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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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歌-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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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打算要住在这里?”
  “不是我打算住在这里,是文姜大姐给我安排的地方。”
  “这儿不是姚开山的地方?”
  “见他的鬼!这儿是河东,怎么会有他的产业呢,这是文姜大姐私下经营的地方,她是准备在此隐居的。”
  预让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桃道:“因为屋中早已放着很多东西,有些是智伯送给你跟她的,可知这所屋子原本是她打算跟你共同隐居的。”
  预让想了一下,依稀记得文姜是提过这话。那是智伯未死前,正要发兵去攻赵,文姜说:“但愿此去能一战成功,我们酬了伯公的恩惠后,能功成身退。我已经看好了—个地方,可以结庐而居,远避人间。”
  当时他没有在意,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想不到文姜居然当回事在做了。
  预让想想又问道:“姚开山他们想到利用此地?”
  “他们是一路跟踪过来的,最后则是商量好了,借我这个地方暂时栖身。”
  “王飞虎还派了两个人来保护你的?”
  “是的。那两个人还是文姜大姐指定的,不但要保护我,更要照顾我、招呼我,帮助我把此地整理开发出来,这儿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在着手……”
  “那他们两个人呢?”
  “睡着了。在西南角上的小屋子,离这儿只有二十多丈,那是他们的住所。”
  “睡了,他们怎么睡得着?”
  “是我在他们的饮酒中放了一丸沉睡的药,要三天后才醒得过来呢。这是我们公役世家独有的秘方,若是捉到了大批的盗贼或是十分强悍的剧盗,要解送时怕有疏失,就喂上一颗,用大车装着,安安稳稳地上路。”
  预让松了口气道:“这就好。我真担心姚开山合谋了他们,王飞虎就难以交代了。”
  小桃道:“夫君,你真以为我是那种不知深浅的女人么?我是公役世家的女儿,知道杀人是犯法的。我要在这儿生活下去,就不能在这儿犯法。”
  预让笑了一笑道:“弄了半天,原来这儿是我们自己的屋子,幸亏我先前没放火,否则可是坑了自己了。”
  “你为什么要放火?”
  “礼尚往来,姚开山放火烧了我的店房,我也烧掉他的屋子,不过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则是他方人多,我怕他在屋中有埋伏,打算把他烧出来。”
  小桃也笑了道:“你真放了一把火就好了,那你至少也得替我把屋子再盖好了才能去做别的事。你是男子汉,安顿家小是你的责任,这可不能请别人代劳的。”
  预让道:“不错,我应该为你及未来的孩子尽点力,设置一个安适的家,好在还有一天的时间,我还可以多少做点事,这儿有锄头吧?”
  “有,在那间小屋子里,什么工具都是全的,你若是有办法,可以把那两个人弄醒来帮忙。”
  预让找到了那间小屋,也找到了两个沉睡不醒的人,知道他们确实还活着,心中很感安慰。
  他没有弄醒这两人,却拿了粗索出来,带了斧头,伐木削枝,做了一具木橇,然后把那些尸体都搬上去,用粗索捆好,拉向林木深处。
  他已观察过了,而且以前也曾陪智伯巡视过那些地方,对地形了解很清楚,知道不远之处就有一片激流冲出的深谷戚岩,荒僻无人,正是处理尸体的最佳去处。
  假如这个地方将是小桃的久居之家,他的孩子也将在此地成长,他不希望有一点血的痕迹遗留下来。
  把尸体丢下了藤岩,眼看着被激流吞没,预让不禁有着颇深的感慨。
  几条生命就此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人世间了。这道激流直通黄河,尸体到了黄河后,一定会为那些大鱼吞食,连骨头都不剩了。
  这些人的武功都不错,想来他们生前一定下过苦功锻炼。他们也都年轻,没一个超过三十五岁。
  可是现在他们名字都不知道,默默无闻的生,又这么默默无闻的死,狼狈而去的姚开山已经远弃了他们,大概也不会来替他们收尸了。
  他们中,有的或已成家,有妻儿子女,有些则是白发高堂尚在,正在期盼着他们衣锦荣归,却不知这希望已经永远地幻灭了。
  这就是一个武士的悲哀。若他们不学武,不投身豪门去为武士,老老实实的在家里操作务农,生活也许苦一点,绝不会这样悲惨。
  由这些人,预让又想到了自己,他的感慨更多了。
  他是比较幸运的,仗着一口剑,创下了赫赫的盛名,直到今天为止,天下第一剑客的名衔,还没被人夺去。
  他曾受到当道者极高的崇敬,也娶到一个举世无匹的妻子,更参与了河东智伯的伐赵之役,成为一个天下闻名的轰动人物,直到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也都是天下人瞩目的焦点。
  以个人的名声而言,他已达到了顶峰。
  第一次刺襄子,他是受到了内心的驱策,自动舍命全力以赴的,可惜的是,那一次没有成功。若是那一次他死了,倒也一了百了,但是襄子没有杀他,反而放他走了。
  第二次,他未变初衷,但临时阴差阳错,又未能得手,使他又受了襄子一次人情。
  他对刺杀襄子这件事已经失去了信心,失去了兴趣,尤其是接连几次受惠之后,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度对襄子拔剑了,不止一次,他都想打消这个念头。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是一个成了名的剑客游侠。
  剑客是一诺千金,至死无悔的。
  剑客是受恩不忘,涓滴必报的。
  剑客是贯澈始终,永不反悔的。
  为了他是一个剑客,为了他以往所负的虚名,他必须坚持下去,否则以前的一切都将毁灭,他将成为一个人所不齿的人。
  预让并不爱慕虚名,也从没有以盛名为喜,但是他却一直受人所重,受人尊敬。
  如果人们把他忘了,他可以不在乎。
  但是他受不了人们的鄙薄,受不了人们在提起他的名字时,淬—口唾沫,露出不屑的神情。
  如果他就此罢手,鄙薄必将随之而至,如果他投向襄子,诽谤将至死不绝。
  所以他不能,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
  现在,他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以尊敬的目光看着他,他已是一尊神明,因此,他就必须做那种神明才能做的事。剑客、侠士、烈士,这些名称剥夺了他做一个凡人的权力,使他觉得很可笑。
  那些被激流冲走的无名幽灵们是很不幸的,付出了他们全部所有,却没有得到他们所想要的。
  预让却已经得到一切了,凡是一个剑客所能拥有的尊荣,他都得到了,他又比别人幸运多少呢?
  预让的心中充清了落寞。他很想也跳下激流,跟那些人一起,把自己彻底的毁灭。
  对生,他已全无依恋,然而他却不能死,明天他还有一场决斗,他没有轻生的自由,没有死的权利。
  生命、生活,竟是如此的矛盾与滑稽。
  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才懒洋洋地回到茅屋,小桃居然做好了饭在等他。
  小桃的确是坚强的女人,刚断了一只手,流了那么多的血,但她没有躺下,仍然做了那么多的事。
  饭是麦拉蒸的很香,菜肴却很简单,几盘野菜,一片干肉脯,用一个瓦罐盛,放在一口竹篮中,还有一瓶水,就是一般农场为她们在田间的丈夫送来的午板一样。
  预让在林边的石块上把饭吃了,然后道:“这地方可以平出来种几畦菜,自己吃不了还可以担到市场去卖。”
  小桃点点头道:“是的,而且这里的野菜也很多,可以用来喂猪,你有空最好能砍几棵树,盖一所猪圈,那两个工人力气没你大,做得没你好。”
  “好的!等一下我就动手。”
  “夫君,对不起!本来我该帮助你的,可是我有重身子,据年纪大的人说,不宜太过劳动,怕动了胎气。”
  “不错,你别忙了,我一个人来就好。”
  预让吃完,小桃收了饭具回去了,临走叮咛预让道:“早点回来,别等天黑,也别太辛苦了,累坏身子。”
  那也是一般农妇们叮咛汉子的话,她说得很自然,听在预让耳中却是无限的温暖。
  这生活是他一直想追求的,今天居然如愿了。
  那些话也是他一直想听见的,今天也听到了。相信小桃也是第一次说,但她说得那么随便自然,就像是已经说了千百遍,而且还可能说千百遍似的。
  预让举起了斧头,但又丢开了,拔出了剑,他记起了小桃要他伐木造圈的用意了,她是要他练剑。
  第一次行刺时,小桃是陪着他的,用一根柴丢过来,供他挥剑去砍削,就样,才成了他剑过断魂的锐厉招式。今天小桃无法帮忙了,但他仍然可以练习的。
  凝神聚气,他把剑刺向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干,先是平着齐根部位刺入,随刺随拔,再沿着上一剑的剑痕边缘刺去,使剑痕扩大一倍,如是七八剑后,那棵树已经整个为剑刃所透,轻轻地向一侧倒去。
  预让跳起身子,发出一口剑气罩向树梢,但见枝叶飞舞,等到那棵树倒地,只剩一根光秃秃的主干了。
  预让检视了一下断树,但见根上的刺断处还有些不平,差别虽小,但仍有凹凸起伏,这说明他在刺出时,剑刃的位置仍有一点上下偏差。
  于是他又换了一棵树,再度凝神运气,摒除杂念,全神贯注剑上,再度刺出,收回再刺。
  第二棵树也倒了下来,这次好一点,仅有一剑略高。他又换第三棵,第四棵,直到第八棵树时,他才能控制住出手的劲道与部位,使树身断处一平如削,看不出是七八剑造成的了。
  他又练习了两棵树,都能做到丝毫无差,预让笑了,他知道自己能把握住出手的诀窍。
  意在剑先,剑之所在,意之所为,这是徒手运剑最高的境界,预让已经达到了。
  他也体会到一件事,就是要达到这一境界,必须要心神空灵,不着一念。
  他觉得应该感谢小桃,要不是他适时地布置了这一个情境,他是无法领略的。心无杂思,不着一念,说来容易,但是要真正地达到,却是十分困难的。
  那必须要在心境十分平静下才能体验,以他此刻的心情,是万难得到平静的,但小桃居然设法使他达到了。
  看来小桃对他是十分了解的,知道他心中追求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故而在生死决斗的前夕,安排了如此的一个情境,让他的剑术又进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他的工作进行得很快,劈树、择地、立桩、架栏,用树皮和藤子搓成绳索,最后用较细的树枝编成了顶盖上,在日落之前,他已经完成了一大一小两所猪圈,总计大小可饲十来头猪。
  日影偏西的时候,小桃又来看他,眼中发出了异采,兴奋地道:“夫君,你一个下午居然做了这么多的工作?”
  预让微笑道:“在不知不觉中做的事情最快最好,只可惜我没有时间了,否则还可以多做点。”
  小桃微笑道:“没有关系,明天再做好了。”
  预让啊了一声道:“明天再做?我明天不能做了。”
  “当然是要你做,难道你还想偷懒不成?明天的事情多着呢,我还想盖一所牛栏,两头牛,还有,前面不远处有一口小池塘,再挖深一点,我们可以养点鱼……”她举起一只手,指着各处,发表看她的开垦计划。
  预让静静听着,他知道这些计划或许有实践之日,但绝不可能由他来完成了,因为他没有明日。
  说啊说的,小桃的声音渐渐地哽咽,努力装出来的平静再也撑不下去了,两滴泪水终于挤出了眼眶流了出来,悲叫了一声“夫君!”投身在预让怀中。
  预让把她抱了起来,吻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小桃!这样才对,这样才像个女人。”
  “啊!夫君,难道我有什么地方不像个女人?”
  “是的,你今天下午的表现,完全不像个女人,而像个怪物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怪物。”
  小桃怔住了,也停止了哭泣道:“夫君,我又错了,以前你一直在向往着朴实无华的耕织生活,不知不觉间常流露出对田园的怀恋。”
  预让道:“是吗?我对你说过吗?”
  “说得不多,但是你表现得很多,在以前那段等待的日子,后来的脾气变得很暴躁。但只有到了乡下,才会安静下来,有时整整一个下午,你都在看那些农夫们在田里耕作!”
  “那也许是我在想心事,并不见得是喜欢种田呀。”
  “不!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你虽是在一边看着,你的眼睛却不呆滞凝视一处,而是随着他们的身子移动。”
  “这是一个剑手的本能,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件移动的东西,不管我是在做什么,身外四周的动静没有一件能逃过我的眼睛。”
  小桃笑道:“你为什么要狡辩呢?喜欢田园生活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又为什么要否认呢?”
  “我没有否认。我的确喜欢这种生活,可以浑然忘机,但我只是放在心里,从没有对人吐露过,你是从哪一点看出来的呢?”
  “我看出来就是了,一定要说得很明白吗?”
  “是的,这很重要。一个剑手应该是喜怒哀乐不形之于色的,若是我无法掩饰心中的思想,就会显露我的弱点,予人以可乘之机,那是很危险的事,尤其是在决斗的时候,心事的透露往往就是致死的弱点,所以我要知道。”
  小桃道:“你在神往之际,不但眼睛跟那些农人转动,连手也不知不觉的跟着他们在动作,所以我才知道你不是在想心事,而是全神贯注在那上面。”
  预让长了吐一口气道:“那还好,我只有这些毛病,大概还不致于影响我的剑技。”
  “这些是毛病吗?”
  “是的。全神贯注时,心神不旁属而做出一些所谓的举动,那是很危险的事,幸而我还会动,若见我全神贯注时只会发呆,那就太危险了。”
  “夫君!我不懂你的意思。在决斗时,总不会分心旁务去想到种田吧?”
  “当然不会,可是若有一个相当对手,我可能会全神贯注剑中,若是我太出神而端立不动,那岂非立而待毙?对方轻而易举就杀死了我。幸而我在出神时还会动,这就没关系了。”
  小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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