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何处问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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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何处问多情-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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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起杖子,兀自不放心拨弄着身边的草丛,耳边忽然响起他的声音,清清朗朗的,“没看出来,你一个弱女子第一件事想的不是跑,而是打。”

自己也觉得刚才的动作太过大胆,我笑道:“我也没想到,你善心如此,连条蛇都怜悯。”

他停下脚步,想也不想的双手合什,“众生平等,既然能驱赶,就不要下杀手,也算是功德一件。”

功德?

心头,刹那被什么揪扯住了,隐隐抽疼。

“你做了功德,若是这蛇他日咬了樵夫或是其他人,而他人身上又无药物,你还能说自己做的是功德吗?”我本不喜与人争论,却鬼使神差的冒出这样的一句话,甚至有些冲。

他吃惊的望着我,满脸莫名。

我手中的竹枝拨弄着草,有一下没一下的,“莫公子,你可知我朝一直以文治天下,自开国以来施行的便是仁政。那时‘梁墨’地贫人瘠,绝非我朝之敌。他们以臣服之姿依附于我‘红云’,岁岁进贡朝见,待国力渐有起色之后,不但不再进贡,反而屡屡犯我边境挑起战争,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这就是纵容毒蛇的结果。”

许是今日看到的那两个人和上玄月匕首刺激了我,心中一口闷气不吐不快,我冷哼着,“西南‘塞宛族’本不过是个游牧部落,以前大雪淹没草地,数万族人即将饿死的时候,是我‘红云’借出米粮救了他们,可是现在呢?南方战事不断,正是如今膘肥马壮的‘塞宛族’。所谓盛世文治,乱世武治,以杀止杀才能结束长久的动荡。”

莫怀旻默默的听着,行着,山间只有风过草尖的凄凄寒色,萧瑟无比,拢上他的身型,那慈悲的圣洁竟多了分怆然。

“对不起,是凝卿失态了。”忽然发现自己的言辞激烈,我讷讷的道歉,“凝卿自小无母,父兄征战沙场,常常是数年一归,心中对团圆的渴望,对战争的痛恨比常人更浓烈些。”

他慢慢的走着,踩着枯枝落叶的噼啪声阵阵。从几株药草边行过,竟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莫公子……”我在他身后扬起声音,以自己仅仅半个月晒草药的辨识能力,带着疑惑指向他走过的草丛,“这些是不是黄芪?”

他身体微震,清然转身。目光游移到我所指之处,这才回神般点头,“是,是的。”

他蹲下身子,手中的药锄在地上轻轻的挖着,而我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默默的蹲在他身边,收拾着他采下来的药草。

心不在焉的采药,脑中想着是那新鲜的米粮,两个古怪的人,还有他们腰间的武器。

“你在想什么?”在他的声音中抬起头,却发现他早已放下了药锄,古怪的望着我,“我以为你想出来,只是憋闷久了散散心。”

微一摇头,心间的沉闷的感觉更重,“你看到了么,给莫府送去的,是新米。”

后面的话,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我看到,他的手抚上了腕间的那串佛珠。

围困,最是消磨人意志的攻城方式,它不是瞬间热血奔涌战场厮杀的惨烈,不是以血肉相搏换取胜利代价,而是让人在无奈和痛苦中一点点的失去斗志,在没有粮食没有衣物中渐渐消耗掉最后一分生命。

战场厮杀,比的是士兵装备的精良,比的是谁更训练有素谁更勇猛,比的是将军指挥谁更冷静算计,即便马革裹尸也是最尊贵的荣耀。

可是围城,陪葬的可能是无数无辜的百姓,让他们在饥荒中易子而食,衣不遮体,却将所有供给了反叛的士兵。

我懂,莫怀旻不可能不懂!

他脚下移动,静静行着,沉思……

当天晚上,莫怀旻亲见老夫人,送上了一盒自制的药丸后提出要回莫府,无论老夫人及司马重如何挽留,他都一概婉言谢绝,连那已送上门的米粮,也坚决的辞了。无奈之下的老夫人只好同意他第二日离去。

莫怀旻对司马重有恩,我自也不必再担心莫府被人骚扰,安静的收拾准备回去。

冬日清晨亮的晚,天际还是蒙蒙时,我早早的起了身,在院中的小桌上撒下一把小米。

看着雀儿们的争食,心头感慨万千,因鸟儿,更因城中百姓。

“咕咕……咕咕……”

似是鸽子的叫声,我没有太过上心。

冬季难觅食物,莫怀旻日日在此撒食,引来些鸟儿并不稀奇。

鸽子在桌子上啄食着,肆无忌惮的迈着腿,那红色纤细的脚爪上,分明挂着一个翠绿的小小竹筒。

信鸽?

在安王府出现的信鸽?

天还有些黑,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除了鸟儿的声音,再无异样。

大着胆子,我拢着小米,细细的撒下一条线,在手中留了些许,摊开手掌静静的等待着。

鸽子顺着米粒慢慢的踱了过来,一下一下啄的正欢,羽毛上还沾着些灰土,尾羽凌乱,象是才经过长途的飞行。

它刚刚啄上我的手指,我手掌一拢,捏住了它的翅膀,另外一只手飞快的钳住了鸽子的嘴,快步进了屋子。

不知是被久养还是真的累了,那鸽子连扑腾都没有就被我顺利的翻了过来,露出了脚爪上的小竹筒。

不过小指粗细的竹筒被铁环牢牢的扣在它的脚爪上,竹筒的开口处被红色的火漆封印,一个篆体‘重’字映入我的眼帘。

是司马重的私玺印鉴!?

惊!怕?

我的心开始噗通噗通狂跳着。

这鸽子应是千里迢迢飞来送信,又被很快的置了信放回,连喂水喂食都未及,累极了才落到这。

究竟是什么重要的内容,竟让司马重如此急切?

我,该不该看?

火漆封印,该怎么看?

清晨的幽静中,远远的传来院门叩击的声音,“莫公子,表小姐,车马已经备好,您们收拾的如何?”

情势似已不由我了,再也顾不得想火漆封印,抓起身边一件黑色的衣衫将鸽子裹了起来,顺手塞进我常拎的书篮中,手帕、丝巾匆匆将篮子中的缝隙填满,再盖上本书,直到鸽子不再扑腾,这才拎起篮子,缓步轻柔的行了出去。

都说鸽子在黑暗的环境中不会动,不会叫,我不确定书上看来的是不是真的,只知这一路上我的心跳比马蹄声还要急促。

有时候发呆,怔神间就是一日时光。

有时候犯病,呼吸艰难时,吸一口气竟也似百年漫长。

此刻于我,亦是同样的心神不宁呼吸急促,非病,而忧也。

我这么做,很可能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这么做,很可能让自己隐藏了如此久的身份暴露;可我还是鬼使神差的做了。

安慰着自己冷静,那鸽子是从王府中放出来的,大家一定以为鸽子飞去了它想要送达的地方,不会怀疑到我,不会的,不会的……

马车在莫府门前停住,我拎着自己的小篮子晃晃悠悠的下了车,娉婷逶迤而行,冷风吹过,背心一片冰凉。ZEi8。Com电子书

当我听到吕郡丞的马车驶离的声音,脚下的动作也无形快了,一路穿过院子进了房门,将兴奋叫嚷着的亦蝶关在了门外。

几乎带些颤抖的手指,小心的将鸽子从篮子中抱了出来,见了光的小家伙开始不住的咕咕啼叫,也不住的扑腾着。

手指,抚着光滑的竹筒,心思电闪而过。

司马重如此急切,必定是紧急军情,说不定就与哥哥的围城有关,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再将这只鸽子放走。

一咬牙,我伸手揭开了火漆,毫不犹豫的取出竹筒中的信笺。

“二皇子殿下如晤:吾收风家军中消息,风氏父子中计,兵力已散,尔速借此机会,挥军东行,时机难得,七日内须有所动,切切!”

落款——重。

我眼前一黑,身体摇晃,手指撑着桌沿才没让自己摔倒。

短短十数字,在我眼前不断的翻滚着,飘荡着,告诉我太多太多的讯息。

二皇子、东行,这些字眼分明指向了一个国家——‘梁墨’!

风家军中消息——哥哥和爹爹的军中有内奸!

风氏父子中计、挥军——他们要对付的人,是爹爹和哥哥!

当我再拉开门时,脸上已是一片平静,站在莫怀旻面前,我只有淡淡的几个字,“莫公子,我要出城,无论任何方法,我都、必须、出、城!”

21 出城之路 佛缘相护

他双目清澈,凝望着我, “好!”

他没有问我原因,就连神情都没有半分惊讶诧异,反倒我被他的镇定愣住了表情。

“替我照顾亦蝶,我不能带她。”低声叮咛,思虑再三。

平静依旧,古井不波,“好!”

“不要让她知道。”中肯托付,凝重幽咽。

回应我的,是一个轻微的点头。

不等我谢,他手指微抬,木门在我面前阖上,挡回所有在齿间流转未出的感激。

夜色降临时分,我捧着手中的书静静的读着,耳边传来亦蝶呵欠连天的声音。

没有半点睡意,耳边的水漏在一点一滴的流淌着时辰的转换,我在等待,等待天欲破晓前一个时辰的到来。

紧张,完全无法入眠,只是撰着手中的书,努力让自己沉浸下心。

“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我手指从书卷上细细的抚过,看到书卷字旁一排隽秀的字体,‘若能一人服天下,贤德智虑,远谋近忧皆不可少,权衡利弊得失断然狠辣,又怎可得贤名?若为贤德之名负累,又怎能只为百姓?’

我忍不住笑了,原来晏清鸿也有嬉笑古人,不忿圣贤的时候。

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紧张之时,我会选择拿着他的书细读。但也正是他的书,让我不知不觉的放松了紧张的心情,渐渐安宁。

远远的城楼那边,仍旧每隔半个时辰就会传来一阵阵城外的战鼓声,这样扰乱人心的声音往往会持续到五更之后,而紧绷了一夜的士兵往往早已身困体乏,根本不可能再巡城检视,也是我溜走的最佳时机。

看着小丫头的可爱的睡相,我悄然的换了身男子粗布衣衫,将一封信放在她的枕边,抓来的鸽子被我小心的塞入篮中,目光巡检着。

桌面上晏清鸿的书半开着,透过那飞舞的字迹,好像看穿了一个人的心。

微一犹豫间,《国策》已被我拿起放入了怀里。

这就是我唯一选择带走的东西,没有理由。

推开门,莫怀旻早已经静静的站在院子中,脱去了飘渺的白衣,简单的粗布衣衫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俗世之气,不再超凡如仙。

夜很凉,月光如凝水洒落,拉长了两个匆匆的身影。我们在城墙的阴影下小心前行,依稀还能听到远处城楼的喧哗。

莫怀旻身上透出自然随意的气息,脚下悠缓,朝着前日采药的山头而去。

我跟在他的身边,淡淡的檀香中,刚出门的不安慢慢的消散,眼见着身边的房屋渐稀,这才压低了声音,“是从采药的山头走吗?”

他抬头看看星辰辨别了下方向,再一次抬起脚步,手顺势折了根树枝递了过来,“这里是莫家药山,百姓少有来往。”

百姓不来,官兵自然也不需来此搜查,以他对路途的熟悉自然能为我引出一条安全的路。

人迹罕至的地方,初始还有很细窄的小路可供人行走,后期几乎是走一步便要用柴刀砍开树枝杂草,踏上一步又要拨开荆棘枯枝。

荆棘上的刺在手上脸上扫过,又麻又疼;我跟在他的身后,心跳如雷。

我抬头望望天色,东方的紫微星依然闪烁明亮,黑沉沉的天幕变成了深蓝。

明日,我是否能安然见到哥哥?

他日,是否再见今日星光璀璨?

“莫公子。”我叫住他,“天将亮了,你还是回吧,不能让人起疑。”

他看了眼天际,微点了下头,解下身后的药篓递给我,手指着我面前的草丛,“一直走下去,下山便是城外了。”

接过他手中的药篓,惊讶的发现篓中除了一套男子粗布衣衫外,还有不少药瓶药丸,每个都用药方仔细的包着,药篓上更是散发着浓浓的雄黄味。

“谢谢。”感激他的细心,讷讷的道了声谢。我咬了咬唇,声音歉疚,“对不起。”

他眉头微动,没有询问原因。

“我不该说你善心放了蛇会害他人。”这是莫府的药山,根本无人会来,“凝卿不懂事,请见谅。”

“你的病未痊愈,一月之内,需重新施针。”完全冷然的语调,多说几个字都吝啬。

我重重的点了下头,“放心,凝卿一定会再回来麻烦公子的。”

他的手腕垂下,艳红的玛瑙珠子滑落手指间,送到我的眼前,“拿着……”

他这是什么意思?出家人对自己的法器是极为看重,甚至终身不离,纵然他未曾剃度,我也能看出这串玛瑙珠子对他的重要。

不等我开口,手中一凉,温润的珠子带着檀香,已然串上了我的手腕。

莫怀旻双目微阖,双手合什,经文从他的口中轻缓流泻而出,在清幽的山谷中飘散开。

不能再拖延了,卯时即将到来,要赶紧下山。

我没有回头,一个人抓着柴刀,一点一点开辟着下山的路。

手一次次的疼了、麻了;我不敢看,怕看了以后那自我坚强的心会松动。

草丛里偶尔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我不敢去想,怕想了以后自己会脚软不敢动。

所有的动力,所有的勇气,都因为那张纸条,我必须下山,必须寻找到哥哥。

该感谢莫怀旻这一个多月的调养,让我的身体足以支撑我爬下山,感谢这一个多月常常的铡草药,让我此刻抓着柴刀还知道如何挥舞。

我在一人多高的杂草丛中钻爬挤滚着,身上沾满了草屑,衣裤更是挂的满是破裂的口子,全身象被磨子碾过般疼的厉害。

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我的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草,唯一指引方向的,是头顶斜挂着太阳。

快点,再快一点,不然日上中天,我就没办法辨别方向了。

脚下忽然一个趔趄,整个人扑倒在地,手中的砍柴刀飞出去老远。

身体软软的,趴在草地上,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动弹。脑海中两个声音不断的拉锯着。

休息一会,就一会……

不行,我要起来,赶紧出山……

身体与意志的较量,在我逐渐失去神智的时候占了上风。我慢慢的闭上眼睛,心头的坚持在一点点的飞离,人也愈发的软了。

耳边依稀听到了小溪潺潺,轻快的流淌过耳际,却再也不能动弹半分。

“嘿,这里的水真清啊,洗洗真是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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