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一个拜月为神的虔诚信徒姿态,不断地颂扬玄月神教的神迹,最后甚至还庄重、崇敬地双手合掌,向渐远的画舫膜拜。
两船之间的距离有些远,炜烈只能站在船头干瞪眼,难以涉水波湖,生擒传阅中智勇过人的月剎。
眼冒焰火地目送精雅画舫消失在视线内,他心中起伏甚剧,怒瞪扶着船舢的沈恋心,责备她办事不力,一个市井小民的消息都来得比她流通。
“唉!”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月剎的表情呈现惋惜。“听说朝廷把玄月神教当成妖教欲派兵剿伐,他们正打算北移上幽州。”
“此言当真?”那不是靠近北京城?
“我也是听旁人提及,神教内已有一部分弟子在济南私设坛口供百姓膜拜,所以近日来鲜少有神教弟子在杭州城内走动。”
还不上当。月剎侧脸看向炜烈的反应。
“岳公子是道听途说吧!两天前月剎才带领一群乱党骚扰总督府的安宁。”
杭州城说大不大,在烟花地的沈恋心刻意探查下,虽无玄月神教目前动向,但是已发生的事件很难逃过她耳目。
人多嘴就杂,尤其是三抔黄汤下肚,身侧偎着多娇、妩媚美人儿,哪个男人不倾腹而言,以博佳人欢颜?
“为何没有及时将此事禀告于我?”
微愕的沈恋心神色复杂地瞧瞧旁若无事的月剎。“爷,这里有外人在。”
“破尘已知道我的身分。”看向“他”的目光变柔。
“爷岂可轻信于人,他与你相识不过近期之间,恐怕……”也许私心作祟,她不信任“岳破尘”。
居心叵测是她为“他”下的定义,寻常人家的闺女不会易钗为男儿,有意无意地接近贝勒爷,甚至泄露连她都探查不到的秘密。
“他”的男装是如此俊朗、飘逸,惹得贝勒爷失魂落魄地追寻其身影而忘了正事。
若是“他”恢复女儿面貌,只怕她连一点点奢望都要落空,那等姿容肯定美若天仙,将贝勒爷的心魂摄了去,甚至叛国弃家也不无可能。
“几时沦到你过问我的私事,你敢质疑我的判断力?”炜烈不许任何人污蔑岳破尘。
哀莫大于心死,沈恋心心痛的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爷,你变得恋心都不认识你。”
“闭嘴。”
“容恋心再禀告一件事,月剎在夜闯总督府曾中了火器管的火枪,目前全城正大力地搜查中。”
“嗯!知道了,你退下。”
不知为何,他将视线转向那张绝艳却苍白的俊容,有道模糊的影子相互交叠,令他分辨不出真伪。
是他想多了吧!
破尘乃一介文人,怎么会和玄月神教扯上关系,更甚者……遥远而熟悉的话语在耳畔浮动。
传闻中,日魂、月剎的外貌俊美无俦,恍若天人下凡,难道是他?
呵!呵!不可能的,容貌出众者何其万千。
但是,破尘在不知不觉中散发的领袖气质,眉宇间有难掩的英气,再再显露他的不凡处。
不,是巧合。
炜烈用这个蹩脚的借口劝服自己,不愿定其罪。
但怀疑的种子无根自发芽、茁壮。
★★★
反常地,炜烈早早上床安息,不像以往非抱着月剎才肯停止胡闹。
夜色是如此深沉,黑得教人心生暗鬼。
为了预防万一,月剎搓了一撮檀木屑置于熏炉内,烟雾绕室布满清香,她谨慎地探一探床上男子的鼻息,确定他已熟睡。
望着这张刚硬、冷酷的脸在睡梦中依然不放松,她想起他白日时的温柔面容,眉头不由得抹上淡愁。
他若不是满人就好了。
“为何你不投胎在汉人家中?”
轻叹气,纤纤细指似有若无地抚擦过他的脸颊,点触他浓黑的眉、多情的眼、俊挺的鼻、刚毅的唇,轻搓他微冒的短髭,感受男女先天上的不同。
说不动心是她欺己之言。
口舌间仍留有他白日温存的气味,真切而令她痛苦,炜烈不是她能托付终身的良人呀!
“为什么你是南火?叫我无法义无反顾地爱上你,你这让人恨不了的敌人。”
她冲动地吻上他的唇,突然发觉他似有异样,她连忙退了几步,结果撞上个硬物──
“阿弥。”
阿弥以不赞同的眼神扶着她。“公子,你对他动了情。”
“他太出色了,是女人都很难把持住原则。”她要爱上他是多么容易的事。
可是她早已失去爱人的资格,在她成为义军领袖之后。
“你是男人。”
月剎笑得苦涩。“是呀!我是个男人。”所以更不可能言爱。
“公子,他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你要快刀斩乱麻,牵丝攀藤对你大大不利。”
或许是大意,她们主仆两人当着熟睡男子面前谈论起来,未曾察觉今夜的檀香少了一味。
“分寸我会拿捏得宜,不会坏了大事。”月剎清楚大爱前无自我可言。
“感情的事难以捉摸,他不是迷上身为男子的你?”她为小姐很忧心。
阿弥生来高壮粗黑,虽不像一般姑娘家细皮嫩肉,却难能可贵地有一颗细腻的心。
她是被奴隶贩子卖到江南的暹逻人,一次被买主揍得死去活来,是路过的月剎施银解救她,所以她的忠心是天地可表。
汉、满之争与她无关,但为了助小姐一臂之力,她开始习武,并冒着杀头风险随小姐出生入死,援助各地起义失败的义军。
她不是不希望小姐有个好归宿,而是这名男子当真碰不得。
“阿弥,你回去休息吧!我懂得时势不允,不会让自己回不了头的。”
“是的,公子。”
阿弥离去后,月剎深深地望了熟睡的炜烈一眼,发出微乎其微的叹息,随即转身离开。
一双炙热黑瞳熠熠睁开,以飞快的速度跟随其后。
过于轻忽的月剎自以为避开所有人耳目,闪身进入后院一间厢房,以火折子点燃油灯,取出藏于床底的药箱。
掉以轻心的她卸下外衫,露出短薄的兜衣,解开缠绕伤口的白布。
但她毕竟是月剎,一声低微的喘息不意传入她耳中。
“谁在外面?”她抓住衣物挡在胸前。
“你骗得我好惨,破尘,或者我该称呼你月剎。”
空气在瞬间凝结,摇曳的灯火照出来者的面容。
“炜烈?!”
一切的伪装,被揭穿了。
·第六章
他……吻了我!
强烈的震撼撞击着炜烈,假意昏睡的他蠕动唇片,几乎要丢下伪装回吻。
但是一句柔情似水的女音抑制了他的冲动,高壮的阿弥不是哑巴吗?她脱口而出的字字句句皆叫他既喜且惊,恨不得跳起来为自己叫屈。
但是随后他的理智变得异常冷静,破尘居然知道他的身分是五行中的南火,还说了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他是敌人。
是敌人吗?
很快地,他的疑问得到解答,破尘不仅不是个文弱书生,而且深怀绝顶轻功,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而他居然是女儿身?!
多希望他的双眼入了沙,错看那高耸的玉峰,以及白布卸下后,火枪造成的伤口。
堂堂大清的贝勒爷,胤礽阿哥旗下最得意的助手之一,竟然盲目到如此地步,被一名假扮男子的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他相信她燃迷香是幼年多病养成的习惯,接受她苍白的脸色是出自孝心,彻夜侍母不眠。
谁知一切都是谎言。
“你骗得我好惨,破尘,或者我该称呼你月剎。”
“炜烈?!”
在片刻的怔愣之后,灵敏的月剎迅速地穿好衣服,先发制人地掷出袖里白绫,但被他一个侧身闪过。
“你想杀我?”还有什么比迷恋上一个欲置他于死地的乱党更可悲。
炜烈悲切的怒吼并不能阻止她曼妙的挥舞,那柔中带刚的白绫招招致命,无情而……绝望。
“难道你要放过我吗?”他肯,他的使命感肯吗?两者间势必有所取舍。
她的话如刀一般地刺进他心窝。“为什么你是月剎?”
“你应该自问,大清的贝勒爷,胤礽阿哥的密探高手,你能轻饶与大清作对的月剎吗?”
“我不想杀你。”他下不了手,边说还边躲她水蛇般的凌厉招式。
“抱歉,妇人之仁成不了事,我必须杀了你。”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成千上万的义军弟兄。
飞舞的白绫如落花,忽而东旋,倏地西弯,回雪于上嫣然纵送,看似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接着七星错落缠蛟龙,来如雷霆收震怒。
空手迎接的炜烈穷于应付,取下壁上图轴当剑,使尽全力化开一波波诡谲而优美的招式。
一转,一脱,影闪身交错。
华丽的攻势久战下来,月剎白绫上的杀气渐弱,足尖略显迟疑。
“你很想死吗?”
“不,我在赌。”他只守不攻,不忍之心早已取代愤怒。
“赌我心软?”
“果然人如传闻,月剎的聪颖、才智不逊于男人,难怪能够成为南方叛军的领袖。”她的洞悉力果真惊人。
他是不想杀她,胤礽阿哥的指令是生擒月剎、日魂,瓦解南方叛乱势力,安定大清社稷,所以他没有杀她的理由。
另一方面,也因为自己的不舍。
“传闻多半有误,对敌人我向来不留情。”她绝不会为初萌的儿女情怀失了原则。
炜烈面上一痛,沉冷地说:“你对我是有情的。”
“国仇家恨面前,我看不到小情小爱,你的用心是白费力气。”
他苦笑地倾诉,“先前我向上苍祈求你是女儿身,而现在我却希望你是个名副其实的男儿,因为你实在让我为难。”
这样的告白着实令她心痛。“一生一死,自然就不为难了。”
“你比我想象中固执。”一滴血飘至他跟前。“别再打了,你伤口裂开了。”
“你……休要软化我的心志,我不是那种会围着你傻笑的女人。”不要对我温柔,我会负荷不了的。月剎心底吶喊着。
“该死,你想让身体的血流尽,好让我轻松地带着你的尸首回京复命吗?”笨女人,难道没看出他在步步退让?亏她还是人称赛诸葛的月剎。
她晕眩地颠了一步。“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千万别自作多情。”
“我蠢行了吧?”说时,炜烈的肩上又被划上个血口子。
“如果你不是满人就好了。”她多么希望不与他为敌,同为反清大业努力。
“就因为我是满人,才有机会遇见令我心动的你。”他不像她那般偏激。
“大明皇帝昏庸无能,败坏朝纲,任由宦官把权弄术,导致民不聊生,百姓叫苦连天,女真先祖替天行道,解救他们于苦难中,这可是顺天而行。
“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富裕安乐,谁当皇帝有何差别,只要是好皇帝,满人或汉人都是百姓推崇的明君。”
“巧言令色,我的心硬如铁,小心你的项上人头。”此刻她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
“顽固。”炜烈气恼她的不知变通。
明明已虚弱得站不稳脚,出招不若先前的狠绝,飘零的白绫不再有致命的杀伤力,像阵旋风拍打过皮肉,仅剩微辣的刺痛感。
惯穿的白衣溅满活血,打斗松开的前襟露出半边酥胸,让他在气极中饱览春光。
“你就不能看看自己伤成怎样吗?为什么这么任性。”他好心痛。
炜烈暴吼下的关心让月剎有一丝无奈,因为月剎的存亡代表无数大明义士的存亡,使她不得不战。
“好,你不爱惜自己,我来珍惜。我不再放任你无觉的自我伤害。”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以逸待劳的炜烈知道她体力已超过负荷,撑不了许久,于是反守为攻,狠下心地攻她要害,以期在最短时间内制伏她的顽强。
原本失血造成的体力不济,再加上伤口裂开的剧痛,让月剎冷汗一滴滴滑落,唇瓣咬出几个带血的齿印子。
她太疲倦,眼前一阵黑雾笼上,终于力不从心地软了手腕,给了他一个空档。
“自找苦吃吧!瞧你浑身冷得像冰。”炜烈点住她的穴,曲身抱起她虚软的娇躯。
“不要……妄想从我身上取得……义军动向,我……宁可一死……”
“哼!你倔得要命,要知道叛军的下落我自个儿会追查,免得被你气死。”他还真不敢妄想。
“那就……放开我。”月剎虚弱得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沉重。
炜烈艰涩地自嘲。“放开你更难。”
别院虽大,但在深夜里,打斗的声响非常清晰,惊醒了坚持住在别院的宫家兄弟,以及十数个武功不济的弟兄。
当他们循声来到时,正巧看到痛恨的满人抱住月剎,而且两人身上都染了血。
尤其月剎白衣上的血更令他们惊心,她在月光照射下的脸色惨白无光,激起他们满腔的狂怒射向炜烈,忘了继续乔装无害的“家人”。
“放下男姊。”
“男姊?!”他低头瞅着怀中星眸半闭的佳人。“看来岳破尘是虚构的假名。”
“不许伤……伤害他们。”月剎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肩头说道。
“少开口以保留元气,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保全这些小喽啰。”他用蔑视的眼光扫了众人一下。
不甘被轻视的宫昱拔剑相向。
“你说谁是小喽啰,我警告你放开男姊,否则我一剑刺穿你的脑袋。”可恶!这满清狗竟敢伤害男姊。
“好狂的口气。”炜烈看也不看地俯贴在月剎唇边。“原来这里是乱党窝。”
“炜烈,他们……不是你的……对手,放……放过……”她好累、眼皮好沉。
“我放过他们,他们不见得肯放过我,何况他们是朝廷下命追捕的乱党。”
月剎气急攻心地瞪向他,嘴角溢出一道血痕。“我不会……饶了你……”
“你……你给我闭嘴,你真的那么想死呀?”他慌乱地抹掉她唇角的血。
此处是留不得了,眼前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顾忌着半昏迷半清醒的顽固娘子,他动起手来诸多不便。
玄月神教的总坛必在附近,要是一个耽搁过久引来日魂之类的高手,到时别说带着她离开,连自己想脱困都十分不易。
“叫他们滚开,或许我会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他们一命,少造杀孽。”
“当……当真?!”
竟怀疑我的人格?炜烈强硬道:“你只能选择相信。”
“解开我的穴道。”
“好。”他二话不说地轻点穴位。
月剎五味杂陈地望着他,为他的轻易解穴感到不可思议。“这么有把握?”
“对于一个血快流光的女人而言,脚能落地已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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