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该死的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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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该死的凤-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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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先生也笑,从袖囊中掏一锭细丝银子给他,“老山人卖得贱了,学生这锭银子只当是鱼价吧。”

这边银子付讫,杨不愁却突然提起鱼尾巴,叫道,“先生先生,这鱼也怪可怜的,我们还是不要吃它,把它放回河里吧。”

老渔翁脸色微变。

就见那鲤鱼突然一个打挺,从杨不愁的手里扑腾出去,落在草滩上,起了一股青烟。青烟渐渐消散,现出一个金袍玉带,丰姿英伟的昂藏男子,仰天大笑,“哈哈哈,果然这世上还是有真善人,老鼋啊老鼋,你输了!”

小气的神仙爹爹

那渔翁也变作个青衣秀士,指着那男子叫道,“你个骚包的老龙!叫你变条鲤鱼,你就好生地变吧,非要在背上留几片金鳞!叫人家看见了,任谁都知道你不是凡物,又有哪个敢吃你!必是要放的!此番我不服,重新来过!”

男子笑道,“那边两位相公身上仙气颇重,定非肉身凡胎,虽认得我,却并未说破。这位小丫头么,身上没有一丝仙气,也非妖类,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凡人,想是识不得我的,不如我们问她一问。”躬身向杨不愁问道,“丫头啊,我来问你,刚才你说我变的那鱼可怜,要放我入水,想必是一时慈悲心起,并非是认得我的法身吧?”

丫头经历了刚才这一场,也有些惊讶。好在成天和如意这个行踪不定的神仙爹爹混在一处,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也听得多了,因此上并没被吓傻。听那男子这么一问,倒也能回答得从从容容,“这位神仙公子,我刚才并不认得那鱼是阁下变幻的,也不是起了什么慈悲心。只是看那鱼身上带几片金鳞,和平常的鱼不同,有些异样,而且其他鱼虾都活蹦乱跳,只有这条一动不动,我怕这鱼是病死的,故而不敢吃。”

男子面上微现尴尬之色,清咳了几声,道,“虽然这原因让我颇为难堪,不过丫头既没认出我,也算我赢了。老鼋啊老鼋,你可认输?”

青衣秀士却还是不服,仍自嚷道,“那丫头看起来清秀伶俐,却是个撒虚捣诈的!若她以为这是条病鱼,刚才买鱼时为何又不说?哪有人肯花钱买死鱼的?”

男子微楞,“说得也是,丫头啊,你方才买鱼时为何不说此话?”

丫头道,“刚才那位渔翁老伯伯说,一尾鱼也才卖得几文钱,想他打鱼如此辛苦,在水上又是极凶极险的营生。我若说这是病鱼,先生定然不买,老伯定然不快。怎好因为这个让老伯白辛苦?我不好直说,便找个借口,想等买下之后再扔了它。”

青衣秀士闻言不语。

那丰伟男子长叹一声,“老鼋阿老鼋,这下你可服了吧?这丫头虽无救我之意,却片片都是怜你之心啊。”

一片阴沉沉的云来了又去。

临走的时候,丰伟男子将一颗宝光流转的珠子递给杨不愁,“丫头啊,这颗珠子是赌注,亦是谢礼。”

丫头盯着那珠子瞧了半晌,也没瞧明白这到底是何物。比珍珠大些,青中带蓝,蓝中透着绿,光彩荧荧。

独孤先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锦囊,“不愁啊,将那珠子放在这锦囊之内,好好收着吧。”

珠子收进了锦囊,锦囊挂在脖子上,丫头贴身佩戴。

先生说,那两人一人称老龙,一人称老鼋,想必是某方河泽的水神。

丫头说,先生懂得真多。

架在松木枝子上的烤山鸡将近熟透,香气飘进了鼻孔,心里隐隐有些泛酸。看同类惨遭毒手,到底还是有些不忍。

独孤先生每日上午给丫头讲讲书,教她习习字,临个贴,描个红,从诸家经集里挑些有趣的寓言说给她听。

别人家的孩子学功课,凿壁囊萤,王爷家的么,先生不悬梁刺股就不错了。

王府里的小郡主是檀香案上的琉璃盏,翡翠炉里的夜明珠,府里上上下下小心翼翼地捧着供着还嫌不够,哪里敢累着她?

习字没到半个时辰,便有丫鬟从外头匆匆进来,“先生,王爷交待,郡主娘娘身子骨还没长扎实,握笔太久怕手腕有劳损,时间长了若骨头走了形可不好。这字也写了有一会子了,该歇歇了。”

先生悠悠然合上书本,灿然一笑,“不愁啊,莫写了,咱们沿着湖边走走。”

玉镜湖边,杨柳岸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映在湖面,成了两双。

杨不愁隔着湖远远看对面岸上,也有一双人影,一紫袍金冠,一绿衣墨发,冠带飞扬,长发飘舞,犹如画中走出来的佳侣,相携相依,相顾莞尔。

丫头看得呆了。先生也站在身边同望。

“先生,我不明白。”丫头抬头看他一眼,“像我爹爹们这样极好的人儿,为什么还要被人耻笑?”

先生一双眼缥缥缈缈,似看尽了天边几万重山水。“不愁啊,感情一事也如做学问。浅薄之人,只窥得门径,终探究不到其中的堂奥。他道山便是山,水便是水,却不知山中有水,水里有山,'。 '山后还有路,水上还有桥,路边还有更美的春光,桥上还有更妙的风景。里头的妙处,只有孤注一掷毅然前行的人才能体味。”

杨不愁蹙着眉,不明白。情是什么,她这个年纪还不懂,只知道像爹爹们这般,携着手,临着风,柳荫下浅浅地笑,是极好极好的事情。

“先生,情到底是什么?”

先生愣住。这题目委实难答。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也没有比这更艰难的事。

情字最是缠人。情尽时又生情,情浅时又转浓,一个百年又一个百年,未及勘破情之深浅,情潮竟越发来得凶猛了。

如春风正得意时新启的一坛佳酿,初开封闻见那绵绵延延的香气就已经醺醺然,直至饮到沉醉犹不舍得放手。

读书贵在能破万卷,万卷书怕却也解不尽一个情字。

“情啊,牵牵念念,无休无止。”

柳梢头飞来一对燕子,展翅从湖面掠过。

“哼,臭狐狸讲什么情情爱爱的,莫要带坏了我家女儿。”柳荫里走出来锦衣华美的凤三太子。

先生未回头,目光随着燕子飘远,“三太子天生仙骨,自然是不懂这些凡间情爱的。”

如意拉起丫头,“走,去跟你王爷爹爹说,赶走这个装腔作势的臭狐狸。”

一拉没动,转头去瞧,丫头正一手攀着柳树的树干和他角力,竟是不愿和他同去。“先生是好人,我不要王爷爹爹赶他走。”

“你……”如意本来揣了三分玩笑的心,一听这话,也都成了十分的认真。“好人?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九华山一只狐妖,你不怕么?”

丫头朝先生看了一眼,先生在垂柳丝下对她微微地笑。丫头便垂着眼道,“先生定然是只好狐妖,不会害人的,我喜欢先生,不愿让他走。”

好个喜欢,好个不愿。臭狐狸是抢人家财的惯手,抢了他的地盘,抢了他的风头,如今,连他家女儿也抢去了。“好,你若要留他,就莫要见我!”

丫头咬了咬唇,半晌方才小声道,“神仙爹爹不讲理。”

锦衣的身影化成一道金光,倏忽不见。

丫头心里有些慌。“先生,神仙爹爹不会真的走了吧?”

柳丝儿下一声低叹,“那只凤凰啊,又使小性子呢。”

这一年过了三月的小阳春,过了五月的端午节,又过了八月中秋,九月重阳。到数九深寒时,丫头站在园子里的梅花树下赏雪,擦着脸颊吹的,已不是那日的杨柳风。

她的神仙爹爹生气了,再也不回来。

神仙爹爹真小气。

她对王爷爹爹说喜欢美人爹爹,王爷爹爹才不会生气;她对美人爹爹说喜欢王爷爹爹,美人爹爹也不会生气。

她喜欢先生,是确确实实的喜欢。先生一笑起来啊,像极了她亲生的那个爹爹。一般清瘦的身形,一般俊雅的笑,一般的温言软语,一般的亲切和气。亲生爹爹不在,每日里看着先生也是好的。

立在梧桐树旁画条墨线,比春天时又长高了许多。

梧桐树上光秃秃的枝丫上空空荡荡。她的神仙爹爹啊,何时能再回来?

绽放的花骨朵儿

如意揉开眼的时候,眼前正站着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头儿。

老头儿见他醒来,忙满脸堆笑,道,“三太子,您醒了?”

如意坐起身,看他,“你是谁?这是哪里?”

“小老儿是此间土地,三太子您飞来这蟠桃园里,大醉不醒。我见您在此休憩,便遣开洒水浇园的力士,嘱咐修枝打扫的小厮,莫要惊扰,到这个时辰,您已经睡了整整三日了。”

蟠桃园?怎么飞到天上来了?

他环顾左右,见自己正坐在一株桃树之下,树上缤纷繁花,夭夭灼灼。

依稀记起,当时一气之下从澧王府里出来,驾在云头之上时,正碰上上八洞神仙从离恨天上兜率宫里拜谒太上老君回来,随后便被他们扯去蓬莱岛上喝酒。其间有仙童捧出一壶琼浆,名曰“三日醉”,他把着酒壶喝了一气,后来轻飘飘地不知道身在何处,没想到竟跑来这蟠桃园里憩了三天。

说一声“搅扰”,道一声“告辞”,如意匆匆跳上云头向人间降去。

他家女儿还跟那老狐狸混在一处,教他如何放心得下?

人间还是三月的小阳春,老梧桐依然披着半面霞光在春风里摇晃着枝叶。

一道祥光落入梧桐树繁茂的枝叶间。

老梧桐化作人形,绿鬓玄衣,含笑仰首,对树枝上的如意道,“三太子,你可回来了。”

如意没看他,视线只向院子里扫来扫去,“我家女儿呢?”

老梧桐笑着伸手向窗前一指,“那正绣花的不是?”

目光顺着老梧桐的手看过去,如意一没留神,便从树上栽了下来。幸好落地时还来得及使个仙法,才没摔个嘴啃泥,堪堪挽回了点凤族的体面。

“这……这是……我家女儿?!”如意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怎么三日不见,变成这样?”

老梧桐捋须笑道,“三太子啊,天上一日,人间三年。你在蟠桃园中睡了三日,人间已过了三年了。丫头今年已经及笄了,模样自然不同于小时候。”

这老树精道行匪浅,竟连他睡在蟠桃园里的事都算得出来。

“呵呵,幸好三太子喝得是三日醉,还能见见丫头长大后的模样。若喝的是千日醉,怕是等不到你回来,丫头早就变作一缕飞烟,堕入轮回了。”

如意看着窗前的杨不愁,半晌无言。

丫头过了三年,果真出落了。圆圆的包子脸没了,鼻子更见挺翘,下巴更见精致,一双黑幽幽的大眼也像含了两汪春水,越发得明亮。

如意立在树下犯难,两只脚像被钉在地上,迈不得一步。

三日前他还拉着小娃娃的手满街乱晃,三日后小娃娃却摇身一变成了大姑娘,教他如何若无其事地缓步上前,轻轻说一句“丫头啊,你神仙爹爹回来了”?

他和十二岁的小丫头只分别了三日,而眼前这姑娘却和他阔别了三年。她或许已将他淡忘了,而他对她也全然陌生。两个彼此都陌生的人,如何做一场久别重逢的喜乐团圆?

费尽了思量,终究不敢现身。

窗前的杨不愁没有察觉,手里拈着针,扯着线,含着一嘴角的笑意,仔细地绣一方素帕。

如意蹙起长眉,“她这是在做什么?”

老梧桐笑得别有深意,“我家女儿长大了,瞧这帕子绣得多好。”

“哼,没绣在帕子上,都绣在指头上了。”一方素白的帕子,满布着星星点点的红,想必都是十指上的针孔里流出来的。唉,丫头这绣工也像她娘,都是家丑。

到十个指头俱都鲜血淋漓时,帕子绣好了。

丫头无比满足地吮了吮指头上的血,拿着帕子眉飞色舞地向身边的丫鬟们嚷道,“走,咱们上太尉府去!”些许娇羞嵌在眼角眉梢里。

如意这才似乎有些明白,老梧桐笑得是怎么个别有深意,他家女儿是怎么个长大法儿。一朵含苞的花骨朵儿,在他大醉不醒的这三日里,趁着春风悄悄地绽放了。

那感觉就像,辛辛苦苦拉拔长大的闺女,还没在自己掌心里捂热乎几天,就被别人劈手抢了个干净。手上心里都是个空。

不仅空,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拧巴劲儿,绞得心里不大好受。

暗暗一咬牙:那只臭狐狸,到底把他家女儿教到邪路上去了!

太尉府的小公子

日将斜暮时,丫头还未回来。如意觉得屁股下面像燃起了一盆炭火,有些坐不住了。

船翻了要怪那掌艄的,房塌了要怪那砌墙的,自家好好的女儿变成这副模样,背后定有个难辞其咎的。

纵身便上了半空,在寂静的偏院里落下。

一身素白,两袖晚风,独孤先生正立在院中看余晖映红的半天云彩。

看了五百多年,如意还是看不惯。明明是只狐妖,偏做足了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不伦不类。

“臭狐狸,你果真还在这里。”

“三太子你也果真回来了。”独孤先生转身,含笑的脸在夕阳底下镀上一层金色。“不知三太子找我何事?”

“哼,你教的好学生!”

独孤先生又笑,低着头踱近了几步,踱到他面前,抬起眼来瞅着他,“三太子可是想知道那太尉府里的人物?”

如意不语,只冷冷地与他对视。

“呵呵,三太子啊,你最可贵之处便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狐狸笑得开怀,旋即又收敛了些,伸手抓一缕如意被风吹到胸前的黑发,细细地把玩,“太尉之子景皓,年方一十六岁,才冠京华,容颜俊雅,是个不世出的美貌少年。去年上巳节郊游时被丫头遇上,从此便芳心托付了。”

说到此处,狐狸顿了一顿,一双眼里盛满笑意,“三太子不想去看看?”

他不想。

他就是不想。

好去处多了,他做什么要去看那不识趣的丫头追男人的戏码?

锦袍上霞光散彩,高冠上美玉生辉。如意摇着扇子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迤逦而行。一个人闷得无聊的时候,酒肆茶馆都是好去处。

在酒楼之上临窗而坐,听身边那群凡人们谈天说地,讲东家之长,论西家之短。说到最近京城里的新鲜事,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当属这三桩。

第一桩,朝廷取良士,三年一开科。今年又到了各地举子入京赶考的日子。百姓们众说纷纭,山西出才子,江浙多名士,谁能拔得头筹,占尽风流,端看这一场春闱。

第二桩,当今太子殿下年满一十九岁,于今年开始入朝参议政事。传闻三年前皇后娘娘便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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