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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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战争-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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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有服部那个派头。这家伙揣起手枪,颇威严地抽出了腰间的刀。鬼子的刀就是好,砍了那么多弟兄,刀刃还这么亮锃锃的。看样子他要砍了最后这两个人呢。老旦哀叹一声,妈了个逼的,没让马烟锅砍在村口,却被鬼子砍在这儿了。

“啊呀呀呀呀!”

小色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光着瘦巴巴的上身,铁面具上嵌着几颗子弹,他举着面破烂不堪的青天白日旗,跳着奇异的舞蹈,嘴里念念有词。那是黄家冲神婆在人之将死时跳的步子,能驱走病人床前的恶鬼。鬼子们被他弄得怔了,瞪着眼看他旁若无人地跳。黄一刀断了半条胳膊,拎着刀晃晃悠悠走过来,见小色匪如此,他也哎呀哎呀地挥舞着,和第一次与老旦拼刀那样,大刀一会儿上头,一会儿掏裆,舞得高兴了,这家伙原地来了个持刀空翻,却没站住,麻袋一样摔在瓦砾中,鬼子们哄堂大笑。

“二子,咱回家了。”老旦说。

“嗯,走吧。”二子和他靠背坐着,眼神带着无奈,他摘去满是血污的眼罩,“鬼子刀快,砍头不疼的……”

小色匪嘿呀呀地蹦着,血洼让他踩得和火堆一样四溅,那面旗子上溅满了血点儿,老旦第一次对这难看的图案感到喜欢。黄一刀爬不起来了,只跪在小色匪身后,将卷了刃的大刀横担在大腿上,用指头一下下给小色匪弹着调子,他身后一个鬼子端起步枪,顶在他后脑拉了下枪栓。

鬼子突然乱起来,枪声在他们身后响起,还有马蹄狂奔的声响。鬼子们纷纷朝后举枪,却见十几匹马飞奔而至,上面的人有的双枪并发,有的机枪乱扫,也有的步枪骑射,鬼子们竟来不及开枪就被撂倒在地。一匹漂亮的战马飞到眼前,马背上抡下一柄豁长的大刀,举着军刀上去的鬼子军官咔嚓被斜劈掉了脑袋和一边肩膀。此人收刀立马,一身黑衣斗亮飘逸,马背上发出雷一般的吼叫:

“都给老子杀光!”

“黄老倌子?”老旦如在梦里,二子却不吃惊,往后一指:“你婆娘,你婆娘……”

老旦忙看,见烟尘里飞过一匹白马,身着黑衣的玉兰纵马夹鞍,双枪四射,高挽的发髻上插着蓝色的蝴蝶。马背上的匪兵们骁勇异常,消灭着还没恍过神的鬼子。这是黄家冲最后的精锐,黄老倌子竟然再度出山。

玉兰跳下马来,奔到{“文!}老旦{“人!}身边,扔{“书!}下冒烟{“屋!}的双枪,爱惜地摸着他血糊的脸。

“死鬼,就知道你还活着!”玉兰说罢泣出声来。二子在旁边眼热,嘿嘿一笑道:“俺在呢,俺在呢,俺还没死,他能死么?”

“快跟我们走,回黄家冲!”玉兰说罢就来拉他。

“不行,阵地,这里必须守住……”老旦忙说道,“快让老倌子回来,别冲锋,守着就好。”

不用他喊,黄老倌子拎着马头冲他来了。“你个老鸡巴旦,要不是玉兰耍横,老子能为你破这个例?”黄老倌子横着眼指着他。老旦再没力气说话,咬着牙说了最后一句。

“守住这儿,胜了再走。”

“你个死心眼儿的老鸡巴旦……”黄老倌子嘿了一声,“玉兰你带人守着这儿,老子好容易来了,可要好好杀一场,匪崽子们,鬼子又来了,跟老汉杀去呀!”

黄老倌子翻身上马,众匪兵不知哪里弄来这么多马,跟着他向前奔去。老旦恍惚地看见鬼子的几辆装甲车喷着气开来了,后面又是大堆的鬼子,只是这次没戴防毒面具。玉兰的脸挡住了他的视线。她的脸多美啊,即便沾了血污,蒙了硝烟,也还是那么好看,这张脸让他将身上的疼和肺里的烧都忘了,他看见玉兰那柔软的嘴动起来,它恶狠狠地说:

“你再不跟我回去,奶奶我现在就毙了你!”

第十二章 被共军俘虏

大雪在后半夜总算停了,停下来的还有共军的歌声。老旦将指挥所让给了伤员和病患,和二子挤在了战壕里。一早醒来,觉得睡在牛奶里似的,眼前只白茫一片,他揉了揉几乎冻住的眼皮,仍是白的。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医务兵说的青光眼,忙扭头看,战壕里雾蒙蒙的,炭火成灰,人声全无。他知道这是雪后的大雾,这狗日的坏天气没完没了,不知几时才能看见太阳。

天气依然脆冷,左右都看不出时辰。老旦很想再睡一会儿,但心里太不踏实,这么大的雾,是多好的进攻机会?他叹了口气,钻出硬如棺材的棉被。二子蹦跳着打回了些热粥,老旦抓着壕边的雪洗了洗脸,见战场上雪封千里,共军毫无声息,就和二子说:“让大家都起来,检查武器。”

“大伙早就都起来了,一个个饿得睡不着了。”二子掰碎了两块饼干放进粥里。

“你说共军今天会进攻么?”老旦抓过枪说。

“今天?不会。你以为共军不冷啊?你看那喊喇叭的小妞都不说话了,肯定上下两张嘴都冻住了。”

老旦被他逗笑了,想抽一口烟,才想起烟丝早就光了。他往饭盒里又填了点雪,烧得热乎乎地喝了,浑身暖和起来,带着二子巡视着战壕。一挺重机枪冻满了冰霜,正拆做几块儿在火边烤着。老旦让他们立刻搞定,否则就把机枪塞到裤裆里暖和。

“重机枪不响,共军上来你冲他们撒尿么?鸡巴都冻成绿豆了,你能射多远?”老旦虎着脸说。二子戴着眼罩,不说话时就像个刽子手。战士们忙加快速度,大多都知道他是对的。老旦见战士们须发都是白的,钢盔像发了白霜的老冬瓜,知道他们又挨过一个几乎冻死的夜晚。他们想对自己微笑,却笑不出,只挤着一张张奇怪的带着血口子的脸,他们和自己一样,就要顶不住了。

“营长,咱什么时候突围?”冻掉一只耳朵的排长说。他两眼发黄,脸像开水泡过般肿着。“宁可战死,也不想这么冻死、饿死。”排长抖了下手里的枪,想站起来,挺了一下却坐下了。老旦看了看他的脚,脚裹在毛毯里,脓血流出脚趾缝,脚趾头已经发黑。“老营长,俺这双脚跑了半个中国,受过伤,被毒蛇咬过,都没烂,如今却眼看着保不住了,再这么下去,人就废了。”

老旦只能拍了拍他,看了眼二子。二子忙掏出半盒烟,一根根给大家发了。“就快了,就快了……”老旦知道他们不信,“要么咱们冲出去,要么他们打过来,一定快了……”

老旦继续前行,见尸堆又高了一截,因故意浇了水,冰雪将他们冻成一坨,头挨着脚,脚顶着头,冻成这个样,大炮都不一定炸得烂。老旦看着那些冰后的身躯和脸孔,想起在冬天的带子河看着冻在冰里的鱼。他见到一些熟悉的面孔后,心中竟害怕起来。自己要是挨了一枪,或是吃了一炮,便鲜血淋漓地码在这儿了,等着春暖花开,融化发臭,长满肥胖的蛆虫,烂成一堆分不清的东西。

老旦和二子一直走到战壕的尽头。说是尽头,也是相连的壕沟,只不过那边是老白的4营防区。老旦本想过去打个招呼,再要点烟丝,却见壕沟之间的通道堆满了麻袋,踹了一脚,竟是瓷实的土。

“什么意思?”老旦纳闷,他问附近的兵,“什么时候堵上的?”

“应该是昨晚上,睡着了……”士兵哆嗦着说。他的排长跑了过来,对这麻袋墙也很惊讶。二子几步跑上了战壕,猫着腰向那边望去,他愣愣地看着,嘴唇发着抖。

“旦哥,4营没人啦……”二子扭过脸,轻轻地喊着。老旦脑袋一晕,眼前黑起来,他也不顾敌人的狙击手,爬上去站着看。4营的战壕果然空无一人,在的都是死尸,武器也不见了。老旦没接到任何撤退的命令,再说往哪撤呢?后面就是他娘的旅部师部,督战队都把重机枪架上了。老旦浑身发麻,原地转了一圈,指着那个排长说:“赶紧跑去团部汇报……二子,你去把2连和3连叫来……老白这个兔崽子,投敌了!”

老旦说罢,恶狠狠掏出了枪。

“旦哥……来不及了。”二子揪了一下他,他的脸比满世界的雪还白,他的手指着共军那边儿,老旦第一次见他的手抖成这样。老旦看向远处,雾正在退去,地平线上浮起密密麻麻的小点儿,两边望不到头,他们踩出一树麻雀那样的声响,飞快地跑过来了。

“共军进攻!准备战斗!”二子对着战壕大喊。

老旦觉得眼前一晃,地平线猛地全亮了,像地下藏着太阳。老旦一把拽下二子,边跑边对壕沟里拿着枪发愣的战士们喊着:“共军开炮啦,钻到洞里去,都到洞里去!”

老旦飞快地奔跑着,将冻得发愣的弟兄们往洞里推。战场在震颤,地下像钻着一个怪物,要从战壕里钻出来。耳朵里响起可怕的声音,那是无数炮弹飞来的尖啸声。老旦揪下一个双耳被炸聋的重机枪手,看见阵地前猛然立起几百米长的一道火墙,它们填满了天地之间,炮声在这火墙里碰撞,这就是最后的决战了。老旦和二子躲着炮火,钻进自己的洞里,一摇电话,果然已经断了。飞来的炮弹是老旦没见过的数量,他知道这条沟守不住了,自己的命估计也保不住了。

“旦哥,咱完了。”二子站在门口,一只眼看着他,眼神就像诀别。

老旦也看着二子,正要说点什么,就听见一枚巨大的炮弹砸过来,那撕裂的声音不偏不倚,像一只庞大的坦克直直飞来。它落地了,老旦震飞在土墙上,听见这颗炸弹钻进土里吱吱地叫,旋转着向洞里钻。老旦只听见自己唤了声二子,爆炸就掀翻了洞,四周漆黑一片,老旦的头四处乱碰,像皮球一样在里面滚着,温热的土覆盖了他,塞满了满是血的半张的嘴。晕过去之前,老旦听见弟兄们哭爹喊娘,再有经验的老兵,在这般灭绝的炮火里也形同蝼蚁,入地无门。

天黑了么?春天也来了么?老旦听见一个声音在问,听了半天才知道这声音来自心里。他看见泥土里种子发芽,看见蚯蚓在洞里爬过,感到泉水流过耳边。他正在沉下,身下是漆黑的未知。但他并不害怕,只觉得罕有的放松,放松得都想尿了。若是阴曹,如此也好,记忆浮起,在眼前要闪电般掠过,老旦晃着头终止了它,留着吧,留着吧,再也不想看到了。他张开双臂,就想这么沉下去。

什么东西拽住了他,他沉一下,那力量拽一下。他要和这力量抗衡,却觉得它不可抵挡。他觉得被拎起来,半空里晃荡着,上下左右分不清了。胃里也翻滚着,痛苦都涌向喉咙。他强忍着,就要忍不住时,他猛然被那力量揪出了黑暗。炮弹又在耳边炸起,他吸进一大口满是血腥和硝烟的空气,睁眼便看到自己瀑布一样的呕吐。

“旦哥,快走,守不住啦!”二子放开揪着他的手,他的眼罩不翼而飞,那只塌缩的眼塞满淤血和污泥。

老旦吐干净了,也清醒了。他扑到战壕边看去,漫山遍野的共军离阵地不过几百步了。他又看着两边,战壕不成样子,他干脆爬上壕边儿两边望去,战壕烂得没法收拾,机枪阵地和堡垒消失殆尽。弟兄们或爬或坐,收拾着满地被炸碎的人。完好的尸体没几个,冒着青烟的泥土红黑相间,半掩着数不清的残肢断臂。以往炮击过后,总有人发出痛苦的号叫,可这回他们只剩奄奄一息。老旦知道任何命令都没用了,这支走了半个中国的老兵营迎来了它最后的末日,那些坚强的身躯,要么冻作冰块,要么碎成了肉渣。

“旦哥快下来,快下来,共军上来了。”二子从土里揪出一支轻机枪,扔掉抓着它的半只手,抖着土找射击位。老旦慢慢走下来,把周身摸了个遍,真邪乎,竟没受伤。他扶起一个歪在壕里的战士,鼻子眼的全乱了,一张脸只有血糊糊的一张嘴张合着,便放弃了。二子摆弄着机枪,见他并无命令,只慢悠悠看着弟兄们,便愣在那儿了。

共军踩得麻嗖嗖的,他们黑压压地过来了。这次很奇怪,共军竟没有嚷嚷,可能觉得在这样的炮火之后,没必要喊了吧?老旦迈过一堆尸体的碎块和一个大弹坑。这一个排的战士被炮弹直接命中,呈放射状炸得乱七八糟,一根烂肠子缠着两个脖子,另一个肚子里钻着别人的头。壕边一辆破汽车炸飞到几丈之外,肚皮朝天,仅剩的一个轮子冒着烟转着。

几个没受伤的弟兄拎着枪看着他,等着命令,也像等着告别。老旦自顾自地走着,帮一个炸掉双腿的弟兄抚合了双眼。

背后拍来一只重重的手,将老旦吓得不轻。他只有半张脸,弹片像锋利的菜刀,斜着削去了那一半,撕开的肌肉和头皮颤巍巍地挂在耳朵上。没了眼眶的左眼巴巴地盯着他,身上千疮百孔,右腿像鸡那样弯折回来,棉衣炸成了大布条,腰腹那里豁开了,碎裂开的肋骨处流着黄色的脂肪。老旦费力地辨认着他,终于认出了这只与众不同的耳朵。

“武白升!是你啊?”老旦忙抱着他,旁边一个弟兄递来急救包,老旦悄悄摇了摇头,“好兄弟你莫怕,这伤不要命。”

老旦看着这倒霉的广东弟兄,不知该捂着他哪一处伤口,上下比划,致死的伤至少有四五处。胸口的伤口水龙头样流着血,将身下的泥土染成酱黑。武白升喘着气望着他,眼里有恳求和悲伤。老旦知道他想要一枪,便掏出来了。拉枪栓时,他看到武白升的酒壶就掉在不远处,忙让人捡过来,酒壶坑坑洼洼的,却没有破,晃了晃,居然还有。

“好兄弟,喝口酒!喝口酒就有劲哩!你家的酒,都喝了,别不舍得了。”

酒壶塞到武白升闭不拢的嘴里,他无法吞咽,倒多少都从一侧的洞里流出来。佳酿淌到伤口上,武白升痛苦地抽搐着,这疼痛让他黯淡的眼神泛起亮光。他忽闪着嘴吐着血泡,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呼噜呼噜的怪声。他放弃了,只盯着老旦,挤出再也不能夸张的笑。

共军越跑越近,都听到他们的喘气声了。一个弟兄抬头看了看,又看了看老旦,想跑,却被二子推了一把。

“干什么?”二子横着机枪瞪着他。老旦看了他们一眼,对二子点了点头。二子却不干,一把推回了那战士,“老子还没跑,你就要跑?”

武白升活不了了,可他就是不死,一口口吐着血沫子,他闭不上没了眼眶的眼。老旦放回了手枪,抱着他不再说话,哄孩子一样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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