什么地方见到他的师父?
所有这些疑问,上官仪都没能想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来。
他也没有时间去想。
现在,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地的注意力。
“他真的问到了芙蓉的武功家数?”
公孙璆显得很激动,差一点就从椅子中跳了起来。
他的声音竟似在微微颤抖。
佟武道:“是的。”
公孙璆道;“在他知道芙蓉可能是血鸳鸯命的仇家之后?”
佟武道:“是。”
公孙璆死死盯着他,喉节上下抖动着,轻声道;“你,你是怎样对他说的?”
佟武道:“我告诉他,只知道芙蓉卖艺时跳一种剑器之舞…·”
公孙璆举眼望天,大声道:“天可怜见,芙蓉有救了!”
他这是怎么了?
佟武不明白。
上官仪想不通。
杨威愕然。
“如果没有他,我们兄弟三人能顺利逃回北平吗?父亲能顺利起兵吗?”
太子斜卧在矮塌上,手中们捧着那半块玉佩。
答案是肯定的。
不能!
如果不是有他的舍命相救,太子很清楚,他们兄弟三人中,肯定会有人成为血鸳鸯令的剑底游魂,而活着的也必将被带回南京,做为建文帝要挟现在的皇帝,当时的燕王,他们的父亲的人质和筹码。
在自己嫡亲的舅父出卖他们,欲置他们于死地的时候,是他,一个和他们并无亲缘关系的人,救了他们。
“前辈的意思是,太子能从‘剑器之舞’推测出芙蓉就是许白云的女儿?”
上官仪不信,所以他要问。
公孙璆用力点头,道:“肯定能。”
上官仪道:“为什么?”
公孙璆的眼眶早已被泪水浸湿:“因为太子见过舍妹舞剑器,就在白云山庄里,而且,他也曾听舍妹说过,‘剑器’是我们公孙世家绝不外传的秘技!”
佟武忍不住道;“那又怎么样?”
公孙璆道:“他绝对会救芙蓉!”
上官仪道:“为什么?”
佟武道:“仅仅因为许庄主曾是燕王‘靖难’时智囊团里的一员?前辈应该很清楚‘人一走,茶就凉’这句话的意思,更何况,许庄主和令妹一家已经死了十八年了。”
公孙璆道:”你们知不知道血鸳鸯令为什么会血洗白云山庄?”
上官仪摇头。
佟武摇头。
杨威也摇头。
公孙璆道;“因为许白云杀了血鸳鸯令令主惟一的儿子!”
上官仪道:“这是武林恩怨,与太子何干?”
公孙璆道:“许白云杀他,正是为了救燕王的三个儿子,太子兄弟三人!”
二十二年前。五月。
太祖朱元璋驾崩。太孙朱允炆继位,改年号建文已有一年。
建文帝即位不久,便采纳齐泰、黄子澄之建议,削夺他的叔叔们,被太祖分封各地的藩王的兵权和封号。
他的主要目标,当然是他的四叔,手握重兵驻扎北平,素有能征善战之名的燕王。
燕王自然不甘像自己另外几个兄弟那样束手待毙。
燕王偷窥皇位已经很久了。
于是他决定借机起兵。
要想起兵,不仅要找到一个再正当不过的可以诏告天下的理由,更重要的是实力。
可他手里的军队大多已被调往边塞,而北平的守备,已被建文帝派来的工部侍郎张昺,都指挥谢贵、张信所控制。
不仅如此,在开平、北海关、临清等战略要地,建文帝分别派遣了都督宋忠、耿瓛、徐凯率重兵据守,对北平的燕王严行戒备。
在道衍的筹划之下,燕王的实力在增强,但增强的速度太慢。
为稳住建文帝,赢得集蓄实力的时间。趁五月太祖皇帝周年祭,燕王派遣地的三个儿子,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一起去南京,参加太祖皇帝的祭奠之礼。
这是一招险棋。
它可能会为燕王赢得一段极为宝贵的时间,但也可能会使他的三个儿子变成建文帝手中的人质。
在道衍的请求下,白云山庄庄主许白云率数名精锐心腹,暗中相随,保护燕王世子。
犹柔寡断,心慈手软的建文帝本想不到留下高炽兄弟以挟制燕王这招棋,于是传旨令他三人回北平。
高炽兄弟刚松一口气,却接到密报:他们的亲娘舅徐祖辉竟密奏建文帝,一力主张扣留他们兄弟。
建文帝正犹豫间,高煦却已潜入徐祖辉府中,盗出名马三匹,兄弟三人扬鞭出城,疾驰北去。
出南京,过长江,狂奔近百里,不仅高炽兄弟三人,就连许白云也认为已脱离危险时,他们忽然遭到第一次暗杀和袭击。
第一役,六名杀手毙命,许白云手下精锐损失过半。
从此,沿途暗杀与夜袭连绵不断。
到涿州时,许白云手下精锐已尽数被杀。
最凶险的一役,发生在涿州以北三十里。
当时,他们一行四人正在官道边一处驿站里换马。
驿站院子里的干草堆中,突然射出一蓬暴雨般的暗器,屋顶、墙头上,幻起十数道刀光剑影。
正给他们备马的驿丞顿时吓得瘫倒在地。
二十二年过去了。
二十二年,绝对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时间能改变一个人,改变一件事。
二十二年,有多少新的事件发生,也能让人忘记很多事。
但,那一天的情景,太子却没有忘。
他知道,一直到死,他也不会忘。
他清楚地记得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他更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
他感觉到死亡。
当时,他浑身上下的鲜血一瞬间就已冰凉。
许白云拔剑,挥出。
炽烈的阳光下,剑光上幻起一朵夺目的光团。
光团消散时,暗器也消失。
一片血迹,渐渐自许白云左肩渗出,扩大。
屋顶,墙头上幻起的刀光剑影,已在院中。
冷森森的杀气裹挟着刀剑上刺目的寒光,怒涛一般席卷而上。
高煦拔剑,冲上。
高炽、高燧也拔剑,冲上。
他们都不是弱者。
他们都曾亲自跃马挥剑,冲进过蒙古骑兵的战阵中。
剑断。
剑刚出鞘,便被击断。
他们挥舞着断剑,再度扑上。
断剑脱手。
忽然间,他们全身的力气就像平空消失了一般。
太子抽搐了一下,闭上了双眼。
他紧紧地将那半块玉佩捏在手心里。
窗外,有风。
夜风拂过树梢,呜呜轻响。
他似乎又听见了许白云的嘶吼声。
他打过仗,指挥千军万马。他亲眼看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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