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4·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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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4·辟天-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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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皇!海皇!”湘在那一刹那大笑起来,踉跄着扑到在他脚下,亲吻着他的脚尖,那种狂喜似乎将她剩下的神智燃烧殆尽,“七千年……七千年啊,终于被我等到了!” 
  大笑中她忽然回过了手,毫不犹豫地戳入了自己的左眼! 
  尖利的手指将左眼那一颗眼珠生生挖出,滚落在手心——她用仅剩的右眼看着苏摩,衰弱不堪的眼睛里却有骇人的热切,她极力用手撑住身体,将一只手掌托起:“海皇复生,龙神出世……这一颗、这一颗如意珠,请您……” 
  那一颗寸许的珠子,在她绑满了绷带的掌心闪烁,有着血污也无法掩饰的光芒。 
  柔静多姿,通透润泽,碧绿色的珠子里仿佛蕴藏了雨意,一脱离藏身的肉体,整个暗室立刻仿佛风云涌动,湿润得几乎要凭空落下雨滴来。 
  在湘从眼眶中抠出如意珠的刹那,连苏摩都禁不住地露出震惊的神色——纵然复国军战士一直以坚忍著称,然而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女战士依然令人动容。从破军少将那样的人手里夺来这枚异宝,这个名叫湘的女战士又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多谢了。”一贯阴枭的脸上露出了叹息的表情,俯身握紧了那颗至宝。 
  七千年后回归于海皇手心,如意珠发出了激烈的鸣动,清冷的雨意沁入骨髓。苏摩静静将宝珠按在眉心,仿佛和这灵物对话。 
  湘决然一笑:“不必谢……任何一个鲛人都该这样做……” 
  她空荡荡的眼窝里有泪水沁出:“不必谢我……请、请感谢那些为了如意珠牺牲的战士吧……这次去西荒的人,除了我,没有一个回来啊……” 
  泪水从她血肉模糊的脸上接二连三落下,化为圆润的珍珠,垂死的人喃喃:“寒洲、寒洲也死了……那个傻瓜……连尸首、尸首也找不到——海皇,请您、请您记得他们的名字,为他们祈祷。” 
  苏摩轻轻颔首,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湘的手臂再也没有力气,就这样靠在苏摩的臂弯里,却坚持用仅剩的右眼紧紧注视着他,欣慰而疲倦:“现在我可以死了……但……但……我会在天上,和寒洲他们一起,一直看着……看着……” 
  她不再勉强压制自己的伤势,开始剧烈地咳嗽,眼神渐渐涣散。 
  “不要说话,”苏摩蓦地低下身,将手覆上她的顶心——她身体竟然是炽热的,完全不同于鲛人该有的冰冷恒温,仿佛有火在身体里静默地燃烧。 
  那是沧流冰族投放在赤水里的毒,一路上已经侵蚀到了她心和肺。 
  “海皇……不必了。”湘却是一挣,脱离了他的掌心。 
  她全身被绑带裹住,露出的肌肤溃烂不堪,仅有的一只右眼也混沌不清——这个曾经在毒河里泅游百里的鲛人战士,已然将所有的美丽和健康在回程途中消耗殆尽。 
  她呼吸微弱,却依然带着烈烈的性情,开了口:“海皇,我知道自己要死了。能把如意珠亲手交给您,我足以瞑目……请不必再为我费心。” 
  她惨然一笑:“这样重的伤,就算活下来,也只是个废人。” 
  苏摩默然——的确,以她目下的情形,既便要强行救回、也需要耗费极大的力量。 
  “你有什么愿望?”他低下了头,聆听她微弱的话语。 
  “我的愿望?……”湘眼里露出遥远的回忆神色,喃喃,“有两个……一个,在寒洲死的时候,已经永远终结了……而另一个……另一个……是——” 
  她忽然用力握紧了苏摩的手臂,独眼里露出雪亮的光,几乎恶狠狠地瞪着他,厉声:“海皇!你应该知道另一个是什么!——我、我会在在天上,一直一直看着!别让我、别让我……不能瞑目!” 
  苏摩垂眼看着那张被毒泉毁坏的脸,眼里露出某种复杂的表情。 
  “好。”终于,他轻声道。 
  那个字一出口,他心里微微一沉,仿佛知道这个许诺后羁绊便会再多一层。 
  “那就好……我没有别的愿望了……”湘喃喃,心里一松,生命的气息也急速散去,“也许,我需要的是忏悔。那个空桑人的剑圣……她、她明明可以,咳咳,可以在最后一击里杀我……却没有……她是一个好空桑人……” 
  她苦笑起来,刚刚动摇的眼里乍然闪出冷厉的光,摇头:“不,我不忏悔!——怪只怪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徒儿!”她断断续续地大笑,抓紧了苏摩的手,低声:“海皇……海皇,我虽杀不了那个破军少将,却、却……能让他比死更难受啊……那个冷血的杀人者也会哭呢。” 
  “破军?”苏摩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背后,似乎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力量。 
  “海皇,您要小心破军少将,还有空桑人……”湘的声音渐渐轻如梦呓,“我、我该去寒洲那里了……我一生都在战斗……也、也该睡一会了。” 
  “睡吧。”苏摩眼里转过一线光,缓缓翻过手掌,印向她顶心,“谢谢你,湘。” 
  他的手心里凝聚了强烈的力量,可以在触及的一瞬间让这个鲛人毫无痛楚地解脱。 

  “苏摩,我们该走了。”忽然间,有一个声音传入了这个密闭的空间,清楚的透入,“半个时辰后,就是日月交替的时刻。” 
  苏摩蓦地一震,抬起头来。 
  墙壁上有一个影子慢慢凸了出来,那个白色的影子,竟然就这样穿过了铜浇铁铸的墙壁,走入了这个密室。一眼看到了倒在烛光下的鲛人女子,来人有些意外,微微愣了一下:“苏摩,你在做什么?” 
  白光匹练般掠过,格住他下击的手腕,她脱口低呼:“你要杀她?” 
  “你是……”躺在地下的湘抬起眼,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陡然觉得眼熟,极力回忆,“你是空桑的……空桑的……白璎郡主?!” 
  她失声惊呼起来,不敢相信地望着。 
  百年前的种种传说,忽然间都回响在耳畔——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空桑女子,仿佛在暗自想着什么,忽地伸出手,用力抓紧了苏摩:“海皇……海皇!您怎么还跟这个女人在一起!难道……难道您真的想和空桑人讲和?” 
  那只腐烂的手不停颤抖:“那些空桑人……那些空桑人全都是畜生!如果您要和他们、咳咳,他们同流合污……我决不会把如意珠交给您!” 
  “我不是白璎郡主。”穿墙前来的白衣女子叹了口气,走过来轻轻将手覆在她伤痕累累的躯体上,“你怎么了?我帮你看看。” 
  “不!”湘尖利地叫了起来,“滚开!别……别碰我!” 
  那双白色的手轻抚过她的身体,接触过的地方,伤口开始奇迹般愈合。 
  “海皇!海皇!”湘的身体已然无法动弹,只能死死望着苏摩,独眼里露出疯狂的焦躁和酷烈,嘶哑,“别让空桑人碰我!杀了我!快杀了我——” 
  苏摩凝视了她一眼,那一刻视线交接,他忽然抬起了手。无形的引线卷向湘身侧,在转瞬间拉住了白薇皇后的手! 
  “苏摩,”白薇皇后蹙眉,“她都快要死了!” 
  “请不要管她。”苏摩的神色冰冷,侧过头去看着垂死的湘,“如果你是以仁慈的名义的话,就不要逼她在有生之年接受空桑人的恩惠……否则,她死了都无法解脱。” 
  白薇皇后怔住,看着湘在那一刹如释重负地昏死过去。 
  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空桑的开国皇后远远未曾料到、在她被封印七千年后,空桑和海国之间的仇恨竟然已经积累到这般地步! 
  她看向苏摩,苏摩却转开了视线不想看她。 
  白薇皇后仿佛明白了什么,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对着身体里沉睡的那个人轻轻叹息——我的血裔,我终于开始明白你的种种苦痛了……面对着七千年划下的那一道深渊,无论是具有多大力量的人,都会觉得力不从心吧? 
  何况,我的血裔,你本来也并不是一个真正具有英雄气质的人。 
  你只是一个安静而顺从的女子,却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样的爱憎和国仇里。 
  这些年来,真难为了你。 
  那一支蜡烛终于渐渐燃尽,黑暗的密室里,只有冥灵女子身上的淡淡光芒浮动。苏摩低头看着渐渐死去的湘,手里握着那颗染血的如意珠,眼神平静。 
  ——又一个战士要回归于天上了…… 
  自从他踏入云荒起,就不停地看到有同族死去。 
  为了一个缥缈虚无的复国之梦,竟有那么多鲛人不顾生死地为之搏杀——甚至,不顾一切地将他也一起拉入,用无数的羁绊将他拖入了这个牢笼,逼得他不得不与之生死与共。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海皇,”湄娘拉开了密室的门,在门外匍匐行礼,语音急切,“湘怎么样了?她本想直接从镜湖入海口游回复国军大营的,可我看她实在是无法支撑了,只能派出文鳐鱼冒险传讯——幸亏遇到了您,这一下湘有救了!” 
  “……”苏摩没有回答。 
  ——只要他想,还是能救的。可他为什么要耗费如此大的力量去救? 
  他一直是独自一人的,所有其他生命都与他无关。既然在生命最黑暗的一段里、没有谁曾来救他,那么他为什么要去救任何人? 
  “请您救救她!”仿佛明白了海皇的沉默暗示着什么,湄娘一惊,重重叩首,“湘是为了绝密任务而弄成这样的……她为海国牺牲了一切,请您救救她!” 
  “没时间了。”苏摩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漠然地回答。 
  白薇皇后一惊,穿出了墙壁去看外面的天色,随即面色一沉地回过头来:的确,天已经快要亮了——日夜交替的时刻即将到来,笼罩在帝都上空的那个九障结界也即将转入最薄弱的一刹。他们必须在那个时候,从天地的交界处破开那个结界,才能顺利抵达帝都。 
  她望向那个正在逐步死亡的鲛人女战士,只是一瞬间便作出了决断:日出之前,绝无可能疗好这样的伤。 
  “苏摩,走吧。”白薇皇后抬起头,对同伴道,“要赶时间。” 
  苏摩一震。看到皇后此刻绝决的眼神,他才明白为何在七千年前她可以对深爱的丈夫、震慑六合的至尊,决然举起了反击的利剑——这个仁慈的、掌握着“生”之力量的皇后,同时也一直是冷醒的、决断得近乎无情! 
  他默然转身,随着她从密室内离去。 
  没有烛光的室内只余下湄娘一个人抱着湘,苍白着脸,绝望地看着漠然的王,无力地开口:“求求……” 
  “不要随便和人说‘求’这个字——哪怕是对海皇。”走到了楼梯口,苏摩忽然开口,他没有回头,只是一抬手,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咔一声打开,里面滚落一颗小小的药丸。 
  “给她。”药丸落到了湄娘手里,苏摩指了指湘。 
  那颗药是金色的,在黯淡的室内发出耀眼的光,逼得人无法睁开眼睛——湄娘进喜交加的握住,心知那必然是极其珍贵的东西。 
  “粹金丹?”白薇皇后一眼瞥见,脱口。 
  苏摩没有回答,只是往外走去,在来到了楼梯边那朵金莲花旁时,忽地又顿住脚,抬起右手并指在自己左手腕脉上一划,刷地齐齐割开了一道伤口。血珠从玉石般的肌肤下涌出,密集地滚落,注满了那朵金质的莲花。 
  “用我的血,服下去。” 
  他不再和湄娘多话,从楼梯上飘然而下,再不回头。 
  走到二楼的时候,苏摩微微又停顿了一下——楼道里充斥着一个声音,几乎撕破了人的耳膜。那个尖利的声音在不停的呻吟和哭泣,剧烈的喘息,撕心裂肺。 
  ——那是昨夜品珠大会上,那个叫泠音的小鲛人的声音! 
  细细听来,那个哭泣嘶喊的声音一直在变化,逐渐变得尖细和清脆,显露出女性的特质——想来,那一场“化生”,也已经开始了吧? 
  “她怎么了?”白薇皇后动容。 
  “是化生……”苏摩喃喃,“已经进行到一半了。” 
  “化生?” 
  “就是变身。”他漠然回答,“被药性强制进行的迅速变身。” 
  “什么?!”白薇皇后站住了脚,不可思议。 
  ——和陆地上所有种族不同,鲛人出生之时并没有性别,成年后才出现变身。而变身乃由天性决定,所需时间也极长,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被药性强制改变? 
  “你们空桑人无所不能。”苏摩并没有驻留,沿着楼梯继续往下走,冷冷地讥诮,“海国覆灭后四千三百一十七年,华熙帝命太医院研制出了‘化生’配方,将一名他宠幸的鲛人强行变成了女子——从此后,鲛人最后的自由也不复存在。” 
  白薇皇后却怔在了原地,脸色苍白。 
  “幸亏‘化生’所需药材极多极昂贵,每配成一池药汤需耗费五十万以上金铢,远超一个普通鲛人的身价——是以施用的机会也不多。”苏摩已经回到了大堂,看着那一池已经冷却的滑腻“香汤”冷冷道,“除非是,象今夜这样的品珠大会。” 
  他缓缓在池边俯下了身子,将手探入那一池浸泡的药水,有些苦痛地闭上了眼睛。 
  那样熟悉的气味……毒药一般的刻骨铭心。 
  多少年了?多少年前,自己也曾被浸入过同样的地方? 
  “你知道么?最初,青王买回我,其实并不是为了把我送到白塔上——而是为了把我献给承光帝。” 
  青王从集珠坊买回了他,震惊于少年鲛人罕有的容貌,于是便有了将这个绝世美人变为女子、送入后宫以博帝王欢心的打算——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在化生池里浸泡了整整三日三夜,这个鲛人少年却始终并未出现任何变身的迹象! 
  无计可施的青王其时并不知道、甚至那个少年鲛人自己也不曾明白,正是体内潜藏着的海皇血脉令最昂贵的药方也失去了效果。 
  在暴怒之后,青王最终不得已放弃了这个计划,转而打起了另一个算盘——三个月后,一名盲人鲛童怀抱着傀儡,被引到了白塔顶上的神殿,沉默而桀骜地站到了十六岁的白族太子妃面前。 
  空桑的历史、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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