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瘦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费力地往上攀爬着。他走的极慢,羸弱的身子恍若一阵风便会吹下悬崖。
第十一章 天命无常
石洞内,黑白棋子如两条长龙,纠缠不休,鬼谷子依旧一脸淡定,而邹衍失了来时的洒脱,脸色变得凝重无比。
他望着棋盘。觉的自己的每一步都在鬼谷子的算计中,虽然胜负还未见分晓,但是如果这么继续下去,输的一定是他。
围棋之道,包罗万象,谋略,兵法,治国之道无不包含其中。他现在阴阳道术大成,如果输了,便代表阴阳道术不及兵道,在争霸天下时候,自然会失去道的传承。
他一手执着棋子,另一手笼在袖子里掐指细算。现在他谋略不及鬼谷子,只求天数了。他掐指疾算,额头慢慢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鬼谷子在旁不语,只是睿智的眸光里隐隐有一层担忧。
不知邹衍会不会算到那一步。
……
高山险峻,田辟疆又失了武功,好几次都差点掉下了悬崖。不过他性子坚韧,只要是决定的事情,便再无更改之意。他不知道,在他身后数十米远,有一个清瘦的身影悄悄地跟着,一双妙目紧张地盯着他。
这个笨人,脾气倔的跟一头驴似的,只要放低姿态求她,她一定好护送他上山的,何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上山呢?
看到他几次遇险,她替他捏了把汗,有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出手了,待他安然无恙后,钟离春的心头像是落下了一块巨石。
她也奇怪自己的心情,这人明明讨厌的很,她却不忍见他葬身崖谷,会不会和他解开自己的面纱有关?钟离春心中一动,蓦然想起了鬼谷子的话,“情劫”,她的命中之人会是他吗?
才不会呢?钟离春摇了摇头,很快否定了这个不切合实际的想法。他冷酷,无情,除了一点帅气外,身上再也没有其他可取的优点了。她——钟离春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呢!
至于自己偷偷跟在他后面,是怕他不慎摔入崖底,浪费了自己两粒宝贵的辟毒丹。
这么一想,她的心里就舒坦多了,看着前面那个举步维艰的冷情男子,她狡黠一笑。他现在走在一个比较平坦的山路上,一边不再是悬崖,而是一些顶着白雪的山松。
钟离春弯腰,轻轻抓起一把积雪,放在掌心揉成一个小团。等田辟疆走到了一棵巨松下时,猛然一掷。
她运足了气力,以至于雪球在空中发出了轻微的破空声。“啪”的一声,击在了树杆上。山松一阵猛烈摇晃,头顶的白雪宛如瀑布般泻下,那个萧索的身影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覆了个正着。
碎琼乱飞,他的眉、眼、双肩……都染上了一层白雪,宛如刚从雪堆里爬出来。钟离春躲在一旁,抿嘴偷笑。
这便是你对我不敬的惩罚!她一点负罪感都没有,等待着欣赏田辟疆暴怒无奈的表情。
在雪花落下的那瞬,那个身影并未移开,反而是站定了。他武艺虽失,但是耳力尤在,在雪球发出破空之声时,他便知道了钟离春的恶作剧。
不过他没有闪避,反而闭上了眼睛,任瀑布般地落雪盈满一身。冰凉的雪花俏皮地钻入了他的颈脖里,倏尔化为水流,沿着肌肤滑下。
这股寒冷,仿佛能渗入灵魂之中,田辟疆忍不住战栗起来。灵魂深处,他又来到了雾霭翻飞的云台上。
那双深藏着咒怨的眼睛,犹如吐着芯子的毒蛇盘绕在他的脖间。冰冷,恐惧……掩埋在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一下子都爆发出来。
他猛然间睁开了眼睛,弓着身子,双手放在了胸口,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直落而下的积雪逐渐变淡,最后只剩下漫天飞绕的雪絮,在山松和他之间飞舞不休。田辟疆挺直了身子,脸色终于恢复了平静,他转身,状似无意地朝钟离春的隐身之处看了一眼。而后举步,逐渐远去。
钟离春隐在了冰雪背后,她没料到自己的恶作剧会是这样的结果,特别是当田辟疆冷冷朝他藏身之处扫她一眼的时候,她忽然有种心碎的感觉。
那双极冷的眸子里除了冰魄之色,全然失去了其他色彩,没有焦距,没有感情,仿佛是一块绝望的荒芜之地,透着无助与恐慌,直到看到她时,才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忽然能理解为什么他都是一副冰冷绝情的态度了,就像一颗脆弱的核桃外包裹着坚硬的外壳。
他需要这些来保护自己。
他缓步离去后,钟离春走出隐身之处,慢慢跟上,心里头竟有一种内疚感。是不是她真的做错事情了?
……
云梦山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洞内一片寂静。满头大汗的邹衍忽然眸光一亮,他用复杂的眼神看了鬼谷子一眼。
“天道无常,这天命居然还会有一情劫,哈哈——”他似高兴之极,双指夹住了一枚黑棋,快逾无比地落在了棋盘上。
“鬼谷子,我差点被你瞒过去了。你最大的筹码不是张仪,也不是苏秦!好,我就与你争上一争!”他豪气迸发,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无匹的气势。而一旁的鬼谷子却微为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第十二章 求才
就在田辟彊登上艰难登上绝顶的时候,只听一个爽朗的传来,“鬼谷道友,告辞了。”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他身旁倏然掠过。
田辟彊一惊,不自觉的朝他打量,然而对方速度太快,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雪脊中。虽然没有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可是在两人身影交汇的时候,田辟彊能感觉到对方朝他深深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田辟彊就有一种悚然的感觉。那眼神仿佛能看破一切,即便是他内心处掩藏最深的东西,也曝于对方的眼眸之下。
好厉害的人物,他深呼了一口气,踉跄地走到了石洞前,双手作揖,微微欠身,朗声说:“不知鬼谷子前辈是否在里面,晚辈田……”
他忽然顿住,不说自己的名字,改口道:“晚辈特执孙国师留下的玉佩,前来拜见。”
孙国师即孙膑,在齐魏争霸的时候,虽然大败了魏国,可是也杀死了自己的同门师兄庞涓,便意兴阑珊,挂帅印隐去。临走时留下了一枚玉佩,并留下书信,说是五十年后务必请齐国国君带着玉佩去云梦山寻找鬼谷子。
他未了的雄图霸业,会有人替他完成的!
五十年已至,田辟彊不忘祖训,只带数人微服来到云梦山。这件事十分隐秘,不过不知道燕国人如何得知他的行踪,险些使他丧命于云梦山下。
“进来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洞里传来。
田辟彊挺直身子,踩着积雪一步步朝山洞走去。洞内温煦一片,石壁上的烛火摇曳,石洞中央有一块宽敞的石台,一个白发老者盘膝坐在了石台上,而他身前是一盘纵横交错的棋局。
田辟彊拿出怀里的玉佩,微微一礼:“见过鬼谷子前辈。”鬼谷子是一个传奇人物,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大年纪,很多人都称他为活神仙,即便他是齐国之主,在鬼谷子面前也要以晚辈称呼。由此可见他的尊崇地位!
鬼谷子淡淡地看玉佩一眼,随即闭上了眼睛,声音平淡无波:“好个孙膑,料到五十年后我会再派人下山,只是你这趟来晚了。”
“前辈……”田辟彊握紧了手里的玉佩,上前一步,“孙国师说过,只要我拿着玉佩见到前辈,前辈定会派人助我齐国争霸天下,难道是孙国师算错了吗?”
他故意针锋相对,鬼谷一门卜卦极其灵验,孙膑算错的话,也就是说鬼谷子徒具虚名,并不像传言中的那么厉害。
鬼谷子并不动怒,睁开了双眼,白眉下两道犹若实质的目光朝田辟彊射来。刚才在洞外的感觉又来了,他的一切仿佛都呈现在了对方的目光之下。
田辟彊不避不让,仰起头,清绝高然,虚弱的身体却散发出一股霸气。
这哪里还是那个浑浑噩噩,纵欲荒淫的齐宣王,鬼谷子微微一笑,收回目光,似有所悟地说道:“我的两个弟子苏秦和张仪都已经下山了,他们现在还没有投奔任何一个国家,大王若是有志,他们自然会投奔的。”
鬼谷子何等人也,只一眼他便认出了田辟彊的身份。
苏秦和张仪?田辟彊默默记住了这两个名字,那云梦山那个女子呢,难道她不是鬼谷子的弟子吗?
田辟彊淡淡一笑:“鬼谷子前辈你不要糊弄辟彊了,据我所知,你还有一个女弟子并未出山,我所来求的人,便是她。”
第十三章 被师傅卖了
鬼谷子白眉微微一耸,他没有回答田辟彊的话,忽而抬手指着身前的残局问道:“齐王,你看这棋局,究竟是白子胜,还是黑子胜?”
田辟彊闻言,目光落在了鬼谷子身前的棋局,初始还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越往下看,越是心惊。
黑白二方,看似下得平淡温和,却步步隐藏杀机。白子开始龙隐于海,散布棋盘四周,到后来连成一气,将黑子困于其中;黑子步步为营,锋芒毕露,寸土必争,寸土必守。
只是这棋局下了一半,仿佛两位风格迥异的大师在白纸上勾勒了一个恢宏的开篇,至于谁输谁赢,却看不出。
田辟彊站在了白子的位置上观望这棋局,觉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而站在黑子的位置上,竟也是这种感觉。如果说一方下棋的是鬼谷子,那么另一方是……
想不到天下间还能有于鬼谷子比肩的人,会是洞外的那个人吗?越是思量,田辟彊越觉得心惊,只觉得棋中所图,所谋划的,不是他能想象的。
他收回了目光,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辟彊不才,看不出这局势。”他喟然一叹。
“不止是你,天下间又有谁能看破这棋局呢?我不能,邹衍亦不能。”鬼谷子也跟着叹息一声。
“人算毕竟不如天算,算了,一切尽按天命吧———”鬼谷子一拂袖,一盘棋局尽皆搅乱,被扫落的棋子滴溜溜的打着转,滚落到田辟彊脚下。光华剔透的棋子身上,折射着两旁石壁上昏黄的灯光。
方才他与邹衍一局,竟是未竞胜负,一切只能看天意了。
“我确实有一个女弟子,齐王可先回国,过一阵我便会命她去齐国都城,相助大王。”言毕,鬼谷子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除了鬼谷子,当今天下,恐怕无人敢这样对齐国君王了。田辟彊并无半点愠色,他微微一礼:“那多谢前辈了。”
虽然他雄心磨去,但列祖列宗的遗愿却不敢忘记。当年得一孙膑,就使得齐国一跃为七国之首。如果再得鬼谷子亲传弟子的帮助,那么他即便是纵淫放荡,死后也能面对列祖列宗了。
他转而离去,萧索的身影迅速隐入了远处。鬼谷子坐在石台中央,忽的朝外看了一眼。“钟离春,你进来吧。”他朝外喊道。
隐在石洞门口的钟离春看到田辟彊走出来后,正要偷偷跟过去,却被鬼谷子看破了行踪。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师傅的,即便是她离石洞有一定距离。钟离春吐了吐舌头,一脸俏皮。“师傅,你老人家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她不怀好意地赞道,当看到满地的棋子时候,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师傅……他找你有什么事,该不会只和你下了一盘棋吧?”由于担心被鬼谷子发现,所以她离石洞很远,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
“是的,你猜我是赢了还是输了?”鬼谷子一改平静无波的神情,露出了和蔼一笑。
“自然是赢了,连我都不是师傅的对手,就凭他?”想起他那副令人讨厌的高傲姿态,钟离春撇撇嘴,不屑地说道。
“你错了,”鬼谷子却语出惊人,一手抓住了余留在石台上的一粒白子,放在手掌中摩挲把玩,“为师把你输给了齐国,现在你不想去辅助那个昏庸的君王也不行了。”
“你说什么?”钟离春杏目圆睁,“你一定是故意的,我才不要帮助那个昏君!”她忘了鬼谷子尊崇的身份,冲上石台,去揪他的胡子。
第十四章 斗不过他
“木已成舟,现在这事已由不得你了。”鬼谷子一侧头,躲过了钟离春的“魔爪”。
一抓落空,钟离春见武力威胁不了鬼谷子,便气鼓鼓站在一旁,极不服气地抱怨道:“齐宣王荒淫无道,我去辅助他不就是助纣为虐了?师傅答应没用,我不会去帮他的。”她跃下石台,生气地往外走。
师傅太过分了,两位师兄可以自己做决定,为什么她不可以?怨气难消,钟离春决定“叛师”一回。她这么做,其实是在“威胁”鬼谷子,要知道她是鬼谷子最疼爱的弟子。只要她坚持,师傅会心软的。要是还是不行,她就使出压箱底的本事。
要是她一哭,师傅便会乱了手脚的。
“钟离春——”鬼谷子脸色一拉,一改云淡风轻,语气中竟带着一股悲哀之意,“你要是走出这个山洞,就不要回来了,我……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子了。”
没想到鬼谷子会说这样绝情的话,钟离春急忙转身:“师傅,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眼泪已蕴在眼眶之中了。
“不是我把你逐出鬼谷一门,”鬼谷子看到钟离春露出的震惊悲痛的表情,白眉微微一抖:“而是从今往后,没有鬼谷子一门了,自然你就不是我的弟子了。”
“怎么会这样?”钟离春睁大了眼睛。
鬼谷子起身,一身宽大的白袍及地,身子瘦弱笔直,显得有些落寞:“刚才那人是齐国的使臣,孙膑在五十年前曾和齐国国君说过,只要齐国使臣来我这,我便会派弟子辅助于他,而这事也是我默认的。鬼谷一门,从未失信于人,倘若此次毁约,你让我鬼谷子一张老脸往哪儿放?”
“那为什么不让两位师兄去?”钟离春踢着脚下的散落的棋子,仍旧不服气。
“你说呢?”鬼谷子忽然诡异一笑,目光落在了钟离春身上,刚才的悲哀之意已荡然无存。
“这……这我哪知道?”钟离春被鬼谷子瞧的发毛,她哪能猜透鬼谷子的心思。
“我占卦所得,你命中注定要辅助齐国,所以才劝你去齐国。今日齐国使臣前来,便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