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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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谁风露立中宵-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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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静祈慢慢地将余下的半盏茶饮干净,从容放下茶盏,自棋盒里取出黑子,目光已经恢复沉静似水、如沐春风,对他慢慢地微笑:“自然。”

凤静熙目光微微闪动,不再多言,静静等着凤静祈落子。

熏香袅袅,药气绰约,红泥小炉偶尔爆出榄核烧裂的微响。不知何时起,亭外开始下蒙蒙密密的细雨。

湿气弥弥,不许久,便夹着清淡的菊花香气与竹木的清冽绵绵送进亭里,扰了熏香的味道。 

☆、第83章

普罗山是皇都登高的名山;五岁那年;他随着圣驾重阳登高;那一次,他只自己走了最平坦的一段山路,回城后,依旧大病一场;他用来走路的右腿整整三天没有力气再挪动半步。之后;再无人与他提起登山望景。

今日,沈容容一早与慕容黄芪去登山;他看着他们的背影,听她对慕容黄芪说一定要爬到最高的地方俯瞰皇都是个什么样子。他心中百味陈杂却并不意外。沈容容是山鹰一样的女子;必定要自己爬上山顶,到高高的巅峰;大口喝酒、大声吟诗、兴起而舞。而他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风景。

早上,她离开,与他笑着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不说她的归期、不问他的行程。这样的日子不过数月,却仿佛已经久到地老天荒。

她没有他,可以活得很好,活得更好。

他却不知何时开始,不能接受这样的念头。

他一直记得那个晚上,她靠在他的怀里,用她修长温暖的腿缠住他丑陋无力的双腿,她对他说,愿意为他学着做王妃,做这个世界的女子。

他的心里那样欢喜,也那样害怕。

于是,他纵着她,让她不要想王妃的身份,不要想这个世界女子的规范。是他不愿见她脸上明媚自信的笑容变得暗淡,也是他的私心。

修长的手指抚在瘦弱的腿上,不过入秋的时节,他已经连起卧都十分困难,他的一双脚,他自己都不愿意见到。

他没有翅膀,却有一颗自私的心。

她那样的性子,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离了他的罩护,她不会过得很好。

越发这样笃定,他才越放心,放心她不会离他远去,放心她的眼里总是有他。

只是,时间越久,他们的差异越大。

看着沈容容倔强明亮的眼睛,那里面闪着聪慧而了然的光芒。

她懂得,她都懂,却不肯接受。

他盼她因为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离不开他,却没办法让她忘了她的世界来接受他。

只是,无论如何,沈容容的手,他不会放开,他放不开。

这种想法卑鄙,而且龌龊。可他只愿意这样想,他终究不是良善之人。

凤静熙望着远远的普罗山,那么远,那么高,像沈容容与他之间的距离。

他慢慢地摩挲茶盏的边缘,那茶的配方出自她的手,如今烹茶的人,却已不是那添香的红袖。

容容,容容……不是说爱我吗!

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凤静熙的心疾不曾发作,却仍然千刀万剐一样的疼痛。

虽然来自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虽然那个世界全是美好,虽然那里是她的家乡,虽然是那样和乐自由的环境才养育了如此光芒耀眼的沈容容,却让她与他之间,隔了深长的沟壑。她自信,有主见,固执,认定的理就不会改变。

北陵之事,他知道她的不满,她所有的不满,他一清二楚。可重来一次,他却不会改变作法。他也不觉得他的作法有错。

她有她的坚持,他有他的立场。

阿毓要他去同容容解释,父皇要赐侧妃对容容施压,甚至一贯事不关己的老二也劝他对容容服软。

沈容容冰雪聪明,何须他再解释?他又解释什么给她?

她觉得他罪无可恕,他却从不曾后悔那番狠辣的出手。

他是东昭的皇族,他要护东昭的平安,保百姓的安乐。以少胜多、不战而胜……他知道那样的事情泯灭人性,却只能他来做。

凤静熙抚摸着萎废的双腿,沈容容是至善至纯的女子,他知道她的心,软得像水。所以,他只能等,等她体谅,等她回头。

只是容容,你要我等多久……

凤静熙捻着白子,在凤静祈落下黑子后,不慌不忙补上缺口,收局,敛眉垂目,神情宁静。

凤静祈低低叹口气,慢慢收着盘中的棋子,似叹似喟:“老三,你并不专心。”

凤静熙慢慢将白子捡回棋钵里,淡淡道:“你的心思分了三分出去,我自然用不上十分的精神。”

凤静祈点点头:“这一次,你让我十二子。”

凤静熙无所谓地将棋钵放在棋案旁,动一动僵硬的身体,换个姿势靠进轮椅。

凤静祈手执黑子,重又慢慢地开局,与他谈东北的动向。

棋局未见雏形,亭外忽然乌云滚滚袭了过来,原本还挂着的晴好艳阳,转眼被遮蔽在层叠的黑云之下,远处的天边,闷雷滚滚,普罗山也已经在暗沉的天色里不见踪影。

常德立刻带了人上前,请凤静祈与凤静熙移至书房。

凤静祈推了凤静熙的轮椅,由常德引路,两个侍卫举了极大的伞棚遮在二人顶上,身后小太监小心翼翼捧着棋盘、茶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进了书房不足片刻,细雨急急转密,顷刻间瓢泼倾盆,彼时,天色已经黑得仿佛进了傍晚,豆大的雨点里夹杂着大大小小的冰雹,铺天盖地,让人措手不及。

凤静熙自进了书房,便将轮椅停在窗边,眼看着雨越下越大,雷闪交错不觉,狂风卷弯了丛丛的青竹、打碎了满地菊花。

凤静熙望着窗外已经看不到一丝轮廓的普罗山方向,忽然叫道:“萧凉。”

萧凉无声无息走进书房,单膝跪在他的轮椅前:“殿下。”

凤静熙静静地问:“今日是谁跟在容容身边?”

萧凉答道:“因王妃今日去了城郊,陈云带了五个人暗中相护。”

凤静熙又问:“可有消息传来?”

“暂无。”

凤静熙微沉吟了一下,淡淡道:“传消息给陈云,山上变数太大,尽快护送容容下山。”

“是。”萧凉领命出去。

凤静熙方坐回窗边,与凤静祈继续下棋。 

☆、第84章

凤静熙摇摇头;扬声问:“萧凉;山上可有消息?”

萧凉的声音从窗外传过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虽然窗外雨声隆隆,他的声音不大却一清二楚:“回殿下,尚未回音。”

“再催。”凤静熙捻起白子;方要落下,复又收回;他抬眼;对凤静祈道:“这一局改日再下。”

凤静祈目光了然:“你要去找她?”

凤静熙没有回答;扬声道:“常德,让陆总管备车。”

常德立刻跪下:“殿下;您昨日才犯了咳疾。”

凤静祈按住凤静熙的手,触手一片冰冷,他心头微动,立刻收敛情绪,不能赞同地对他摇头:“你这样的身子,在这种天气,不能出门。”

凤静熙摇摇头,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双腿萎废,去了不过平添麻烦:“我去城门口迎一迎。”他说着,无端心里又是一阵心慌,眼见常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俊眉微沉,冷冷道“备车。”

凤静祈挑眉,还要再说话,忽然陆翁堂冒着大雨着领了一个人一路小跑着过来,很快到了廊下,确实凤静毓。

凤静熙皱眉:“怎么回事?”

凤静毓确实一路寻了太子过来到静王府。他顾不上掸衣服上的雨水,大步进来,对太子打了个半跪的臣礼,开门见山道:“普罗山发了洪,引起泥石流,不少人困在山上,听说老七也没下来。京兆府尹邓黎已经在普罗山指挥救援,我需要您的手谕,找梁左成调拨京畿十六禁卫随工部前去施援。”这一次赶上重阳佳节,不少高门贵族举家登高,如今大都困在在山上。

凤静祈神色一肃,立刻取出一枚玉牌递给凤静毓,果断道:“你拿着这个去找梁左成,要多少人你自己点。工部左侍郎石敬对普罗山地势最为熟悉,让他随你去,叫太医院陆医正点七名太医、四名医女带了急救的药材一同随行。”

凤静毓也不废话,接了玉牌拱手转身便走。

凤静祈回过头,面色凝重地看着凤静熙。

凤静熙问:“萧凉,可有消息?”

萧凉自门外进来,单膝点地:“属下无能。”

凤静熙点点头,对陆翁堂道:“备车,去普罗山。”

陆翁堂刚刚迟疑,凤静熙锋利的目光立刻看过去。陆翁堂背后立刻留下冷汗,却仍是硬顶着他的目光,将求助的眼神投降凤静祈。

凤静祈轻轻按住凤静熙扶在轮椅上的手背,轻声道:“老三,你冷静点。”

凤静熙脸色苍白,语气却十分平静,他轻声道:“那一日,我没有立刻让人去救她。”他让她在他国的疫城独自一人支撑了一个月。

凤静祈立刻明白凤静熙说的什么,他怔了怔,扶着凤静熙的手不自觉松开半寸。

凤静熙淡淡对陆翁堂道:“备车。”

陆翁堂立刻躬身道:“是。”说完转身出了书房,跑进雨中。

常德已经让两个小太监抬着遮了雨帘的软轿站到书房门口。

凤静熙推着轮椅到门口,萧凉上前刚要抱凤静熙,却被凤静祈抢先一步将凤静熙自轮椅里抱起来放到轿中。

凤静祈对常德道:“去替我取一身蓑衣。”他对凤静熙道;“我与你同去。”

凤静熙对常德点点头。

常德很快取了蓑衣来,服侍凤静祈穿戴好。

这个时候,浑身湿透的陆翁堂一路小跑过来,禀告道:“马车已经备好。”

凤静祈与凤静熙的小轿很快到了门口,萧凉上前将凤静熙抱进马车,并按照凤静熙的要求将轮椅与拐杖一并送进车里,凤静祈已经自行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起行,撒开四蹄跑进瓢泼雨幕里。

沈容容坐在京兆府的地牢里,身后是一片哭哭啼啼的声音,来自几名衣着华丽的女子,只是原本花枝招展的女子如今却已经鬓乱钗横,眼泪抹花了精致的妆容。

她的对面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过道,是另外一间牢监,隔着两间牢房碗口粗木桩搭起的牢门,与她面对面同样盘腿席地而坐的是一身狼狈的慕容黄芪,他的身后有几个骂骂咧咧的壮年男子,高矮胖瘦不一。

沈容容看着慕容黄芪衣衫凌乱坐在乱草垫上,他的左眼黑了一轮,右腮帮肿得仿佛含了半个馒头,也是一片青紫,头顶发髻虽然未散,身上的衣服却被刀剑划得七零八落,连鞋子都丢了一只。她愣愣看着他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色,忽然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慕容黄芪铁青着脸,等沈容容好不容易止住笑声,他硬邦邦地梗着嗓子,冷冷道:“早知道进到牢里能让你心情好成这样,几个月前一回皇都,我就该劝殿下把你送来先呆个几日。”

沈容容浑身上下都还洋溢着笑意,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坐牢自然是不能让我愉快,堂堂天下第一神医,素来最有洁癖,连袜子都必须自己洗才觉得干净的慕容黄芪被当做色狼丢到牢里,与老鼠蟑螂为伍却让我十分幸灾乐祸。”

慕容黄芪撇撇嘴,眉眼不眨,头也不回反手在一名将拳脚伸到他背后企图偷袭的壮汉的手臂一拧、一推、一送,轻而易举将那名男子推飞撞到侧面牢房的墙上后跌落下来便只能捧着扭曲成奇怪角度的手臂哀嚎。他淡淡道:“你又比我好到哪里?”

沈容容其实比慕容黄芪看起来要齐整得多。虽然她身上的环佩首饰大部分全在之前的拳打脚踢与躲闪回避之间丢落得一干二净,一只袖子被扯掉了大半,裙裾上裂开了一道口子,幸而她的披风没有被狱卒没收,如今披在她的身上,恰恰遮住她大半凌乱不整的样子,唯一的遗憾她头上的凤簪,在打斗中不知遗失在了哪里。

沈容容得意洋洋道:“左右比你要好那么一点点。”她说着,居然还将手臂伸出牢门的缝隙间,将手正对着慕容黄芪的鼻尖,用食指与拇指对比了一个“点点”的手势。

慕容黄芪原本满腹怨气与不耐,却还是被沈容容这样随遇而安的从容与豁达惹得笑了出来。

他笑了一阵方收了声,看着沈容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想起他们刚被送进牢里,沈容容对着牢房上上下下打量许久的样子,他继而叹口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古人诚不欺我。”

“说什么呢!”沈容容白他一眼。

慕容黄芪挑挑眉:“自然说得是人生体验、江湖阅历。”也许受到沈容容的影响,虽然眼下牢里的阴臭脏乱依旧让人厌烦,慕容黄芪的心情却仿佛忽然变得好起来一些,他掸掸衣袖,将两只手臂搭在盘起的膝头,阴郁的神情也变得放松下来,徐徐从容道:“女人的心思永远让人捉摸不透。你不知道她何时甜得像蜜,何时又翻脸无情凶得像一头老虎。”

沈容容轻轻“哼”了一声。 

☆、第85章

慕容黄芪挑挑眉:“女人还有一个最大的毛病便是斤斤计较。”

沈容容笑嘻嘻道:“男人最大的毛病是自以为是。”

慕容黄芪叹口气:“幸好你不是我媳妇儿。”

沈容容笑嘻嘻地反击:“你再损我;我就请皇后娘娘给你的好基友娶媳妇。”

慕容黄芪瞪她一眼:“凤静毓是个赤子;你莫要坏他。”

沈容容仍旧笑嘻嘻的:“凤静熙是个奸人,你莫要帮他。”

慕容黄芪看她一眼;沈容容身后原本哭哭啼啼的女子;不知何时安静下来;有人悄悄靠近沈容容;偷摘她披风上缀的南珠。沈容容索性把那一串南珠流苏扯下来丢给她;那女子立刻捧着躲回墙角,其他几个女子立刻围了过去。

“以一个身陷牢狱的贵族女子而言,你还是太冷静了一些。”他挑挑眉:“你完全不担心吗?”

沈容容淡淡道:“凤静熙早晚会把我弄出去。”

慕容黄芪点点头:“那倒是。”

沈容容看他一眼;仿佛了解他的想法一般,说道:“不是因为我是他的妻子;而是因为我们没有做坏事。”

慕容黄芪沉默了一下;轻轻说:“知己,你又钻牛角尖。”

沈容容怔了怔,叹口气:“好像是。”

身心疲惫。沈容容索性躺下,把手脚长长地伸展开,望着地牢阴暗低矮的天花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忽然平静下来,她叹口气,她好想凤静熙。

虽然一直不想承认,虽然她并没有离开他的身边,但因为这段时间,她的心一直在故意排斥凤静熙,所以,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还是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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