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君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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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君地老天荒-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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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姝似犹豫了片刻,低头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未夏,从那人手中接过信件,低声道了句“多谢。”便放下了帘子。

马车重新行驶起来,吟姝将信件收回衣袖,心情明显的愉悦,抬手扯过狐毯要给她盖上,却见未夏睁开眼睛默默看着她的脸,唤道:“吟姝。”

她将毯子盖到她身上,回道:“夫人唤奴婢何事?”

未夏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靠回她的肩上。

“夫人……怎么了?”吟姝不解道。

“就是累了,想歇一会儿,到家你要记得叫醒我。”

阖上眼便又陷入昏沉,只感觉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些,还做了许多梦,醒来后鼻子很疼,伸手一摸住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鼻子之下,嘴唇之上人的部分肿成一片,皮肤似乎被掐破了。

“醒了?”低哑的男声就在身旁。

声音熟悉的很,却又透着些许陌生,未夏偏过脸,看见侧坐在床前的男人,所有的迷茫顿时化作惊喜道:“一晗!”

那人没有应,一双眼平淡无波。

“你终于肯见我了,”心中有些热,未夏飞快撑坐起来,哑声道:“一晗,对不起!”

“醒了就好,你的丫鬟在门外候着,我唤她进来伺候,待会儿再叫人传膳,等你用过,我再与你说些事。”

他说话时甚至没有看着她,又见他站起身要走,未夏急了,一把拖住他的胳膊,“你还生我的气吗?”

秦一晗转过身,看着被她抓得死紧的手,用另一只手替她拉上锦被,语气仍旧没有情绪,低声阻道:“你先别动,我去叫大夫来过给你瞧瞧。”未夏动了动唇,秦一晗已偏过脸朝外室扬声道:“来人。”

随着他的召唤,一名样貌陌生的婢女马上推门而入,“去偏厢请庞医过来一趟,再去告诉吟姝姑娘可以过来伺候了,差个人进趟宫,传个信儿给豫王爷,就说……就说董妃没事了,叫他不必担心,宫里散席后不必过来了,晚些时候我会亲自护送董妃回豫王府。”

空气里有清雅的熏香味,墙角处的架子上搁了一只半人高的瓷瓶,再旁边的窗台下,放着几盆半开的晚山茶,完全陌生的环境,未夏愣愣地看了一圈,迟疑道:“这里是……”依稀记得睡得正好正香时,一双手死命地掐她着的鼻子嘴唇,隐约猜到这是哪里,果然,秦一晗转过头来回道:“质子府,我的房间。”

“怪不得……”未夏摸着人中喃喃道:“真巧啊,我刚才还做梦,梦见小时候我们打架的事呢。”

秦一晗眼神黯然,并没有做声;未夏笑得促狭:“是我们打得最凶的那一回,”倾身慢慢往他挨近些,呵呵一笑,说道:“确切地说,是你把我打得最惨的那一次,你还记得吧,那一回你可是害我当了整整两个月的光头。”想起梦中那段有趣的往事,未夏不由开心地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在身边之人的沉默中渐渐低了下去,秦一晗抬目直视她努力维持的笑脸,容色隐约疏离,淡淡应道:“我不记得了。”

她僵了一下,很久便又扯了个笑,并不觉得尴尬,反而点了点头:“是吗,不记得也正常,那时我们才七八岁吧……不过我却一直记得你那时候的样子呢。”她歪着头想了想,用手比划了一个长度,笑道:“那时候的你头发这么短,就像个假小子,个子又高,力气也大,还皮得很,揪着我的辫子不放,我打不过你,死命想跑,逮着机会往前一冲,结果就被你扯掉了一大把头发,我又疼又伤心,哭得可厉害,秦叔叔就把你狠狠揍了一顿,叫你来我家道歉,谁知你来了之后不仅不道歉,还凶我,说我是笨蛋,被人欺负也不会打回来,活该被揍,我说你比我高比我力气大怎么打得赢,你说用指甲挠,用牙齿咬,揪头发踩脚,再不济吐口水也行。”未夏摸了摸自己垂到胸前的一缕长发,笑着看他的五官,语气是近乎天真的夸张,仿佛还是面对着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在撒娇一样,啧啧感叹:“我还记得,那时候你真是凶,连教我怎么打架都恶巴巴的,叫我根本不敢反驳,说打不赢你是因为你头发太短根本让人抓不着。”

“你还记着,”秦一晗扯了扯唇,眸中竟有隐隐的倦意,容色无半丝波动,“我耍你玩而已。”

猜到他会这么说,未夏沉默了片刻,低头盯着他满是抓痕的手背,勉力使自己笑得更加灿烂自然,语调也是上扬的愉快:“你看看我,现在连睡着了都记得不能吃亏,你该夸我学得好,得了你打架大王的真传!”见他不作声,她又得意洋洋地自夸:“上次我还把君亦洺的脸都抓花了呢,是不是孺子可教、青出于蓝了?”

他无动于衷地看了她一眼,眸中的倦意似更深更暗了,垂目从她手中抽回被握了几个时辰的右手,将手背掩进袖中。

“他们都说你凶,院子里的伙伴、学校里的小霸王都怕你,不过,我却一点也不怕你。”未夏坚持不懈,小心翼翼伸手重覆在他的手上,见他没有拂开,笑了笑,轻柔道:“我知道你虽然喜欢招我,却从来不会真的欺负我,还记得吗,那次我妈怕我头发长不匀,就给我剃成了光头,学校里的同学笑话我,你就把带头起哄的许果揍了一顿,还把她的辫子也剪了一根下来,让她也成了半个光头……”她抬目看他,眼睛细微地眨动,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小声道:“一晗,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秦一晗垂目,看了一眼她青白的手,嘴角轻扯,笑得意味不明,道:“为何道歉?”

未夏一喜,马上说道:“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啊。”

答案毫无疑问,她说得更自然而然,他反而容色清冷,未夏看着他冷漠疏远的样子,心中刺得难受,艰难地说道:“一晗,你知道的,我们俩认识甚至比……比认识任禹还要早,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分得清你骂我蠢是真心还是玩笑。”

他默默无言,只用带着凉意地目光注视着她,未夏认真思索片刻,继续说:“你我、加上细细,我们自小就在一块儿,玩耍嬉戏读书长大一直都在一块儿,彼此的心事,若说一点都猜不到也不可能……虽然感情的事我们从来不挑明,你也总把自己藏得很深,迟钝如我,如细细,要察觉到并不难,我们之间成了今天这样,我真感到十分抱歉,一晗,你的心事从一开始我便知道,可我没有办法,我喜欢任禹,很喜欢很喜欢,为了掩盖我的自私,我只能假装不知道……我始终记得大一下半年,我与任禹刚走到一起时,那段时间你对我突然的疏远,让我明白了你有多么在意他,也许……也许是跟我一样在意,我知道你很不开心,我内疚极了,我想跟你说点什么,却又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更怕话说出来你觉得我虚伪,是在炫耀或得意……那样,会使我们关系弄得更糟,细细对我说会很尴尬,叫我别说,假装不知道就好,所以我就一直假装,假装不知道你的心意,一晗,那天我是疯了,你当我是得了失心疯好不好,我不是故意对你那样说,真的对不起,不是任禹告诉我的,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是我……是我不好,一晗,我向你道歉,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忽然抽回手,冷冷地看着她,听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双眼中寒得没有一丝温度,一开口便是质问:“我问你为何道歉,董夫人,豫王妃,董未夏,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语气带着尖锐地嘲讽,面容却又有着苍凉的疲倦,似乎下一秒整个人就要爆发。

他愠怒的面容让她有些惊慌,未夏舔了舔干枯的唇角,慌忙解释道:“我只想告诉你,即便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人,也不影响我们的友情,一晗,我们……”

“重要吗,未夏,那些真的重要吗?”他不等她说完已愤怒打断,嗓音压抑,似极痛苦。

她被他问得一怔,不假思索地答:“重要,很重要!”

他摇了摇头,眼中除了痛苦,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让她的心莫名的刺痛抽搐,来不及去分辨他眼里还有什么,她捂住震颤不安的心,涩声道:“这段友情……对我来说是真的,对秦一晗来说也是真的,即便你再否认我也不信,我不信那些都是假的,如果是,你何必为我做那些,作为一个朋友时时陪我,照顾我,何必等到我病情恶化,才对任禹表露心机,如果是,你又怎么会被我拖累至此,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她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却毫无动容,看着她的愧疚自责,反而又开始笑,凄冷的冷笑,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他从凳子上直起身子,缓缓欺身上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她坐在床榻上不得不仰头看他的脸,他眼中的神情复杂难辨,尽管眼泪隐忍不出使视线有些许迷蒙,未夏却还是看清了,也看懂了,那是平淡到带着恨意的嘲讽与愤怒,真的嘲讽,真的愤怒,以及,真的恨。

愤怒转为悲伤,他好像一下子变得悲伤起来,开口,嗓音轻忽其轻:“如果我是你,如果是我,我绝不会在乎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呆呆地僵住,想反驳的,想对他说朋友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在那样的目光下,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半躬着身,俯身看这她脸上病态的白皙,眼中泛起的朦薄水雾,嘴角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喉中眸中尽是苦涩,出口仍是质问:“两世了,还重要吗?你再回答一次!”

然后不等她回答,又苦苦的笑:“你总是如此……乖娃娃,软心眼,贪心,什么都想要得到,又谁也不想伤害,到最后却谁都被你伤害……轻易应承,轻易反悔,再轻易说对不起,即便是动了心、谈个恋爱,也害怕主动,我别有用心误导你让你以为任禹不喜欢你这一型的,你就真的相信,倍受打击地转而接受那个追你的研究生学长,如果换个人,如果那是别人,我如果想争,未必会输,你知道吗,我唯一输在……唯一输在他是任禹,他对我无意,”他握住她的肩膀的双手指指用力,眼神清晰,他强硬地压迫着她仰起脸直视他的眼睛,说出来的话却无力又不甘,他用秦一晗从未有过的软弱的声音,缓缓地说,极慢极轻:“我曾觉得老天不公平,完全没有天理,为什么他会喜欢你,一心一意地喜欢那么温吞无用的你,后来我看着你们顺利在一起,那么快乐洋溢,幸福到让所有人眼红,我看着他爱你宠你的样子,更加觉得没有天理,我以为他迟早会看清你厌烦你,没想到便是你的缺点,他也甘之如饴的像瞎子一样看不见,细细对我说,缘分天注定,你和他才是有缘的那一对,我不相信,也不承认,甚至坏心地在知道你得病的时候,跟别人一样隐隐赌他什么时候会跟你分手,我只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你们之间提出分手的会是你,你的病痛、你坏情绪下的无理折腾、各种各样的压力他统统替你担下来,当我听说他把你的名字刻在心上时,我几乎就要死心了,可喜欢了那么多年,始终有些不能甘心,我二十七生日那天你在住院,他以你的名义送来一份大礼,我知道他这么做不过是为讨好我,希望我和细细有空多去陪伴你鼓励你,作为朋友能给你多一点支持,那晚我借着酒气,当众表白,大方表白,朋友们只当我是老同学之间在开玩笑,只有细细知道我真得再不能真,任禹也知道,他知道我是说真的,却只作是玩笑,其实我心里也明知……这结果是我早已料到的,我明知说出来会被他拒绝还是决定豁出去赌一次,我告诉自己这么做是也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放手,可总还是忍不住抱着希望,当第二天再见,他对我刻意疏远时,我却又后悔了,我情愿我没有说出来过,那么我还有暗恋下去的勇气……那时我便想,我要看着你们,看你们能走多远,看他到底能有多痴情,能坚守到哪一步,只是我又一次没有想到,你们会那么快结束,才两个月而已,你竟真的就那样轻易决绝地放弃了,你不会知道,当我听说你跟他彻底分手的那一天,心中是多么的可笑可悲可叹,为自己,为你,更为任禹,我不止一次地想着,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为了幸福、为了他而坚持下去,可我偏偏做不成你,与你的放弃和羸弱比,任禹的付出与情意全部成了白费,而我孤注一掷的真情告白又显得那么的可笑,你都不要他了,他也不要我,以往我时时盼着你们分手,可他终于单身了,我却更加没有机会,虽然我很不愿相信,但没有什么公不公平天不天理,真的,爱情便是如此这般,有多幸福,也会有多残忍,我不再抱有念想,任禹是董未夏的,到死都是你的。而我从一开始就输了,无话可说,未夏,我跟你承认,我一直都在嫉妒你,但我不会跟你道歉,永远不会道歉,我甚至还会恨你,我曾深深的恨过你,你知道吗,那时我是真的恨,我劝说任禹的母亲在他的墓碑上刻上你的名字,心中却想你不配,你是天底下最没资格成为他妻子的人。所有的一切全是被你搞砸的,我们三个、所有的幸福全毁在你的手中。”

他失望地望着她,嗓音由于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而有些沉哑,却意外的平静,他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未夏,你毁了任禹,毁了自己,也毁了秦一晗以及多少人艳羡不得的一份真情。”那些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终于不必再隐瞒,痛快说完最后一句话,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就连不甘和愤怒也变得平淡,他想这一次他是真的要解脱了,那种死死执守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的感觉像一场久远的梦,陌生得像是别人。

她呆立,脑中一片空白,发不出声音,如被人点了穴又扼住咽喉,许久之后,悔恨内疚与自责一齐涌入,她慌乱地承认错误,嗓音颤抖:“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好……我坏,我……很坏……”他还是那样看着她,叫她无法承受他的失望,她用手捂住脸,声音便一下子变得扭曲断续,咸涩的液体从指缝中溢出,她哽咽着认错,艰难地忏悔:“对不起,全是我不好,我伤害你们,叫……任禹失望,一晗也失望,我坏!我把……我还把所有人搅得一团糟糕,我搞……砸了,我搞砸了,任禹死了,和一晗……都对我失望了……”

他看着她的撕心裂肺,平静得像一座雕塑,看吧,他一直都知道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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