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还真是见识了……没想到你竟舍得订这种地方?」
闻言,慕容仲武不由得一阵苦笑,有心说明一下自个儿的苦楚,却又因不懂这等精细工夫、忧心直接答话会让前方厢房内的贵客听到而只得以指代口,在少年背上先后写了「京城」、「岭南」二词。后者忍着痒略一思索,旋即恍然——贵客是打京里来的,眼界自然极高。绮罗阁在岭南或许称得上首屈一指,可若放到了京里,这档次怕却只能勉强构上个中等……恒义生极看重这位贵客,自然不会舍不得这点钱。
只是一想到那「投其所好」四字,凌冱羽脑海中便忍下住又浮现了一名吧头大耳、满面汕光的中年男子搂着几个花蝴蝶似的美人儿猥亵调笑的模样。才刚平复的眉心立刻再次纠结,却因房门已近在眼前而只得勉强压抑了下。深吸了门气后,凌冱羽肩背一挺、神色一端,先前嬉笑怒骂的少年神情再下复见,取而代之的是年少有为的凌三当家,岭南最出名的青年才俊。
也在他这一变之间,前头的慕容仲武已在一声轻咳示意后推开房门、将他引入了包厢之中。
——饶是凌冱羽早已做足了准备,可进到包厢、隔着友人背影望见里头端坐着的身形时,原已肃起的面容还是闪过了一丝讶色。
包厢里有美人,却没有预想中被无耻富商亵玩的yin乱画面,而是穿戴得整整齐齐、一丝不露地捧着酒壶侍立于旁;至于房中的正主儿、那位来自北方海青商事的崔京云么,更是与想象中好色猥琐的形象差了个老远——这人,却竟是月余前凌冱羽于深林中偶遇、勉强称得上有一饭之交的那名锦袍男子!
即便两人曾相处过的时光短暂如斯,可那张俊逸的面庞、那双泓若深潭的眼眸,以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那份难以揣度的沉着气质,却仍让凌冱羽一照面便认出了他。由友人处听来的情报、名姓与眼前的身影相结合,让少年心底一瞬间竟起了几分赞叹。
若是如此人物,就算喜于流连青楼,想必也是风流而不下流吧?
虽知这下过足以貌取人所衍生的偏见,可凌冱羽对此人却已再升不起分毫恶感。思及此刻仍带在身上的那片金叶,原先刻意摆出的肃然已然转为发自心底的笑意,从容而又带着几分期盼的。
——…人世间所谓的缘分,怕也莫过于此吧?
这相少年由惊而喜、从而心生感叹,同样望见了他的锦袍男子崔京云面上却是分毫波澜
未起,只在相对视的眸中隐透出一分带着兴许玩味的打量,不知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一如他当初所判断的那般深不可测?只是还没等凌冱羽有个定论,对此毫不知情的慕容仲武依然担起了中介的责任,身子一避让双方再无阻隔的面对面,同时朝两个个人各施一礼,起唇到:「感谢两位贵宾拨冗赏光,小弟不才,今日便厚着面皮当一回介绍人替二位互相引荐一下。」
脱口就是这么一串话,用辞虽是客套的应酬套路,却已在话中将贵客与友人放到了相等的地位上,「崔爷,这位就是咱们岭南武林年轻一辈的翘楚、行云寨凌冱羽凌三当家:三当家,这位是代表京城海青商肆的崔京云崔爷。」
「久闻凌三当家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崔京云虽给慕容仲武奉为上宾,却未因而自恃身分。后者话音方起,他便已起身向少午拱手致意;话音方止,他已是一个施礼,配合着送出了一句恭维。
这等套路凌冱羽不知听过、见过多少次,本不该再有什么心绪起伏的。但此刻由崔京云口中道来,虽知这不过是客套,却仍让少年罕有地起了。几分欣喜自豪之意……倒不是对方语带谄媚、曲意奉承,相反地,崔京云身上那种沉着白若的气度让他带上了几分傲,却又下是那种傲气凌人的町恶态度,而是源自于对己身的强大自信。由他口中道出的恭维不卑不亢,却偏又让听着的人有种为其认可便足称荣耀的矛盾感受……在凌冱羽的记忆中,与己同辈而又有类似感觉的,也只有东方大哥一人了:他自小便把师兄白冽予当成了长辈看待,自然不算在这一类里头。
但这诸般心绪毕竟只在一瞬之间。崔京云一句方罢,少年便已含笑回礼,道:「冱羽见识浅薄,不敢违心道出气‘久仰‘二字。可崔爷的形貌气度确实卓然不凡,让人初见惊艳,再见便不由得心生慑服了!」
这话乍听像是「诚实的恭维」,却已在用词间点出了两人曾经见过的事实。一旁的慕容仲武品味出这点,不由得为之一愣。凌冱羽怎会识得崔京云?
可他自然不会冒失地问出「你们怎会认识」,而是选择了旁观以静待事情的发展。
只见崔京云闻言双眉一挑:「二次萍水相逢还能得三当家记挂,可真是崔某的荣幸。上回下知三当家身分,言谈间多有失,还望三当家莫要见怪。」
「哪里,对陌生之人百所戒备乃是人之常情,真要说来还是冱羽啻突了。」
顿了顿,少年自怀中取出那枚一随身携带的金叶将之递给了对方。
「既然有缘重逢,这金叶子就还给崔爷吧。我可不是奸商,几片烤肉值不了这么乡钱的。」
「吃的人认为值就已足够,崔某既已将这金叶子给了出去,便没有收回的打算。」
婉拒的音调十分客气,却又在言词神态间、明白表露出不容违抗的坚定。一瞬间流露的惊人气势令少年先是一怔,凝望着的目光旋即带上几分玩味。
虽早清楚此人绝非寻常角色,可那种属于上位者特有的威仪让少年冉一次修正了心底的估量——看来不论这种事成与否,他都得上白桦一趟了。像催京云这样不简单的人物,不好好认识一番怎么成?
诸般心思只在?那间。一旁的慕容仲武见气氛有些僵住,才正打算开口援颊呢,却见友人眼珠一转、唇角勾起。原先直望着崔京云的目光已改而投向自己。
「仲武兄,这绮罗阁下知是否有什么特别值得一尝的吃食么?」
「特别值得一尝的?这可从四方面来说。论茶,乃是去年秋产的上奸碧螺春。二湖酒,则以用鲜果百花精酿的『吟春』为最……至于菜肴么,金华脆蹄不轮城西三喜楼的;点心的芸豆香糕亦是岭南一绝!只可惜来此宴饮者,少有纯为品尝美食而来。这些茶酒菜点,还是几年前经那江湖上有名的高手柳方宇柳公子点评才声名得显呢!
「喔!原来柳大哥也曾是此地的座上嘉宾?既然如此,就当是给柳大哥捧个场……仲武兄,便劳烦你以这片余叶为酬,替我点:盟『吟舂』吧!」
这趟本是慕容仲武宴客,可凌冱羽却找了个借口买酒,自然是为了将那金药换种方式还给崔京云!!酒来了,又岂柯他一个人独饮的道理?到时崔京云杯酒下肚,凌冱羽的目的便也达成了。
慕容仲武也明白这点,自不会笨到说出「这趟我请客,你何必破费」的蠢话来。当下接过余?颔首道。
「如此,就请二位梢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南城梦觉(上) 正文 第三章
章节字数:7207 更新时间:08…04…13 15:42
先前伺候崔京云的女子早在几人开始谈话时便已退下,是以慕容仲武言罢离去后,包厢中便也只剩着崔京云相凌冱羽两人了。
崔京云何等人物,自不会下明白凌冱羽托辞买酒的理由。见少年并未不识相地再次当面推辞,而是拐了个弯「还」钱,眸中赞赏之色浮现,他取过案上瓷杆替彼此各倒了怀清茶。
「听三当家方才所言,似乎与柳太侠颇为熟识,」
边询问着边将瓷杯对向对侧的少年。后者略一点头谢过,先提杯轻啜了口茶润润嗓子后,才道:「冱羽?出江湖之时,曾因义弟桑净之故而得遇袜缘与柳大哥相识、同行过一段时间,尚称得上有些交情吧:崔爷也知道柳大哥?」
他与桑净的义弟关系和昔年在江陵与化名柳方宇的东方煜相识之事并非秘密……要有心都能查到,自然没有隐瞒的理由。只是听崔京云主动问及,似乎也对柳方宇有些了解,让凌冱羽不禁有些好奇地反问回去。
——当然,是多少存着几分打采心思的。
闻言,崔京云自怀中取出一把折扇,右畹一振将之陡了开来——一个、汁简单的动做,却又显得无比潇洒利落,令瞧着的凌冱羽不由得再心底一阵暗赞,直到三字给飞到自个儿勉强才意识到对方是要他看看扇面。
凌冱羽对什么纸质扇骨用料如何的虽不甚了解,可眼力还是多少有一些的。眼前的折扇绝非街上小贩那种几文钱一把的货色所能比拟,尤其是扇面上纯以墨色勾勒出的一枝寒梅,虽只简单几笔,却已将那不畏霜寒的凛然丰妾表现得淋漓尽致:池并非风雅之人、却也清楚这一株寒悔的价值比起那并非凡品的扇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画旁落款的,却正是两人现下方谈及的柳方宇。
见他已看清扇面所绘,崔京云一个旋腕收回折扇轻扇几下,而后方开口道:「柳大侠不仅身手高超,一手画艺更是足称匠师。光足这把寒梅扇,市面上的价值便已不下百金了。」
虽知崔京云足在回答他如何知晓柳方宇此人的,可那「不下百金」四宁仍是让听着的凌冱羽闻言大吃一惊。「二把扇子便价值逾百金,早知如此,上次和柳大哥见面时说什么也得先求个!把八把再走的。」
「三当家家若真有办法弄到,下如便交由崔某代为出售吧!以海青商肆的名头和京中贵人的财力,那几把扇子就是再翻上几番部下足问题,」
「还翻上几番?」
光是想象便已|分惊人的数字令少年忍下住为之咋舌,心下却已因崔京云那「交由崔某」四字而微微一动——某个模糊的念头自脑中闪过。可还没来得及等他想明白,房门却已于此时由外而启,却是慕容仲武拎着壶酒回来了,后头还跟着几个子捧菜肴、容姿妍丽的姑娘。远盖过脂粉味的食物香气瞬间牵引住凌冱羽全副心神,让他几乎要忘了先前对这绮罗阁的抗拒。虽不至于瞧得两眼放光食指大动,盯着菜肴的目光却仍添了几分毫无掩饰的期待。
可另一边,让慕容仲武费心至此的贵客崔京云却只是微微颔首,面上瞧不出分毫不豫,但也同样见下着分毫惊艳赞叹。
这虽是慕容仲武早就料到的结果,但此刻亲眼见着,心下却仍不免有些失望。他们幕容家的恒义生在岭南商界虽是一方土豪,比起驰名天下的海青商肆却毕竟还差得太多……要想让这位贵客满意,看来还是得仰仗冱羽的力量了。
「让两位久候哩!来!赶紧用膳吧!菜凉了可就不好了。」
心下忖度着的同时,面上却已是热络的笑容绽开,边示意姑娘们布菜边招呼着请两人
开动。若在平时,凌冱羽自然是下会跟他客气的。可现下毕竟还有崔京云在场,他下好
把平时坑友人劲头完全表现出来,只得等崔京云客套了句「劳烦慕容公于费心了」并开始动筷后,才不失时机地用起膳来。
多少是顾虑到了凌冱羽的心情,慕容仲武并未让那些个姑娘留下了给几人喂喂饭,添添酒什么的,而是吩咐他们再外等候,待晚些宴饮过后再谈其它,没了那些莺莺燕燕这饭便也用得与在酒楼相差无几。有美食而无美人让凌冱羽更是心情大好,而在吃了几口饭菜垫垫胃后,拿起先前请慕容仲武代点的「吟春」为三人各斟了一杯。
「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人生在世,聚散离台,讲求的妩非
是一个『缘』字冱羽早在先前与崔爷萍水相逢而得一饭之交时便已心生结识之意,如今更得仲武兄居中牵线,所谓缘分,怕也莫过于此了吧?」
少年含笑提杆致意道,「今日既然得以再见,下论崔爷此来祈求为何,这个朋友冱羽都是一定要交的——就不知崔爷意下如何?」
一问脱口的同时,澄亮眸光笔直投向对坐的锦衣男子。全无掩饰的欣赏好奇之情让瞧
着的崔京云眸中兴味更甚,唇畔笑煮勾起:「自然是乐意之至了……崔某年纪稍长,就白忝为兄、不客气地唤三当家。声『贤弟』乙吧!」
「那冱羽就喊一声『大哥』了……崔大哥,你若不介意,可否把那什么『贤弟乙』、
『愚兄』之类的也省去?像那般贤来愚占的,可是半点亲近的感觉都无,听来格外生分呐!」
「称一声『贤弟』本也是怕过于冒犯。你既然不喜,大哥直接唤你「羽嗡」好?」
「思,就这么办吧!」
清俊面容之上笑意转灿,「来!太哥!我敬你一杆!」
语音初落,凌冱羽已自举杯仰首、将方才斟的一小杆「吟春」一饮而尽。崔京云含笑回故,饮酒的动作却不似凌冱羽那般大大咧咧的,而是以杯就唇、容颜微抬,以极小的动作近乎优雅地将之饮尽。
这一幕瞧在慕容仲武眼里立时心生感叹,暗道京里来的果然和他们岭南这等乡下地方不同,连喝此有格调。一边的凌冱羽却是双眸微凝,心下赞叹的同时却也不由得暗暗将自个儿识得的几个所谓「年轻俊彦」和眼前的「崔大哥」做起了比较。
饮酒不会用这般「矜持」?法,而是更加随性自适的。可那种随性衬上了由骨子里透出的山尘脱俗,自然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悦目。而东方人哥么,他饮酒的动作虽带着一种风流人物的况味,内里却还是相当讲究——或者说是已养成习惯的礼仪的。听说碧风楼主事的东方家立业已久,也算是极有历史的名门了,这点自然不奇怪。可崔大哥的表现虽没有那种风流气,却仍有着与东方大哥极其相似的、那种与寻常平民全然不同的讲究味儿;他也说不上郡味儿究竟是怎么样个味儿,但那模样,光瞧着便觉与自己这等小老口姓大相径庭。即便是从京里来的,单纯的一介商贩也不该有这样的味儿才对……若对方是海青商肆的老大板霍景,听闻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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