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问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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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问风华-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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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中一本诗选,手写本,可是装帧十分精美,封面上唐诗两个字龙飞凤舞,即使里面小小的注释都是极秀丽的小楷,我虽不太懂书法一道,也看得出字字珍贵,出自名家。可是翻到后面竟愕然发现这么珍贵的书上颇有撕扯的痕迹,撕书的人似乎力弱,并未能真正撕毁,只是留下消不去的皱褶和撕痕,被人细心的展平粘好,但是其中一页却被毁得格外厉害,无法恢复。 
真是造孽,我心痛的想,糟蹋这样的东西。 
我仔细瞧那页,依稀可辩是首五律:“戍楼人行断,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我呆一呆,面前不期然浮现出那张满含讥诮的美丽面庞,是三公子撕的啊,撕书的时候,他又是什么心情呢? 
“给你这一本吧。”二公子似乎没料到我会选那本,怔了一下拿起另一本簇新的诗集递过来:“那本残了。三弟心情不好,拿书出气……那本书还是以前他连央带抢从我这弄走的呢。” 
我再忍不住心里的疑问,问道:“为什么不让三公子出去走走呢?成天呆在府里闷也闷出病的……” 
“路休,”二公子打断我,口吻虽然依旧温和,却多出些疏远和居高临下的意味,“你是侍卫,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可以了。这些事,你不必操心。” 
二公子的目光象从很远的地方压来,让人无处可避更无法抵挡,我不由自主站正姿势应道:“是。” 
“那好。这些书你带去吧。”二公子忽然放松一笑,刚才的压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叶闻风 6 
皇上即位的时候不仅册封太后太妃,汾王也由原来的郡王升到亲王,而且开始管理军务。 
皇上即位那年,汾王已经17岁,年纪虽然不大,为人却极精细,办事又认真耐烦,初学乍练,竟连那些老油条也蒙不过去,很办了几件漂亮的差事,一时名声大振,无人不刮目相看这个少年亲王。 
皇上也很高兴,温言夸奖,常常召他入宫谈谈说说,很有指望他的意思。 
可惜年少气盛的汾王竟然全没有领会哥哥的意思,反而以为皇上软弱,越发有骄纵之态。 
皇上有一个心爱的酒杯,雕工极美,人称绝作,皇上常常把玩赏析,连自己也舍不得用。可是有一次一起喝酒,汾王竟借着醉意,自行取过自斟自饮了一杯,连连赞赏。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看皇上的脸,纷纷装聋作哑,可是皇上却显得不以为意,反而要把它赐给汾王。汾王当然没有要。这事也就无人提起。 
皇上以后再没用过那个酒杯,却依旧把它放在案头。汾王听说后当然更加讥笑哥哥的软弱,可是却不知道皇上忍了多久才没把它摔碎。 
有皇上的默许,汾王的势力迅速变大,太后的势力却日益衰败。 
两年后,太后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除,同年,开封府包拯奏闻李宫娥事,皇上借机追谥生母为李太后,下诏贬抑刘太后,却“体念天地仁德,法外施恩”并没有废除她的太后头衔,只是刘太后此后的日子却形同幽禁,比廿年前的李宫娥恐怕也多有不如。 

这些经过没人比我更清楚。可是知道得太多的后果,我也很明白。 
我从不多口,在皇上面前绝不卖弄聪明,可也绝不在皇上垂询的时候装傻,因为我知道皇上太聪明了。 
追封李太后的那天晚上,皇上一个人对着香独坐了很久。 
没有一个贴心的亲人,在这深宫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过了二十年,当上了皇帝,扳倒了势力庞大的太后党,让生母的名字重见天日,皇上的心情怕也不会平静。 
我知道他有多苦有多难。我也知道他算尽机关。 
我更清楚的是他的手段和他的冷酷。 
他已经利用汾王除去了太后,下面该清除汾王的势力罢。 
跟着他这么久,我也已经铁石心肠,他们兄弟相残,我也只能当戏看,可是在这之前,我要安排好我的小弟,叶氏兄弟的情分决不是他们赵氏兄弟所能比拟的,而现在,我清楚的感觉到小弟身边涌动的激流。 

子声已经快满18岁了。 
可是看到他笑嘻嘻的眉眼,我依旧觉得他还是那个顽皮的孩子,惹人疼爱的孩子。 
三年来的波谲云翻让我心境苍老,他却依旧不染尘埃,在他眼里我看到的是自己失去的天真。 
他镇日调鹰弄狗,和一帮闲贵子弟骑着马云一般卷去,然后在傍晚神气洋洋的回来,马旁挂着数不清的猎物,夕阳映他脸上,哪咤般俊秀英武。 
真是一个美少年,我总听到有人这么欣羡的窃窃私语。 
以前我浑不在意,可是现在我很忧虑。 
皇上依旧喜欢听子声的故事,好像已成习惯,可是我屈指算算,除去我出外游学的两年,已经十年,听了十年另一个人的琐事,为什么还不厌烦? 
皇上寝宫总有画眉,虽然子声送的已死,可是皇上却象自此爱上了画眉。 
我没来由的不安。 

因此当三弟提出从戎的请求后,我毫不犹豫的支持他。 
我知道父亲为什么犹豫,父亲不希望我们步入官场,可是父亲不知道的是,现在子声留下也许更加危险。 
我终于劝动父亲。 
子声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象我预期的跳起来,反而有几分矜持,好像要努力装成大人,却掩不住眼里层层透出的喜色。 
子声在我面前沉住气,可是我刚刚回到自己屋里,便见他飞一般跑出,跳上马跑了。忍不住要去告诉他的狐朋狗友了吧,我笑着摇头,什么小李小孙的。 

我没有告诉皇上这个消息,只告诉他子声又猎着几只鸟,几只羊。 
皇上笑笑:“这么喜欢打猎,到西苑里好了,下个月围猎,叫着他,怎样?” 
我心里一颤,不敢回答。 
西苑是皇家专用的打猎场所,打猎自古又有双关的含义,因此就有了为西苑门上一饰物被毁而导致株连杀戮无数的惨事;当今的皇上又一向不好武,即位来从未去过西苑,现在因我一语,就要围猎,便是宠爱子声也过分一些。 
不知他得到子声离开的消息时会有什么反应,从小到大,只有这件事我隐瞒了他。 

不管这么着,子声终于在一个春日骑马远去了。他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朝阳的方向。 
我长出一口气。 
可是立即为今天的晋见发愁。 

13…14 

路 休 7 
晚上我犹豫很久,还是忍不住向左拐进小园。 
然后又一次听到那个男子说话的声音,真是不巧,我不安的缩回脚。小园的草十分茂盛,象是许久没人修剪了,不过对我正好,我找个角落悄悄坐下去。 
不一会那人就匆匆走出来,他走得很快,好像怒气冲冲似的,一会就消失了。 
我一跃而起,直冲向屋子,心里也不知恐惧着什么。 

“我没事。”三公子趴在床上满脸笑容,端详着我发白的脸色,“有事的是他。”他好像十分开心,裹在被子里哈哈大笑,甚至打了两个滚。 
我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三公子可以轻易让人感染他的情绪,不论是欢乐还是悲伤,可是二公子却可以让人忘掉一切情绪,宁静地沉醉。 
“这两天有什么消息吗?”三公子半靠在床上,精神很好的样子,一字不提为什么我许久不来。 
我想起董威,赶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他们有几个钱?买什么人参?”三公子骂道,一点不领情的样子,可是眼睛晶亮,“看样子,他们都没受我株连,这就好。” 
他的脸上虽有怒色,神情却十分放松,让人看了心情无端的好。 
我凝视他的脸。 
“三公子,以前你很厉害是么?”我禁不住问道。因为刚才骂人的时候,他眼睛那一闪而过的光彩,仿佛有些横刀立马的英风锐气,让我禁不住入迷。 
“怎么了?”三公子惊奇地转过脸。 
“他们都说您很厉害,说您是有名的‘名将之花’,……” 
我不知这话有什么毛病,可是刚才还天蓝水净的一张脸,刹时蒙上一层灰暗,好像刚刚从美梦中醒来的痛苦。 
“别提那四个字。”我听他费力地说,“我恶心。” 
我吓得不敢说话,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光荣的称号会激起他这样强烈的苦痛。 
“给我倒杯水吧,我渴了。”他的语气平稳下来。 
我急忙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不料洒到他裹着的被子上,我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这么笨手笨脚的出丑,懊恼得说不出话。 
“行了,行了,这有什么。”三公子重新笑起来,好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他抖开水湿的被子,顺手披上外衣,我这才注意到他消瘦得厉害,稍微剧烈的动作都让他气喘不已,连抖开被子这点事似乎也令他费力。 
“三公子,你到底得了什么病?”我冲口喊道,“可治得好么?” 
三公子愕然看向我涨红的脸,沉默一会儿忽地大笑起来。 
“我的病?我的病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们假惺惺问长问短?不就是要留住这个臭皮囊么?尽管放心罢,我还死不了——还不快滚?”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比针尖还尖锐刺人,高傲的神情象要把人压垮,那轻蔑到极点的眼神冷酷的望我,象望一只蚂蚁。 
我再忍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仓皇逃出,直跑出好远还感觉那目光如针刺一般停留在背上。真象噩梦一样,我在树下瘫倒时这样想道。 
平静下来后我渐渐感到愤怒。 
是他邀请我去陪他聊天,可是竟用这样态度把我赶走,他的怒气发作得毫无预兆也毫无理由。可是我竟然那样狼狈的逃走,想起这个我更加怨恨。 

当我站在门外时我才醒悟过来,因为心情的沮丧,我竟神差鬼使般来到二公子的房前。 
二公子素来入夜后不许人打扰,可是现在我那么渴望见到他微笑的脸,希望听他用淡淡几句话抚平我的心情。 
“公子,您休息了吗?”我叫道。 
没人应声,可是里面仿佛传来什么响声。我想二公子还没有休息,于是大胆推开门。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能抑制住自己发出声音。 
床上的两人终于被惊动,一齐转过头来。二公子脸上红晕如霞,自有种白日里看不到的妩媚娇艳,可是现在望向我的目光却清醒冷静得可怕。 
另一个人也回过头来,脸上仿佛仍然带着几分烦躁,好像心情不太好一样,注意到我的服色,便开口吩咐:“出去到门口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这人裸着身体,在这样尴尬的情形下却没有丝毫的难为情,淡淡口气不容置疑,不知为什么我竟对这人产生了畏惧之心,在反应之前已行礼答应:“遵命。”退了出去。 

门严严关紧。可是依旧可以不时听到声响。我的心象乱麻一样理不清头绪。 
二公子?二公子怎么也……? 
还有那个人,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那深刻在我记忆中的脸却绝不会认错。 
这人,不就是上次在三公子房里的那个人?当时他咬着牙笑的神态我怎么也忘不了。不久前刚刚从三公子房里气急败坏出来的不也是他? 
可他怎么又和二公子…… 
二公子知道吗? 

门一响,一个人走出来,轻衣便服,质地象是极好,原先的不耐都已不见,微笑的样子仿佛心情很好似的。 
他在我身边立定,微笑看我一眼:“你认得我?” 
我摇头,结结巴巴地回答:“不认得。” 
“可我怎么觉得你认得我一样?” 
刚才乍见他时的一愣竟没逃脱他的眼睛?我看着他声色不动的脸,忽然从心底感到一阵寒意。 
“是……我在三公子那里见过您一面。”我满头大汗,可是不敢说一句谎话,一直以为三公子的目光可怕,可是这人的微笑却比三公子更可怕百倍。 
“啊,是这样。”他若有所思的自语,目光却越过我投向西边——我直觉他在眺望那个小园。 
“闻风,”他回头向刚出来的二公子微微一笑,数不尽的娴雅风流,“这事交给你了。” 
“是,闻风一定会妥善处理。”出乎我意料的是,二公子答应的神态那么恭敬。 


叶闻风 7 
我从来没见过皇上那样暴怒。 
事实上,我并没有机会禀告皇上子声已去,皇上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望向我的目光让我不寒而栗,他阴沉的面色象暴雨前的天空。我什么都没有说,就给他跪下了。 

那是个我不敢回忆的夜晚。 
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痛不欲生,也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后悔。 
平时看着温柔可亲的皇上,完全象变了一个人,我不知道那些东西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可以让人那样痛苦。 
我的血流了一地,身子象破败的玩偶扔在地上,这些都是可以恢复的,我知道。恢复不了的,只是被践踏成碎片的自尊,和对那一夜记忆根深蒂固的恐惧。 
当他从我身上起来时,他身上的衣服甚至是完好的,当他用脚踢踢我,说出那么轻贱我的话,当他抓住我的头发,迫使我一字不漏的复述出那些话,我的泪水流下来时,我知道过去那个诗酒风流的叶闻风已经死了,死在这个人手里,死在我三弟手里。现在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个躯壳,一个奴隶,我永世再不敢背叛他。 
那一夜,不管何时想起,都会让我禁不住哆嗦。 

可是那天以后,皇上象没事一样,待我一如往日的温厚,谈笑依然。 
皇上的心我揣不透。 
我可以轻易辨认出他情绪的细微变化,当别人都被他春风也似的笑容欺骗;我也可以在他漫不经心的指令中,察知他真正的目的。我想在这世上我是最了解他的人了。 
可是我不知道他如何看待那一夜。仅仅是惩罚吗?那么是惩罚我的欺骗,还是惩罚我放走了子声?在那以后他经常召我侍寝,仿佛很自然的爱抚,再没那一日的残暴。 
我隐隐觉得,这不仅是惩罚,也是皇上彻底收服我的一个手段——我知道的毕竟太多了。有时我安静的躺在床上,皇上就在我身边,一手搂着我,一手拿着奏章看,我凝视他脸上淡淡的笑容,好像有点神秘有点得意一样,好像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那时我总会感到淡淡的悲哀,为自己;我还会感到一丝骄傲,为他;我知道他一定会成功的,没人可以阻住他,因为我了解他。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被那样残暴的对待过以后,被恐惧彻底征服以后,反而死心塌地的效命,认他为唯一的主人。 
我想也许我是有一点爱他的,谁知道呢?我怕他,畏惧他,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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