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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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媒-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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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堂大惊失色,叫道:“猫儿!”画影落地,人已纵身扶上,接住展昭软倒的身子。
  只见展昭面白如纸,胸口鲜血急涌,眼睛却睁的老大,似是不相信他真会刺来。白玉堂又急又痛,运指如飞,急点伤口周围几处穴道,这才止住血流。
  展昭只觉脑中阵阵眩晕,却仍是紧紧抓住白玉堂衣襟,道:“五弟,不可鲁莽……”
  白玉堂死死盯住面前之人,恨声道:“笨猫!怎的不知闪避?”方才他一剑刺来,只是想逼开展昭,哪知展昭竟一动不动。画影去势又急,白玉堂急忙卸力,已是晚了,眼睁睁看着画影刺进了那人胸口。平生最不愿意伤害的便是那人,却不料今日竟是自己亲手刺了那人一剑!白玉堂的肠子都悔青了,反手“刷”地一声,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展昭拦之不及,急道:“玉堂!——”不知为何,他的剑刺入身体的瞬间,看着他的失控,他的愤怒,痛得最狠的竟不是伤口,反是一颗心宛如撕裂。此刻见他半张脸上指痕宛然,登时红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拂上,一碰之下,却觉热的烫人,蓦地回过神来,急忙缩手。
  手才缩到半截,却被白玉堂握住,定定地看了展昭良久,笑意慢慢在嘴角漾开,道:“猫儿,你刚才叫我什么?”
  展昭方才未加思索,一声“玉堂”脱口而出。这白耗子对“五弟”这个称呼早就不满,磨了许久,非要改了不可,自己只道他胡闹,也实在不便叫这亲昵的称呼,一笑也就罢了。“五弟”不是自己一向叫惯的么,为什么在这当口,冲口而出的不是“五弟”,竟是“玉堂”?过往种种纷至沓来,多少次并肩御敌,明明已生死相许,还只道惺惺相惜。他的嬉笑戏弄,他的没头没脑,他的月下舞剑,他的酒中醉语……茫茫人海,恰好与他相逢,又恰好携手共看这一段人间,不知不觉间,那人在自己心中,早已亲近如此了!展昭怔怔地看着白玉堂,却见那白耗子似笑非笑盯着自己,不觉大感窘迫,苍白的面颊上瞬间泛起了一抹红晕。
  白玉堂心头狂喜,听那猫儿惊惶之际急唤玉堂,竟胜过世上任何声音。此时那人正斜倚在他身上,眉梢中一痕旖旎,看得他心旌摇摇,不可抑止,手中不由得越握越紧。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为何他会不离不舍羁萦开封,为何他会弃了自由留他身畔……原来不知何时,已是失了心了!
  浑忘了此时正处在开封大牢,白玉堂忍不住纵声长笑,惹来展昭大大的一个白眼:“白耗子,发了疯了么?”容色一正,指了指颜查散道:“玉堂若是信我,可暂把颜大哥押回狱中,颜大哥确系无辜,五日之内,展某必还颜大哥一个清白!”
  白玉堂回头,见颜查散正怔怔地盯着二人,遂把展昭轻轻放下,上前解了颜查散穴道,道:“颜大哥暂且委屈几日,小弟和猫儿必会查清此事,为大嫂报仇,为大哥洗冤。”重新锁了牢门,道:“猫儿,我们快回房去上药!”扶起展昭,一径去了。
  展昭虽被刺了一剑,幸好白玉堂及时卸了去势,伤口并不甚深,再加上陷空岛卢大嫂的金创药,第二日创口便已结疤,并不妨碍行动,遂和白玉堂一起再去多方查访。白玉堂不忍展昭如此劳累,但又知阻止不得,只能暗自把自己骂了个千百遍。
  哪知一连三日,颜查散的新交故识几乎问了个遍,却仍是一点线索也无。那杀害颜夫人的凶手便如人间蒸发也似,竟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看看离限期越来越近,白玉堂虽是心里着急,人却冷静了许多。这日又和展昭同去颜府,再度察看现场,希望能寻得一点蛛丝马迹。
  现场仍是当日模样,颜夫人灵堂设在前厅,白帐素幡,甚是凄凉。展昭想到这丰神秀逸的女子,忍不住心下酸楚,上前行了个礼。初见时的言笑晏晏尤在眼前,却不料会是这样的收梢,昨日种种,似水无痕,今夕何夕,已隔阴阳……
  回到开封府衙时已经夜深,展昭任由白玉堂扶着躺在床上,眉头紧皱,细细回想凶案现场勘查情况,地毯,圆桌,香炉,几凳,冰块,水迹……水迹!
  展昭心念电转,真相已在心中呼之欲出,忙叫道:“玉堂,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白玉堂急问:“是谁?”
  展昭神情凝重,缓缓地道:“颜夫人是自杀身亡!”
  白玉堂大失所望,道:“猫儿,你想了半夜,就想出来这么个结果?”
  展昭也不解释,只道:“玉堂,时间紧迫,你快随我去见包大人!”
  二人来到包拯书房,见包拯尤坐灯下和公孙策商议。展昭上前施礼,道:“大人,根据这几日察探情况,属下已经能够断定,颜夫人并非他人所害,而是自杀身亡。”
  此言甫出,包拯和公孙策都是一惊,公孙策道:“学生也曾这样怀疑过,但是苦无证据,展护卫可是有所发现?”
  展昭道:“正是!颜夫人和颜大人患难夫妻,恩爱自是不比旁人。想是颜大人开始纳妾之时,颜夫人已萌死念,所有种种,都是颜夫人自己布局。”看了白玉堂一眼,又道:“颜夫人自杀前一晚,属下和白护卫曾去过颜府,无意中听到颜夫人吟出‘锦水汤汤,与君长诀’之句,第二日在现场,白护卫又在香炉中发现了迷香成份,属下曾询问过颜夫人贴身侍女绣桔,绣桔当晚对颜夫人被杀之事毫无知觉,想是颜夫人迷倒了贴身侍女,然后自杀。”
  包拯道:“那颜查散满身血迹,又该作何解释?”
  展昭道:“属下曾听白护卫说起,颜大人在房门口绊了一跤,跌进房去,摔在颜夫人身上,这才染上血迹。”
  白玉堂接口道:“我曾亲自察看,颜大哥想是手磕在几凳上,擦破了一层皮,可见颜大哥并没有说谎!”
  展昭道:“属下当日在现场查看,曾见地上染有水迹,门口更有大片水迹横成条状,这是暑中用冰融化所致。门口那一片条状水迹,想是颜夫人在门口放了一排冰块,让颜大人一进屋便跌了一跤,堪堪跌在她旁边,目的……”展昭摇了摇头,却住了口,似这等患难与共的夫妻,想是早已约定同生共死,颜夫人至情至性,闻听相公纳妾,公然背弃,已决定从容赴死,却又心有不甘,这才布下此局。颜夫人至死不负,心念过坚,一念之差,却成执念。
  包拯心中了然,道:“如此,血迹一事可以解释过去。但颜夫人明明背部中刀,却又如何说通?”
  展昭道:“这还要从冰上说起,颜夫人想是用白护卫赠与颜大人的那把匕首,在一块冰上凿出一个正好能放进去匕首把手之处,然后把匕首把手插入,这样匕首尖锋便可冲上,颜夫人站在几凳上,仰面倒下去,匕首便从她的后心插了进去,这也是现场几凳翻倒的原因。”
  白玉堂倒吸一口冷气,万料不到一向温婉的颜夫人做事竟会如此决绝。
  展昭接道:“属下当日查看,房内窗帘均未拉起。暑热天气为何要窗帘紧闭?必是不想让颜大人看到房内景况。颜大人在目不视物的情况下跌在颜夫人身旁,满身满手都是鲜血,而冰块却在颜夫人倒地不久便全部融化,水迹渗入地毯,现场一点痕迹不留。幸运的是有一块冰迸出,属下发现时还未完全融化,这才大胆作此推断。”
  包拯等人均已听得怔住,直觉此事听来匪夷所思。颜夫人布得此局,的确心思深远,颜大人作为第一个发现颜夫人被害之人,又兼满身鲜血,纵浑身是嘴,也难说清,更何况颜查散伤恸愧疚之下,根本不为己辩解一句,若非那一枚小小冰块,眼见得一桩冤案便就此产生了。可叹颜夫人七窍玲珑的心思,却因为一点执念,误入了歧途。
  包拯沉声道:“展护卫所言有理有据,颜夫人本系自杀,已是毋庸置疑。但毕竟只是推断,若要洗刷冤情,必得颜大人开口分辨。诸位且去准备,本府要夜审颜查散!”
  一时颜查散被提到堂前,包拯又气又恨,好一个思想周到却过于迂腐的读书人,也不知是痴是傻?本来他与颜夫人原是一对璧人,却不料惨遭此变。包拯也不问他,只将展昭之言缓缓托出,却见颜查散毫无惊讶之色,仿佛对事件经过早已洞晰。
  包拯至此更信了展昭言语,见颜查散仍有求死之念,顿了顿,一字一句冷冷说道:“杀人者偿命,一旦开铡,万事俱休。你也曾有过雄心壮志,效忠朝廷,除奸卫道;你家中也有高堂老母,亲恩未报,你却甘愿背负一个杀人罪名!不思为国为民是为不忠,不顾家中高堂是为不孝,颜查散,似你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本府现在就可以判你有罪,只不过,不是因为杀人,而是你不明事理。你辜负了很多人,不单单只是颜夫人,还包括本府,你的母亲,日夜为你奔忙的展护卫、白护卫,难道到了此时,你还不悔悟吗?”
  包拯的一番话说得颜查散低头无语,羞愧难当,再抬头时已是两行清泪滑下面庞,忽然深深一个头磕下去,道:“学生知错了,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第二日是约定限期的最后一天,一早包拯便上殿面圣,细细奏明此事。
  回衙后开庭审理,颜夫人一案业已清楚,颜查散无罪,当堂开释。
  颜查散虽然得还清白,但此案影响过大,圣上余怒难息,诏命颜查散官贬三级,外放蜀中,三日之内离京赴任,非奉诏不得再入京城。
  第三日的黄昏,颜查散离京,展白二人前去送别。
  彼时展昭伤已全愈,白玉堂却仍习惯地搀住展昭,展昭实不愿他在人前这般拉拉扯扯,挣脱不开,反肘撞去,正撞到白玉堂胸口。白玉堂呲了呲牙,嘻嘻一笑,只不放手。展昭无奈,也只得由他了。
  颜查散只携了小厮雨墨一个前去赴任,白玉堂忍不住问道:“大哥,你可怨恨大嫂?”
  颜查散缓缓摇头,道:“是我先负于她。今日一切,皆为绺由自取。”
  白玉堂见颜查散如此释然,也自放心,又道:“蜀中偏远之地,大哥此去,千万保重。家中老母我和猫儿自会前去照应,大哥不必担心。”颜查散谢之不迭。
  堪堪已送至城外长亭,颜查散回眸望去,但见汴城苍苍,汴水悠悠,十丈繁华地,亦是伤心处,此番离京,不知何日方可归来了。
  颜查散在亭中坐定,唤雨墨取出名琴丝桐,向二人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五年前为兄离京,贤弟吹笛相送,今日为兄投桃报李,为两位贤弟弹上一曲,也算聊表为兄心意。”手指一划,一曲《高山流水》缓缓流出。
  展昭心下触动,想到初见时颜夫人也是用丝桐奏了这曲子,时过境迁,世事难料,《高山流水》中的绵绵情意陡然变作了茫茫惨伤。
  琴声如水墨一般慢慢衍开,片云如孤峰,云海幻重山,寂寞轩窗,轻掩白云,回望人间,知音已缈,转顾自身,不知何处。
  展昭微微叹息,想到白玉堂所言颜氏二人初见时节,那时的颜夫人,为了情窦初开的恋,抛开了一切,心中坦坦荡荡全是昭昭的爱,如十五的圆月般饱满充盈。那时她多么快活,多么称愿,有了牵衣连襟,身心交汇,便再不能忘。哪知贪爱愈多,受苦也愈多,忧伤怖畏便是代价。当梦寐的缘份已尽,这清旷的女子,心念俱灰,痛得没有了退路,她不愿一点残灯伴夜长,她不会哭损双眸断愁肠,茫茫人世,竟无一点情意可让她逗留人世,就此决绝而去。去时再拉上所爱之人,便是但使相思莫相负了么?
  古琴声中,恍惚望见半世的人生风景。
  正自出神,忽然温热的呼吸拂上耳畔,跟着白玉堂低低的声音响起:“猫儿莫叹,世人只道知音难觅,我却愿千载为你作知音!”
  展昭心中一暖,反手握住那人的手。
  琴声渐寂,颜查散缓缓站起,低声吟道:“丝桐名琴品不凡,几回流水伴高山。懵懂一错千古恨,琴弦永断不复弹!”抄起丝桐,狠命向地上掼去,登时断为两截。
  展白二人不由呆住,颜查散道:“知音已绝,留琴作甚?”看着面前二人,一个清然不涉俗流,一个孤傲不屑世事,并肩而立,却和谐如斯,不觉由衷一笑,道:“故人情重,当时惘然。为兄一念之差,追悔莫及。两位贤弟莫学为兄,无限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啊!”
  “不如怜取眼前人……”展昭默默念了一遍,转头正见白玉堂含笑的双眸,不觉痴了。
  颜查散把手一拱,道:“山水有相逢,二位贤弟保重,为兄就此别过了。”
  展白二人齐声道:“大哥珍重!”看着颜查散一主一仆,渐渐去得远了。
  夜色渐浓,二人相携而行。
  念及颜氏夫妇,展昭不由微喟:“一段良缘,却因了世态俗念,终成孽缘。颜大哥不敢担当,颜大嫂又太过执着,她只道二人同死,便可永不分离,又哪知人死如灯灭……”
  白玉堂抗声道:“俗礼害人,非此一遭。白爷爷认定之事,便是有万千苦痛,也不会转身逃避!猫儿我且问你,你可敢和我一起,逆天斗地,抗这世俗?”
  满天星光下,双手相握,红白交错。展昭迎上白玉堂灼灼的双眼,不闪不躲,微笑点头。
  白玉堂大喜过望,呆望着展昭含笑的双眸,只不舍得移开目光。注目良久,忽然笑道:“猫儿,世人以通媒妁,皆靠冰媒,你我今日,可不正是以冰为媒么?”
  展昭大窘,抽出手来,劈面一掌击去,气道:“臭耗子,胡说什么?”
  白玉堂早已翻身躲开,哈哈笑道:“冰媒,冰媒,猫儿羞来打人!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高楼,猫儿这几日也累的狠了,快随我去开封府,软床高枕,好眠去也!”一纵一跃,人已去远。
  展昭纵身追去,叫道:“你这死耗子再敢胡说!”
  只见一红一白两条身影,渐渐没入无边夜色里。
  今夕何夕,良夜何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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