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该死的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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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该死的凤-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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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每每想起都又羞又悔。做了这十几年端庄贤淑的姑娘,不就是盼着有一天遇着一个良人的时候,能以最从容最优雅的姿态把自己的影子映在他眼里么?谁知那人出现了,自己却毫无防备,步履仓皇。

那样狰狞的模样,不记得也好。

“小姐,快回府吧,若被人看见你在外面随意与男子交谈,侯爷那里怕是有些麻烦。”几个小丫鬟在一旁扯着她的袖子,推推搡搡地要将她拉走。

女子转身,却又回头再贪看他一眼,“凤公子,我还记得你的名字。”凤如意,岐山人士。当年那丫头拿着她的帕子送出去,捎回来的就这有这么一句。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红色石榴裙下,步履沉重而迟缓,走向街角早已等候着的青呢小轿。

真是奇怪的女人。

如意握着帕子,顺着流水的戏台一路前行。街上人们议论纷纷,这才听出个大概。

当今太子佳期已到,翌日成婚,举国同庆。沿着京城的大道摆开十里流水台,请来各地的戏班子演上个十天十夜,与民共乐。

太子大婚?

如意心里仿佛一阵鼓响。

澧王府果然张灯结彩。前庭里一字儿排开几十个大箱子,上面包裹着的大红绸缎亮得刺目。一个穿着福寿纹长绸衫的账房先生捋着胡子,正在大声读着一份礼单,几个小厮围着箱子逐一清点。

“……金麒麟二只,玉如意一对儿,上等宫锦二十匹……”

紫袍金冠的王爷缓步迈出前厅,扬声道:“来人!去看看郡主的衣裳试好了没有。”

宏亮的嗓门儿惊走了树枝上几只鸦雀,立刻就有麻利的小丫头唱喏而去。

金簪珠玉,绣带罗裙,杨不愁着一身红衣立在镜台前喜盈盈地细细端详。“翠儿,看我这衣服可喜气?”

听不见身后有人回应,房里静得出奇。不愁暗自纳罕。怎么刚才还闹闹哄哄的,转眼就没动静了?

她拈着一支正待侍女帮忙插上头的金钗,缓步出了内室来寻人,边走边唤。“翠儿,翠儿?”

转过金漆雕花的屏风,撩开红绫垂地的帘幔,甫抬头便撞见立在门口的人影,周身金光缭乱,一张脸却像寒冬里下了一地的霜冻,连眉尖儿上都似攒着冰凌。

“……如意?”她颤声道,心中又惊又喜。

两只凤目聚了精光,扫过她一身红彤彤的衣裳,绣着彩凤,镶着金边,头上青丝盘起,还戴一朵硕大的牡丹花。

“这是怎么回事?”口气也是冰凉的。

丫头低头看看身上的红衣,笑问,“好不好看?”

“不好看!”憋着一肚子的火,自然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

杨不愁收了笑,低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罢?我说了那珠子本就不属于我,就算用了我也不会快活,反倒背负着一生的愧疚。如意,对不起,是我负了你,不能跟你生生世世。你若……若是气我怨我,不如从此忘了我吧……”

“忘了你?好教你跟那个什么太子成婚吗?!”藏在锦袍里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丫头讶然抬头,眼里水色晶莹。正待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呼唤声,“郡主娘娘,王爷问您的衣裳试好了没有?”

屋里金光一闪,两人俱都消失不见。

昔年的荒唐事

“你可见过谁家新娘子是穿海棠红色的喜服么?”

脚下一个踉跄,凤三太子差点从云路上跌下来。丫头弯了弯唇,窝在怀里再不言语。

岐山后崖上是一片妖娆的杏花林,繁花深处,立着半截枯木,木色焦黑,看起来已经历了不少年岁。

“我以前做过不少荒唐事。”如意挽着她的手,突然苦笑道。“譬如眼前这一桩。”

那年,正值凤君寿诞,三界里各路神仙都派了使者来贺。凤君大悦,忙遣自己的儿子们去席上作陪,再三叮嘱,切切不可怠慢了四方神圣。

长子仁厚敦亲,谦恭有礼,先受命去迎了三十六路天仙。次子行事稳健,少有差池,被差去款待七十二路地仙。

剩下如意这一个儿子,凤君凝了凝眉,颇踌躇了一会儿。

做了几千年夫妻,凤君的这点心思如意之母怎会看不明白?“依臣妾之见,那一百零八路妖王都是草莽里出身,性情甚是豪放,礼数上也没什么讲究,吾王可放心让如意孩儿前去管待。”

凤君这才松了松眉头,“如意啊,席前行事可要小心些,莫慢待了各洞妖王。”

如意听言,却绷紧了面皮,回答得很是利落,“大哥二哥都得了美差,怎就单让我去陪那些妖类?吾等天生神禽怎可与下界妖王为伍!不去!”

气得凤君抬手摔碎了案上的琉璃盏,里头的寿桃骨碌碌滚落一地。

“乖乖唉,什么时候了你还耍脾气?我若多一个儿子,才不敢让你领这份差!今天你若不去,我非把你关在后山思过个几千年!”他娘年轻时在凤族里出了名的泼辣,发起火来比凤君还要暴躁,半点情面也不留。

正剑拔弩张时,翩然飘来一白衣身影,接着如意的手就被握住了,耳边响起那令人生厌的温和语气。

“凤君和娘娘莫要动气,待晚辈与如意同去露个面,待会儿三太子若不耐烦了,找个借口先离开便是,剩下的茵陈自会安排,定让各洞妖王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凤君夫妻两人心怀大慰,暗地里感慨了一番,自己怎么就没生出这么个知冷知热招人疼的儿子。

老狐狸牵着他的手去前山门迎客,如意使劲挣了挣,却怎么也挣不脱。臭狐狸,又用法术拘束他!

老狐狸转过头来对他盈盈一笑,“各路妖王辖制一方,在三界中都是有些身份的,连天庭都万不敢小觑,若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也是大大的麻烦。三太子且忍耐些,见了那些妖王只陪个笑脸便罢,其余都有我来应付。”

“低等妖类,我凤三太子岂能给他们陪笑脸!”

那老狐狸突然间敛了笑,眸色暗了一暗,手中更握紧了些,那双蓝莹莹的眼睛看得如意心里有些发毛,“下界妖族若要修炼成仙,需得历经无数天劫,万般苦难,才能练就铮铮仙骨,每一个都令人钦服。似三太子这般无风无波的长大,连风吹雨打都不曾经受,却是比不上他们了。”

如意有些发懵。老狐狸向来在他面前都是一张笑烂的脸,这种不留情面的话可是头一次听见。

那天如意在席间一陪到底,并没有离开。他倒要看看,那些经过天劫的,到底比他这天生的神仙好在什么地方。结果当日被劝酒的妖王们灌得酩酊大醉,老狐狸只在一旁淡淡地笑看,也不出手来阻。

不就是个天劫么,有什么了不起?他凤三太子怎么能让那只臭狐狸看轻?

隔了几天,他就把老狐狸约在了后山崖上。

老狐狸的脸映着满山的杏花,笑得极为刺眼,“我在岐山住了几百年,这是三太子第一次主动说要见我,在下荣幸得很,欢喜得很。不知三太子有何事找我?”

如意冷冷地看他,“你那日不是说我没经过天劫,不如那些妖王么?今天我就让你开开眼,看看我凤三太子是怎么历劫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晃了两晃。

老狐狸的脸唰得变得煞白。“行雷幡?!你哪里来的行雷幡?”

“雷公老儿那里借来的,费了我几十坛仙酿呢。不就是历个劫么,对我如意来说,如同搔痒一般罢了。”手中一松,行雷幡直上青天,迎风一展,刹那间风云突起,乌压压密布在上空。

“胡闹!快住手!”

如意看着老狐狸扯着嗓子对他高声喊,额上颈上爆出条条青筋,这般狂躁的模样倒是从未见过,有趣。

行雷幡渐渐隐没在乌云里,云间划过两道闪电,照得老狐狸的脸更加惨白。

如意盘膝坐下,聚起全部神力护在周身。

接着便是轰隆隆几声巨响。

半晌后没了动静,周围悄无声息。如意睁开眼,见云开雾散,行雷幡静悄悄地落在身旁。

“呵,我还道天雷打在身上有多难熬呢,原来竟一点感觉都没有,所谓天劫,不过如此。”如意站起身,却见老狐狸一双眼愣愣地看向他身后。

如意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身后方圆约丈许的地方已成一片焦土,只露出半截焦黑的老树干。

“看来这天雷见了我凤族也要避开些。”如意撇了撇嘴。

老狐狸脸上甚悲悯,“罪过啊罪过,可怜这杏树已有三百年道行,还未到历劫的时候,却遭此大难。”

仙界讲的是造化,讲的是因缘,讲的是果报,无需什么愧疚和忏悔之心。

如意收了行雷幡,不忘转头瞪那狐狸一眼,“这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那时老狐狸站在崖上,久久没有动。不过后来没人提过此事,料是他未向旁人嚼舌根。这点倒是教如意很满意。

丫头看着那焦干的半截枯木,喃喃地说,“既然成仙这么难,我不强求。”

“有我在,哪里能教你受那些苦?我自有成仙的法门。”如意低下头笑笑地看她。

丫头抬起眼,“什么法门?”

片刻被封住了唇,齿间送进一股温热的暖流,直涌入喉,穿胸过腹,四肢百骸蕴着一股暖意,霎时身子轻得像快要飘起来。

“你喂我什么?”丫头瞪住他唇间一丝嫣红。

如意笑了笑,抬手抹去。“凤凰心头血,好喝么?凡人若喝上一口,便能成仙呢,呵呵~~”

“你……你……”丫头看着他越来越青白的脸,手足无措。

她看着他攀着她肩的手渐渐地滑落下去,身子颓靠在焦黑的树干上。“只是有些伤身,需休养些时日,若是我睡着了,你莫要……慌张……等我醒……来……”

“要睡多久?”她惊恐地看他周身的羽毛不断地长出来,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他虚弱地一笑,“几百年……或许上千年吧……你可愿等我……”

“……你这个笨蛋!你给我醒过来,听到没有!谁要等你这么久?我才不要……我才不要……”她拼命地摇着他的肩膀,摇得太用力,一不小心把泪水摇得到处都是,湿了他身上的锦羽。

睡去的凤凰完全褪去人形,变成通身光彩熠熠的锦凤。

这个该死的家伙从来如此,什么都是由着性子胡来。想来就来,要走就走,就算豁出命来,也是连声招呼都不打。

呜咽声回荡在杏花林里,任谁听见都不由得惹上一阵心酸。

抱着那只该死的凤哭了许久,她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道,“不愁啊,我还是来晚了么?”

昆仑不是好地方

她回头,看见杏花飞处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风中显得似乎有些飘摇。

“先生……如意他……”

先生却不看她,目光越过她,直直地盯着那无生机的凤凰,死灰般的脸说不清是什么神情,似心伤,似悲痛,还似有些恨意。

“你这混账,竟真想出这种法子……啊,我竟忘了,你这么骄傲的凤凰,能把什么放在眼里?就连自己的性命也是。可是,吐一口心头血,便是耗损千年元气,你当那么容易就恢复的么?就为了……就为了……”一口气梗在喉头,他闭上眼,说不出话来。

“先生,你不是神仙吗?可有救他的法子?”

“我不是!”他低吼。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丫头这么凶。

他不是神仙,从来都不是,该死的不是。这千年来他尾随着那人在岐山游游荡荡,哪还有什么修仙的心思?捧着经卷时,常常双眼已在经卷之外,静坐养神时,神思已在岐山的重重宫殿之中。

便是神仙又如何?像这种自毁元气的家伙,神仙也救他不得,除非……

素白的人影像被钉在崖上,面容枯槁。

“先生……”丫头无助地唤。

“够了!”他叱道。“我不想看见你!”

丫头挂着泪,愣愣地看着他走过她的面前,弯腰将那锦凤抱在怀里,然后转身,将要离去。

“先生!你要带他去哪里?”她挣扎着站起来,追上两步。

狐狸的白衣和凤凰的金芒消失在云端,无人答她。

******

巍巍山峦,皑皑白雪。昆仑之巅终年积雪不化。

白衣的狐狸盘坐在山巅之上,怀中抱着那只锦凤。

这地方,五百多年前就想来看看的,可是当年没来成;如今没想着要来,竟不得已地来了。这昆仑山上,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刀割般得疼,果然比不上岐山那样好山好水的所在。

他收了收双臂,将怀中的锦凤抱紧了些。

“都抱了三个时辰了,还没抱够?”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想苦笑,谁料脸被吹僵了,竟笑也笑不出来。“原来仙君也会调侃。”

“我已经将她送回去了。”

“……”他微沉吟,视线缓缓垂落在怀中五彩的锦羽上,“仙君受累了。”

仙君迈步上前,走至他身侧,低头看那凤凰一眼。“其实你不必如此,凤三太子只是伤了元神,息养个千年自会痊愈。”

狐狸缓缓而叹,千年啊,对神仙来讲自然算不得什么。“仙君心里从未记挂过什么人吧?”

仙君愣了愣,“吾心中有苍生。”

“仙君真是天生的神仙,茵陈好生羡慕。”口中说着羡慕,身体缓缓站起,“这就开始吧。”

“怎么,抱够了?”仙君睨他一眼。

他迎着那一眼,终于笑了,“没想到仙君竟是如此刻薄之人。”

一仙一狐,转身向不远处的石屋走去。寒风吹起两身白衣,恍如两只白色的蝶,要在风中化去。

走到门口时,仙君又开口。“你该知道,就算你舍了自己的内丹救他,这家伙未必会感念你什么。”

“看来仙君对如意始终心存芥蒂,三太子在仙界的名声向来不大好。”他的脚尖在门槛上顿了顿,跨了过去。“但我原本就不为让他感念什么,天理循环,若论起前世因果,这是我欠他的。”

那年在杏花林里,这个任性的三太子一股热血冲上头,非要用行雷幡给自己渡天劫。眼看着阴云密布,一个惊雷就要冲着小凤凰的头顶劈下来,他怎忍心袖手旁观?

惊雷过后,如意安然无恙,却把旁边一株成了精的杏树劈成焦土。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那是他拼着全身的法力,强行将天雷移转丈许,谁料,竟堪堪劈在杏花精的原身上。那个天雷果然凌厉,饶是他已渡过无数天劫,依旧在这一搏上耗尽体力,当天回到洞中时精神已不支,休养了一年才驾得起云头。

这是他造下的罪业,的确不该让如意来承受。

“可那场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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