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发出一声低哼,他的脸庞上传来一阵粘粘腻腻的温热触感,就好象是有一群小虫子,在他的爬上不断往下爬。阿四的两条手臂都不能使用,但是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眶里正在出血,不停的出血!
阿四猛然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叫,紧接着他只觉得脚下一空,不由自主的倒栽下去,但是几双手臂却同时抱住了他的身体,阿四终于活着冲进了那条小水渠里。
“雷震,我的眼睛怎么了,你告诉我,我的眼睛怎么了?!”
坚强如阿四,在这个时候,全身都在发颤,他的声音中更带出了一丝不能掩饰的哭意。
“你的眼睛被子弹打中了,眼球已经被打碎,不可能再恢复了。”
雷震没有用善意的谎言来安慰阿四,他只是小心的把阿四的身体,平放到水渠里,然后把自己一个还算柔软的挎包放到了阿四的头下,暂时充当了枕头。做完这一切后,雷震凝视着全身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了人形的阿四。轻声道:“你在这里安心躺着,一会医生会过来帮你治疗,剩下地事情,就请交给我们吧!”
雷震回头看了看在远方,兔子呆的位置,侧起耳朵倾听了片刻,在判断出机枪的着弹点后,雷震无言的摇了摇头。班用轻机枪。是他们这支队伍里火力最强的武器,在近距离交战的时候,兔子这个机枪手,就必须担负起火力压制和掩护的任务。
兔子是在努力执行着雷震的命令,他手里地轻机枪一直在不停的扫射,但是因为胆子太小,更因为第一次上战场,他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一直保持在连发状态,必须用身体压制枪射抖动的捷克式班用轻机枪,随着兔子的身体颤动,枪口一直以“S”状不停跳动,在这种情况下。绝大部分子弹,都打到了别的位置,当然更没有打死一个敌人!
阿四跑到水渠前的最后一刻,被一发流弹打中了眼睛。可以说和兔子这个机枪手没有起到应尽地作用,有着不可推脱的关系!
上海保安部队虽然有一个排的兵力,但是他们毕竟只是负责维持地方治安的杂牌部队,而且一开始就被阿四用汽车撞掉了三分之一,所有军官又全部阵亡。再加上双方实战经验、武器、士气、战术方面的差异,这场战斗,可以说还没有开始,就决定了最后地胜利者。
当雷震带着浓浓的硝烟。拎着几个从敌人手里缴获的机枪子弹匣走回来的时候,刚刚帮阿四接好手臂,并对他地右眼进行了初步处理,并包裹上厚厚一层绷带的医生,却伸手死死抓着阿四,看到雷震回来,医生急叫道:“雷大哥,你快过来。阿四说要走!”
“你不要劝我。我必须走!”
阿四虽然刚受了重伤脸色苍白神情委顿,但是面对雷震。他仍然挺直了自己的腰,道:“大家都常说,女人自己送上门就不值钱了,其实男人还不是一样?你身边的人,是你主动找的,所以你把他们当之如宝;我这个大男人,自己送上门了,你就可以赏我一把枪,二十颗子弹外加一捆定时炸弹。原来我还能仗着自己有一手好枪法,怎么也能给你当一个好帮手,才会厚着脸皮跟上来,但是现在我的左手断了,右眼瞎了,我能依仗的东西全没有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死皮赖皮的跟在你身边混日子?”
看着雷震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阿四断然道:“雷震如果你要告诉我,就算我跟着你们只会帮倒忙也没有关系,那只会让我看不起你!我阿四绝对不会给自己看不起地人卖命!”
“还有……”阿四伸出自己刚刚被医生接上的手臂,轻轻抚摸着裹在头上那一层厚厚的绷带,低声道:“我虽然敬你是一条为国尽忠,为师搏命的汉子,但是,就是因为你,我才丢了这一只眼睛!就算我能明白,也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以后每一次对着镜子看到自己被打瞎的眼睛,我也许都会想起你赏给我的那一捆炸弹,我实在害怕,以后就是因为这一点,我会被别人利用和收买,转手要了你的命!所以我必须要走!”
雷震沉默的望着阿四,沉默地看着阿四挺直了他伤累痕痕地身体,一步步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沉默的品味道阿四留给他地最后一段话:“你是打日本人的英雄,现在我不能,也不敢和你为敌;但是,雷震你记住了,这只眼睛,是你欠我的,如果有机会的吧,我会找你把这一笔帐算清楚!”
阿四走的时候,身上还多了一只背包,那里面放了几十只他用匕首割下来的耳朵,和那些上海保安部队成员军装上的军衔。
孙尚香虽然称得上骁勇善战,但是一想到阿四把所有尸体上的右耳朵都割下来的动作,她就觉得反胃,但是她仍然忍不住问道:“那个阿四想干什么,难道他有专门收集人耳朵的爱好?”
“那是投名状!”
罗三炮脸色沉重的望着阿四渐渐走远的背影,道:“阿四从巡捕房里逃出来,已经不能回上海了。现在他没有跟在我们身边,却落得一身重伤,如果不想老老实实的过平常人的生活,他就必须找一个能够和日本人、陈公博想抗衡,双方又水火不容的主子!”
孙尚香略一思考,就明白了罗三炮的话,“你是说,他想投奔重庆的国民政府?”
“没错!”罗三炮点头道:“他身上的伤,和那一袋子耳朵,就是加入国民政府的投名状!国民政府在正面战场上和日本人交战节节败退,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最细小的胜利,也会让他们找到安慰。以阿四这样一笔‘丰功伟绩’来看,他想不得到重用都难!”
说到这里,罗三炮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在雷震看不到的位置,悄悄向张诚打了一个眼色,从小跟在罗三炮屁股后面长大的张诚,当然明白罗三炮的意思。当两个人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时,罗三炮对张诚道:“阿四这个人在上海滩,是有名的金牌保镖,他的身手了得,枪法如神。他能通过各种蛛丝马迹,迅速判断出林怀部刺杀张啸林的真正意义,在打晕巡捕房的人后成功逃脱,拦住了我们,这说明他不但拥有相当不错的头脑,更是一个为了完成目标,敢于冒险的人。而他准备投名状这一项,更让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最危险的特质!”
“像阿四这样的人,只能成为朋友,不能成为敌人。现在雷震大哥已经和阿四势成水火,迟早有兵戈相见的一天,与其等他实力坐大,我们不如趁早把这样一个危险彻底剪除!”
张诚略略点头,道:“我追上去,斩了他!”
第四十二章 嫁祸东吴
罗三炮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雷震的声音就传进了两个人的耳朵:“不用!”
“只要他不去当日本人的奴才,不去作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民族的事情,我雷震就算多了一个敌人,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时间!”
雷震从口袋里翻出一条他在打扫战场时,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丝巾,转头对鬼才道:“你认识这件东西吗?”
这是一条杭州出产的红色丝巾,从制地和手工上来看,都相当不错,明显不是那些地摊货色可以相比。但是真正吸引鬼才注意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条丝巾看起来,有点眼熟!
鬼才小心翼翼的思索着,他明白雷震特意把这样一条几乎和军队绝缘的红色丝巾拾回来,绝对不是率性而为,一定有特殊的原因和道理。随着脑内灵光一闪,鬼才的双眼已经危险的眯起,“这是赵珺的通缉令上,她戴过的那条丝巾!”
“是啊,今天早晨,这条丝巾还系在赵珺的脖子上。可是刚才,我却在一个跳下汽车,却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身体,脖子被生生摔断的上海保安部队上尉口袋里,找到了这条丝巾,鬼才,你想想看这是为什么呢?”
看着眼前这片战场,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趴在地上的死尸,几辆汽车在激烈的交火中,全部被子弹打得爆炸,在火舌的吞吐中,将大股、大股的浓烟,狠狠抛向空中。有了这样醒目的标志,相信不出两个小时,第二批上海保安部队士兵。就会搭乘汽车赶到这里。到了那个时候,被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狠狠扇了一记响亮耳光的上海保安部队,无论是于公于私,都会对他们这批人进行无休止追杀。
鬼才皱起了眉头,他迎着雷震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这是嫁祸江东的毒计!”
“毒计倒是未必,师娘和我都化了妆,两个孩子也不在身边。赵珺身边的那些人,很难确定师娘的身份。利用各种方法,不断将敌人诱导到错误的方向上,使自己赢得最宝贵的时间,本来就是游击战术的精髓。”
雷震把那条丝巾送到自己的鼻前,深深地嗅了一下,一股淡淡的,带着优雅气质的馨香直冲进鼻端。雷震微笑道:“这些人全部都是游击专家。他们选择引诱目标的特品,当真是有一套。红色的物品,在阳光照射下,本来就是最容易发现,而且因为是丝巾。还能理直气壮把它挂在树枝之类比较醒目的位置上。就算这样,那些游击专家仍然害怕,上海保安部队的人行色匆匆,没有注意他们特意留下的证据。所以又往上面新洒了一点香水。只要上海保安部队地人带了警犬之类的玩艺儿,站在道路的分支点上,应该很容易找到这条丝巾,并做出最后的判断吧!”
孙尚香插口道:“到了道路的分叉口,就正好在附近掉了一块丝巾,这些上海保安部队地人,难道就不怀疑,这一切就太巧合了一些吗?”
“谁说不是呢!”雷震耸着肩膀。微笑道:“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偏偏就有些人,喜欢一头栽进别人预设好的陷阱里,并乐此不疲!不过我们和上海保安部队的人,这样打了一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雷震把右手的食指放进嘴里,猛然打了一声响亮至极地口哨,现在还是白天。还是艳阳高照称得上是朗朗乾隆。但是在远方某个肉眼已经无法观查清楚的位置上,猛然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回应:“嗷唔……”
很快一条灰黑色的身影。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在雷震张开双手微笑的注视下,一条站起来几乎和雷震一样高,全身都写满精悍气息的狼,直接扑进了雷震的怀里,然后伸出它湿腻腻地舌头,当众将大量口水和它的思念与快乐,一股脑的刷到了雷震的脸上。
雷震一边伸手轻轻抚摸着这头大白天也敢对着太阳鬼哭狼嗥的狼,一边把那条丝巾送到了儿子的鼻子前面,微笑道:“我让你自己在外面独立活动,监视一切可疑的目标,你有没有看到身上带着这股香水味的女人?”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下,天知道这条狼有没有听懂雷震说地话,反正嗅着丝巾上那股淡雅的香水味,雷震地儿子竟然真的点了点头,并指示方向似的,扭头对着东方,一边享受着雷震的抚摸,一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充满舒服意味的轻哼。
东方,那的确是女共产党人赵珺和保护她的游击队,选择的道路方向!
拍了儿子脑袋两下,示意它放开自己,雷震伸手支着下巴,在刚刚跟着猴子王一起走回来的师娘凌维诚,和她的一双儿女身上来回巡视着,最后雷震的目光落到了凌维诚十岁大的儿子虎头的身上。
就算是被困在孤军营里,无法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去学堂上学,但是谢晋元坚持让自己的两个孩子接受教育,在想办法为他们找来教科书和作业本后,亲手教导他们读书认字。现在虎头虽然只有十岁,但是已经可以抱着一本字典,去阅读长篇巨著了。在谢晋元的教导和凌维诚的坚持下,就算是在逃亡期间,虎头的身上竟然还背着那只凌维诚用碎布头,一块块缝起来的小书包!
雷震弯下了腰,他望着这个比自己年幼十几岁的“弟弟”,柔声道:“虎头,把你的书包给我用一下好吗?”
虎头没有丝毫犹豫,他用力点头,“好!”
接过那只用碎布片缝成的书包,雷震检查着里面的东西。一本字典,两本铅字印刷出来,整个上海市学堂里都通用的教科书,一个语文作业本,一个数字作业本,一个图画本。一个用罐头皮做成的铅笔盒,另外还有一小卷包着塑料纸的果丹皮。
如果雷震没有猜错的话,这样一卷果丹皮还是过年时,他从谢晋元手里领到地新年礼物,也只有到这个时候,一向严于律己,也用同样的标准来衡量自己家人的谢晋元,才会给自己的一双儿女。发上这样小小的一份零食。也许这样一个果丹皮,对虎头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份可口的零食,而是他身边留下的带着父亲温暖与慈爱的纪念。
雷震挑出了那个果丹皮,在把果丹皮上裹着地那层塑料纸拆掉后,用一张干净的纸把摸起来已经又干又硬,放进嘴里味道也绝对不会太好的果丹皮,小心翼翼的重新裹好。裹紧。
“嗞啦……”
雷震在翻看了虎头的图画本后,竟然随手就从上面撕下来一页。看着在雷震中不断飘荡的那张从图画本上撕下来的纸,虎头猛然瞪大了双眼。那上面可是他足足画了几个小时,几乎用橡皮把纸擦烂了,才终于完成的作品。虽然他画地是不好,虽然一次次重画,一次次用橡皮擦掉修改,已经让那一页图画纸变得又黑又丑。但是那个坐在八仙桌旁,脸上露出开心笑容的男人,不就是他印象中快乐的爸爸吗?!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虎头的眼眶里聚集,但是这个在孤军营生活了四五年时间,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的男孩,盯着雷震地双手。却什么也没有说。
雷震拔出自己身上自制的格斗军刀,在自己的左手中指上用力一划,鲜血立刻从他的中指上渗出来。
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中,雷震把格斗军刀放回刀囊,然后把那张画图纸当成止血绷带,直接裹到了受伤的手指上。在裹了厚厚几层,直到鲜血再也渗不出来后,雷震从地上拔下一根还算坚韧的野草。用它把裹在手指上的那张图画纸绑紧、绑死。
做完这一切后。雷震却又突然使劲甩自己的左手,直到把套在左手中指上的那个最简陋的止血“绷带”甩到了地上。
做完这一切后。雷震蹲到儿子的面前,雷震先举起那张包裹果丹皮地塑料纸,再举起那一个临时用一张图画纸制成的止血道具,最后再次将那条红丝巾在儿子面前晃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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