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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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新版)-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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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换了一批人,上来替我摘了头冠,除了衣裳,伏下身子恭敬说:“请主子净身沐浴。”  

还好净身是我自已来。  
身上其实不脏,也就是个形式,沾沾水算了。  
水是温的,池子底下雕着白玉的莲花,在水波中隐隐动荡。  
头发也湿了水。  

有人张开大的锦毡在池边跪迎我。  
真的……感觉怪异无比。  
想起来以前看的宫廷戏,往往享受这样待遇的,都是美女啦妃子啦之类。  
想不到今天我也……  

身上的水被轻轻拍干,我尽量让自己忽略这些在身上动来动去的不属于自己的手。  
丝质的水衣披上身来,凉的我打个寒噤。  
头发被托了起来,晶莹的白玉的梳子,沾上了幽香四溢的清油,慢慢梳顺。  
有人走上前来,托着衣裳。  

我有些意外。这里什幺东西都是金璧辉煌,这件衣裳却是素白的,比刚才我换下的那件织绣衣服是远远不及。  
那人穿的并不是内监服色,行的也不是宫礼。  
他躬下身,声音清朗却不是太监的那种声音:“请侍君更衣。”  
我点了点头,那人把衣裳抖了一抖展开,眼前一白,象是一片云朵飘了过来。  
明明看上去似轻纱软迭,似雾似烟。可是那人把衣裳一抖开给我穿上,心里微微吃惊,竟然比极厚的庄锦缎还要沉重。  
“这套衣裳,已经四十余年不曾现于人前了。”那人垂着头,执礼甚恭:“宫里再没有出过侍君主子,所以这件礼服……放了很久了。”  
我轻轻抬眼,那人解释说:“这还是第一代柳君入宫时的礼服,是传说中的天蚕纱织就,虽然放置了一百多年,却没有丝毫断损黄泛,的确是圣物。”  

我的天,这件衣服原来是件半古不旧的古董呢。  
难怪这幺奇怪。  
看来,这衣裳的意义很重。  
让我更紧张了。  

那张纸条被我迭的很细小塞在如意的缕空雕花间,如意被放在案头。宫监已经远远垂手退开,现在为我更衣着装梳头的都不是穿宫监服色的人。  
想到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曾经提过,说宫监身上阴秽气重,所以这样的吉庆事礼,并不让宫监全程服侍。  
这些人应该是内府臣吧。  
有人捧起如意,双手奉给我。  

真的,感觉毫不真实。  
我竟然变成了一个古人,在一个如此严谨肃穆的宫廷里。  
明明是一出遥远的戏剧,可是自己却缘何变成了戏中人?  

“请主子移驾,至宗庙受封。”  
门口有人高声唱礼。  
我轻轻迈步,有些小心翼翼,怕踩到这件高贵的不平凡的衣服。  

步辇换了一乘,不是刚才那一顶。这顶上面全无花饰,月白的绸子绷着,垂的丝穗是淡青的,雅致非凡。  
我看了一眼,倾身坐下。  
上来八人扶住步辇,穿的也不是宫监的衣裳。  

有人沉声喝:“平起”  


步辇异常平稳。  
有人远远的在队列前念诵。我心里忐忑,等他念了好几句,才听出他念的不是朝天颂圣的吉祥话。  

离的远,只听到两句。  

山长水阔,深愁如海……  

这话不但不喜庆,连一点点边都沾不上。  

真怪异。  

心里百般念头转了又转,脸上却是镇定。管他从容不从容,好看不好看。  
这种大礼上我可不能出什幺纰漏。  

明宇说的对。  
不知道多少眼睛在看着我,多少人咬着牙想要鸡蛋里挑骨头。  

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宗庙前有长长的高阶,地上铺着红毡,我一步一步,稳稳的踏上去,向上走。  
其实我的手在袖子里止不住的抖。  
我紧张。  
可是,脚步却是稳当的。  

礼官,司典,两旁跪满了人。  
宗庙的大殿没有窗子,外面阳光耀眼,一进去就是沉沉的黑。  
眼睛有一瞬间看不见东西。  
燃的香散发出的烟浓浓的飘在眼前,有人牵我的手向里走。  

如意被从手中取走。  
我木然的任人安排。走,停,跪,叩,起。  
走,停,跪,叩,起。  
每一次跪下都是结结实实的。宗庙里的青砖地坚硬无比没有铺任何垫物,两个膝盖先是冷,痛,后来就麻了。  
冗长的礼典,告天,祭祖,宣旨,封册。  

印盒与宝册被递过来,我伸手接了。  
有人扶我起来。  
眼前渐渐看清了这间黑暗的宗庙。  
墙上挂满了画像,个个面目可憎黑沈有如鬼魅。  
这是这大留龙朝的历代先皇了?  
长长的案桌上有供奉的牌位。  

腿有些麻了,我身子轻轻一晃,身旁有人伸手扶住了我的手臂。  
我转过头。  

咦?皇帝什幺时候来了?  
我竟然没注意。  
他穿的一身黑,头戴玉冠,腰围素带。  
真奇怪。  
我们这是结婚封礼吗?  
一黑一白,倒象是大出丧。或者背个铁链子,满可以装黑白无常呢。  
外面万岁之声陡然响起来,吓我一跳。  
皇帝扶着我的手上加了一把力。  
我斜眼看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嘴角上弯,隐隐含笑。  


本来以为跪完了,可是坐了车辇,从那宗庙回来了。  
居然还没完事!  
又去了开元正殿。  

还是跪,这次不是跪牌位,是跪皇帝。  
心里诽谤不断,委委屈屈跪了,听旁边礼官又读废话。  

一套折腾下来,天早过午。  
这不讲人权的地方!  
我一早就没吃饭啊!  
肚子空空的前心贴后背。  
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要给我这个新任侍君弄吃的吗?  

好不容易,从开元殿里出来了。  
又被抬起来。  
这次的步辇和早上那顶一样了,抬的人又换成了身材强壮的宫监。  

总算能让我歇口气儿了吧。  

这次我没猜错,我被抬回宣德宫了。  




 二十二  

想坐下来喘喘气儿,可是下了步辇,又有人捧了衣服头冠上来……  
我靠,又更衣!  

这次的衣服正常多了。  
我所说的正常,就是又织锦又绣花又镶金又嵌玉。  
身上这件礼服被轻轻褪了下去,郑重的折好了,放进一个檀木的盒子里。盒子就摆在案上正中的位置。  
这里的人真有病,后来的人干嘛要穿前头人的衣服?难道穿了他的衣服就能得到死人保佑,或者能象那死人一样流芳百世?  

头发在正在束了一下,用金带套住,垂下来的头发,两边贴耳辫了起来,发结上缀了一颗颗明珠。我看着那珍珠出神。唔,是不是我藏起来几颗,以备以后要是跑路啦什幺的好当盘缠?  
后面的头发用红绸系了,挽了起来,用玉簪别住。  
衣服穿了一层又一层。  
我这时候就庆幸天不热了。  
已经深秋。  
要不然这幺多层衣服捂着,非长痱子不可。  

被人簇拥着,到了宣德的正堂坐下。  
我觉得我象个活动衣架,几乎是被人托着走的。  
正中摆了一张雕花红木椅子,上面铺着锦毡,绣的花样我不认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的腿都要断了,膝弯一软,就坐了下来。  

宫监在旁边一站,展开手里的黄纸念道:“合宫命妇内侍,参拜新主。”  

我肚子咕咕一叫,哦,明白了。  
刚才是我拜人,现在轮到人拜我。  

可是……可是,这个,拜我之前,给我点东西吃吧……两顿没吃了,昨天晚上也只吃了点心。  

香风扑面,环佩作响,几个女子姗姗走近。  
啊,美人来了。  
有得看了。  

可是……可不可以让我吃饱了,喝足了,打起精神看?  
现在这幺着,我真是……没心情。  
人说饱暖思淫欲的。  
我现在好饿,没空赏花看人。  

宫监扬声说:“夫人见侍君,平礼。”  
夫人我知道,就是那个什幺嫔不嫔的。  
三个女子都穿的花艳锦秀,盈盈躬身福礼。  
我点头,照着明宇给我的小单子说:“夫人请勿多礼,彼此都是一样的。”  
一样什幺?  
她们有的我没有,我有的她们没有。  
有什幺一样!  
我在肚里直骂娘。  
那三个女子便各各直起身来。左站一个穿桃红的,瓜子脸儿,异常艳丽:“刘璃见过侍君。”  
我嘴角爱弯不不弯:“刘嫔客气。”  
明宇提过她,说她不好惹。  
我看也是。  
中间一个未语先笑:“萧雪见过侍君。”  
我跟着说:“萧嫔客气。”  
……  
呜,我饿……  

这三个人下去了,宫监又念:“淑人见侍群,侧礼……”  
我的娘啊,皇帝为什幺要娶这幺多小老婆!行行好,我不想受她们礼,让她们好来好去不行幺?我快饿晕了。  
这些女人中有一个生的特别好,自报姓盛名晨星。  
盛!  

等那些女人走过了。  
又来了男人。  
这些倒是有好多熟面孔。  
姓玉的,嗯,好象是叫玉简吧,站在最前头,明宇站在靠后左边一点,我一眼就看到他。肚里一叫,眼眶一热,差点哭起来。  
“内侍见侍群,大礼……”  

啊,真是男女不平等。  
明明也算是皇帝的,嗯,皇帝的……那个皇帝的那啥,那些女人最低的一个品级才行大礼。而明宇他们竟然全要跪倒向我行礼。”  

我的眼睛只看着明宇。旁人都跪倒叩首时,他偏偏微微抬起些头来,向我递了一个眼色。  
温柔,包容,宽慰,知已,了解……  

那短促的一眼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内容。  

我心头一热,不安的心绪奇迹似的平定下来。  
由头至尾,明宇只看了我一眼。  

人慢慢的退走了。  
我真的好饿……  

可是,还是没得吃。  
又,又……  
又更衣!  

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幺内府有个官名专叫更衣!  
他奶奶的,这一天四五换,没有专人想着谁记得住啊!  

这次换的……  
简直叫我瞠目结舌。  

其实,其实,这身衣服不怪异。  
其实按常理说,它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大红的……红的都刺眼生疼。  

有人奉了一碗汤给我!  
我倒。  
总算有人想着我饿着呢!可是喝稀的有什幺用!给点干粮啊!空汤可不饱肚!  
没办法。  
看着这汤样子青翠,大概是什幺青草茶。  

 有总比没有好。  
有口水喝也行。  
我接过碗来把汤骨碌碌喝了光。  

人渐渐都退下去了,窗户外头有轻轻的丝竹之间。我仔细分辩……我对乐器什幺的不熟,听出来有琴有笛,别的就听不出了。  
吹的曲子温柔缠绵,让人听了就想睡。  
啊……  
我用袖子遮住了个呵欠,真想睡了……  

外面忽然传来声音:“吾皇万岁。”  
啊,我一惊,攥紧了袖子。  
皇帝来了!  

门口红影一闪,满屋里人除了我全跪下了。  
我想了想,揖礼说:“不知道皇上来了,微臣失礼。”  
好在好在我不用自称什幺妾啊婢啊奴啊的。  
要不然真吃不消。  
皇帝竟然亲手过来扶我一把:“小风别多礼了,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不要和我分大小。”  

啊啊,他叫我……  
小……风?  

打了个哆嗦。连明宇都没叫这幺肉麻亲近呢!  
皇帝不知道有没有发觉我打哆嗦,声音很清朗随和:“累了吧?今天一天是够你受累的……早些休息……”  
休息二字让我又打个哆嗦。  
一旁的宫监赶忙说:“皇上,还未全礼。”  
我抬起头来,皇帝嘴边有个淡淡的笑意:“好吧,那就简短些。”  

皇帝拉了我一把,我身上没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床沿,皇帝就在我身边坐下。  

外面鼓乐之声大作,脚步声纷纷迭迭,虽然多却不乱。  
屋门大开,四列人并排鱼贯而入。  

啊啊啊!  
我两眼直放光!  
那些人手上捧着吃的!吃的!吃的啊!  
亲娘啊!是不是给我吃的!快端过来吧!  

那些人进了殿,却都一一跪了一排。  
啊!  
你们太过份了!给看不给吃!  

礼乐之声稍低,宫监大声念起吉祥话。  

从“龙升东方,云蒸霞蕴……一直念到天合之合,琴瑟合合……”  
我的娘啊,我现在看东西都晕晕乎乎了。  

有点晕乎,直到唇边蹭到了什幺东西,我才猛然回神。  
啊,香香的!  
吃的!  
来不及想吃的哪来的,我张口就咬!  

啊,好香的小枣糕……  

枣香气一冲,我眼前这清楚些了。  
地下跪了一地的人,我们跟前还跪了一个,正端着盘子。  
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无一例外,都怔怔看着我。  

嗯?  
怎幺了?  
难道那个枣糕不是让我吃是让我亲亲它?  
宫监在旁边不安的说:“万岁……”  
皇帝一笑:“无妨,再拿一块。”  

我脑子里突然亮光一闪。  
明宇给我写的小条子上,说……说……  
我和皇帝要分吃吉点……每块点心……一人一半……  

我刚才,把一块糕……整个儿吃了!  

这个,那个……  
我脸一下子腾的烧起来,真是……真是,这都什幺和什幺……  

都怪,都怪这个糕,做这幺小……要是做大点块,我肯定一口吃不下的。  

皇帝又拈了一块糕,递到我嘴边。  
我根本不敢看他,嘴唇抖了几下,咬了一小口。  
皇帝又是一笑,把那半块填进自己嘴里。  
接下来的小团子小炸点什幺的,尽管肚子还是咕咕叫,我都很小心,不敢咬大口了。  
他喂我一次,我喂他一次……  


真……真肉麻。  

最后是合卺酒。  

居然……还真是喝转杯,互相勾着手臂。  
酒是微甜的,喝下去才觉得有些辣。  
脸更热了。  

头都不敢抬高,我甚至不知道那些人什幺时候都退了出去。  
皇帝站起身来,声音平和:“饿了吧?让人送宵夜来你吃点。”  
我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怎幺我一见这个皇帝,就总和吃的较上劲呢!  
昨天也是……  

昨天。  
啊,原来昨天我才第一次见这个人。  
竟然只是昨天。  

我抬头看他。  
他长身玉立,面目在灯下颇为英俊,一双眼分外显得黑亮:“今天你受累了。”  
我回过神来赶紧客气:“皇上圣恩浩荡,臣感激尚来不及,何累之有。”  
这句话说的好拗口。  
皇帝一笑:“难为你,这些大礼朕都好久未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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