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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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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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亲了亲她的颊,“放弃吧,戚懿。”

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朕何尝不知道盈儿是个好孩子?可是阿父,人的心,本来就是长的偏的。朕少时顽劣,总是不住的给你和母亲惹麻烦,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是到头来,最心疼的孩子,还是朕。

人生命里总有那么一到两个人,想将最好的捧给他(她),最贵的捧给他(她)。那一年,我往咸阳,瞧见始皇帝经过面前的车驾,百人开道,驷马俪篷,华贵肃静而威风八面,“大丈夫当如是啊。”小小的陈胜吴广都能够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况我刘三乎?

昔年丰沛亭间的刘三成了天下人仰望的皇帝了,做了皇帝以后呢?还不当是想如何便如何?戚懿那么娇,那么美,如意那么小,那么纯,我也想,将他们掬在手心里。我知道,戚懿不够聪明,戚懿爱使小性子,戚懿有她的盘算。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做皇帝的女人,只要够美,够真就可以了,我很爱昔年定陶那个在原野间羞羞怯怯唱着《上灵》地少女,她穿着我送给她的华裳。在我为她搭建的神仙中慢慢的长大了,妖艳而又天真,举手投足尽是风情。

昔日那个羞羞怯怯的少女不见了,汉宫里多了一个戚夫人。她为我生了一个儿子,我为他取名如意。如意初出生地时候,粉粉嫩嫩的可爱,他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抱着我的脚奶声奶气的叫爹爹。

我盼他。万事如意。

如意渐渐长大,喜怒哀乐鲜活而又分明。如意,你想要什么呢?如意没有答。可是男孩子,都是想要功名江山的,父皇有万里江山,愿留于你。如意很聪明,无论什么学问,一学就会,只是年纪尚小,没有长性;如意不知世事。发起脾气来也曾仗死过几个宫人,男孩子么,怎么能怕见血?父皇的万里江山,可不就是这么一路杀出来的?

盈儿他不像我。其实他也不像他地母亲。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像着谁。他的父亲不信仁义,他的母亲心思狠决,却偏偏养出来这么一个良善仁义的儿子。

良善有什么用?仁义有什么用?但凡刘三是个良善仁义的人,早在那秦末乱世之中默默无闻的死去,如何还有如今这个天下至尊的皇帝?满朝的文武百官,又有哪个是吃素的?你若没有一点手段,如何能弹压的住他们?如果将大汉比作一驾驷马拉着地马车。皇帝就是那驾车的车夫,朕费尽千般心机,才勉强驾驭住这些傲诞惊马,若由慈弱如盈儿来驾,可不正要客反侵主,车毁人亡。

时光流逝中。朕慢慢老去。朕满心欢喜的看着如意慢慢长大,却忽略了在朕不曾见的地方。盈儿也渐渐长大了。

战场是最优胜劣汰地地方,也是最能让人成长的地方,十六岁的盈儿亲自向朕请命披挂上阵,历时三月,最终击溃英布。利剑微微出鞘,就再也掩不住锋芒,雏凤引颈长鸣,其声清越胜于老凤。

骑着战马回到长安的盈儿,朕瞧着,终于有了一个男人的担当。为什么会这样?朕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某一刹那,拍着大腿明白了,

那个一直被朕嫌弃着的盈儿,朕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汉二年那年。

那一年,夏侯婴架着马车在茕阳大道上逃逸,后面的追兵铁骑踏踏地追过来,朕惊慌失措,欲推满华和盈儿下车

…………儿子虽然重要,但若老子都没了,还要儿子干什么?盈儿显然吓坏了,他被满华抱在怀里,懵懵的不知所措。

那时候老子就恼了,妈的,老子的儿子,老子要推你下马车,你连指着老子的鼻子骂一句的胆子都没有。

虽然那时候他若真闹了老子也会嫌心烦,甚至踹他一脚,但是他连哭都不得哭一哭,老子心里又隐隐憋气。

最后一双儿女辗转得回,相对地时候偶尔客气地很,可是心里,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他怎么样,在朕心中,都忘不了马车上那惊惧不知所措的眼睛。

朕并不想面对那双眼睛。

而朕坐于安逸长乐宫中,恍惚听着他带回地金戈铁马之声,忽然开始觉得,朕渐渐苍老了。

盈儿蜕变成一个男人的时候,如意还只是一个孩子。

盈儿威信日增,朕要如何才能实现对戚懿的承诺,换易储位?

吕家不答应,留侯不答应,孙叔通不答应,周昌不答应,盈儿在殿下抬眸望着朕,他的眼光告诉朕,他也不答应。

偌大一片汉土,除了朕捧在手心的戚懿,竟没有一个人答应朕废黜盈儿,改立如意。

那日里,朕于长乐宫设宴,宴请群臣。盈儿携人入宴,朕问他,他身后的四位白发皓首的老人是什么人。

盈儿笑着说,“是商山四皓。东园公……”

朕吃了一惊,召此四人来问,“昔日朕起事时,登记后,都曾遣人去请四位贤人出山助朕,四位皆推之老朽不肯出山。如何如今却肯效忠太子?”

东园公唐秉不卑不亢的禀道,“陛下惯轻儒生,而太子礼贤下士。故效于太子也。”

朕喝了一杯酒,然后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戚懿察觉到朕的情绪。捧着卮酒,小心翼翼地看着朕。她的手纤纤,她的肌肤是好看的微蜜色,发如流云,一双眸子淡荡春光,潋滟生波。朕掬起了她的发,指着那四个老人地背影与她道,“瞧见了么。那就是太子的羽翼。太子羽翼已成,已不是朕可以随意撼动的了。”

“不过是四个糟老头儿。”戚懿她不懂,她只以为朕在和她说笑,嗔道,“哪有那么严重?”

“是啊。”朕感慨,“他们不过是四个老头儿,可是这四个老头儿背后,站着朝堂上的大臣和天下的民心。”

戚懿伏在朕膝上哀哀痛哭,一双眸子又是怨,又是怜。“陛下不是皇帝么?为什么,做皇帝的,连立哪个儿子做太子都做不了主?”

“是啊,戚懿。”朕苦笑。“朕是皇帝,可是皇帝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由得了自己做主的。朕立的是太子,而百官,挑地是他们未来的主上。而天下百姓,挑的是日后的皇帝。”而如意和你,在他们眼中,不合格。

“懿儿啊,”朕意兴阑珊。叹道,“你为朕再跳支舞吧。来,朕为你来唱歌。”

朕的兴致很好,亲自为她击筑,大声唱起了歌:

“鸿鹊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己就。横绝四海。”

朕的鸿鹄。

鸿鹄是一种有着惊天志向的鸟。它终年高飞于苍穹之上,不与燕雀之辈多做纠缠。

“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增缴,尚安所施。”

歌是楚歌,声有有遏云之势,从神仙殿传出,缭绕于天际之间。

盈儿他是鸿鹄,是朕之子,朕若所托江山得人,才可与故后俯瞰万里江山无愧。可是朕的戚懿,朕的如意,朕的娇妾稚儿,朕能将他们托给谁呢?

戚懿在朕嘹亮地歌声中跳起了舞。这一生中,朕再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戚姬。那一日,她站在神仙殿上,衣一身翡翠汪的绿,满头翠翘随风招摇。

她跳的是折腰。

你见过折腰么?

她长长地广袖拂在额前,翩跹如缤纷的蝶,迟迟不肯拣了寒枝歇息;她如柳枝一般不盈一握的腰肢,如风摆柳一般蘧然下折,将折未折的一段腰。

白玳瑁铺着的殿堂映衬出她的舞步,轻盈如一段春山。翠绿的蝴蝶儿展开了她的羽翼,一扇,再一合,再一扇,半颊流芳是她地红痕,她的哀伤绝望和恐惧不安,追不回的是过去的好时光。

朕与她曾共有的好时光。

每年岁首,冬十月半共入灵女庙。以豚忝祭乐神,相望吹笛击筑,调笑时光,歌上灵之曲既而相与连臂踏地为节,歌赤凤凰来,碧梧桐以备,宁无不来?七月七日临百子池,令满宫乐人于池边共作于阗乐,曲调奇异而柔媚,熙攘秋色,乐毕,以五色缕相羁,谓爱时时世世相连;八月四日出雕房,于北户竹下围棋,约定胜者终年有福,负者终年疾病,取丝缕绾于手,共祷于北辰星光之下,祈求上天赐予长命百岁,免去灾病死亡;九月九日重阳登高,佩茱萸花,食蓬饵,饮菊华之酒;正月上辰出池边盥濯,食蓬饵以祓妖邪,可令终岁无疾;三月上巳张乐于流水,祈福来年,年年有来年,岁岁有来岁。

朕闭了目不忍再看,折腰舞妖美,但充满着不祥的意味,朕已老去,朕从这不祥地妖舞之中,已经看到了戚姬地结局。

朕不想见这样的结局。

面前这一个,是朕这辈子唯一一个真心宠过地女子。

朕睁开眼,问戚懿,“懿儿啊,你可愿为朕陪葬?”

戚懿怔怔的望着朕,微微瑟缩。

她还那么年轻,朕却已垂垂老矣;她还有她心爱的儿子,朕却共有皇子八人;她还不想死去,朕却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朕苦笑着摇摇头。

护不住啊。

朕的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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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大风

年迈的高帝忽然刻骨的思念起早已抛在脑后的故乡,思念丰沛绵延春日的风,那是他的故乡,他的生长之地,他的血脉缘起的地方。

汉十二年春,高帝从长安出发,欲再回故乡丰沛。

“懿儿,”神仙殿里,他问戚懿,“你可愿与朕共同回家?”

戚懿背过身对着殿门,玻璃珠子穿成的帘子落下,一片衍玉之声。她在帘后发着脾气,“你要走就走,没有良心的男人,早就忘了我们母子,还做什么假惺惺?”

刘邦微微苦笑。

这些年,他宠爱戚懿,将之宠出这份娇惯脾气,娇惯便娇惯些,他甘之如饴。可是戚懿,若有一天,朕不在了,这偌大汉宫之中,还有谁能护着你呢?

这么一想,他便怜惜戚懿,也不对她生气,只是淡淡嘱咐,“朕不在的日子,你敛着些脾气,太子性慈,不会为难于你,你若有受了欺负的地方,便去求他。”

顿了顿,忽又伤感,“别总与皇后犟着,她也是可怜人,但凡能示个弱,折个腰,也能少讨些苦头。”

“哼,”戚懿只当他在说笑话,银铃似的笑了一会儿,怒道,“那老妇也能压的到我?你若回心转意,只管去她那儿,我戚懿若掉半颗眼泪,就不姓戚。”

高帝不再说话,再望了纤美的背影一眼,转身大踏步出殿,不再回头。

“夫人。”佩兰怯怯的道,“陛下车驾,已经出了西阙了。”

“他真地走了?”戚懿跳下榻,三步两步赶到殿门处,握着帘上珠子。面上已尽是泪痕,“我只是想要他哄我个几句,不是真的不打算理他的。”

佩兰噤若寒蝉,瞧着蹲在地上的宠姬,眸中却露出怜悯之色。

“佩兰,”戚懿抓着侍女的裙裾,哭到哽咽,神情却迷茫地像个孩子。“陛下,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佩兰温言劝慰,“陛下平日最爱夫人的。”

“是了,是了,”戚懿破涕为笑,娇美有若春花,“等他回来了,我服个软儿,一切就又回到从前了。”

高帝车驾从宣平门出,经灞桥。走驰道,车行甚缓,来到沛县的时候已经是将近春日的时候了。

沛侯刘濞率着故人父老乡亲出城三十里迎着高帝车驾,扶着从叔笑着躬身请安道。“皇叔一向身体可大安?”

刘邦逡巡着故乡熟悉的一草一木,面色出现淡淡的红光,精神头极高,“好的很。”他豪迈笑笑,拍着刘濞地肩头,“待会儿和你喝酒,准能赢的过你。”

“侄儿不甚惶恐。 ”刘濞喜道,“已在沛宫为皇叔准备好安置酒宴。愿得皇叔过往观。”

父老乡亲在宫前悉数跪拜,神情恭敬。沛宫之中,青铜酒爵反映着故乡的山水天青,刘邦大口大口的喝着酒,瞧着跪拜人众中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大笑道。“今日方知项籍昔日所言。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此中真意啊。”

忽有童声清越。唱出颂圣之歌:“秦失其鹿,天下逐之。昔有沛公,起于丰沛。仁德守备,体恤万民。一朝为帝,天下伏首。汉之广矣,汉之安矣,高哉伟哉,功昭日月。”一百二十髫龄童子从宫门两侧走入,俱素服青裳,头梳童髻,两鬓留梢,容颜清澹秀美,拢袖加额,动作齐整,观之可亲可爱。

刘濞笑道,“侄儿挑了这些故地孩子,教了一些歌,待皇叔前来,亲自唱于皇叔御前,给皇叔逗个乐子。也是侄儿一片孝敬之意。”

“好,好,好。”高帝大乐,笑道,“濞儿你有心了。”

高帝于沛宫遍请昔日知交所识之人,流水一般摆着宴席,大饮三日,酒喝到了酣处,亲自起身,于殿前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歌声激越,吐尽胸中之思。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刘濞将诗在口中大声吟了一遍,起身赞道,“皇叔好气魄,好胸襟。”

挥手命百二十童子,“还不为陛下歌来。”

那一百二十名男童互相对视,于是起声细细歌唱,“大风起兮云飞扬。”

歌声渐渐纯熟合拍,声音亦渐渐大了起来,“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到最后,声如清钟,响遏云霄,“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安得,猛士,守四方。”刘邦喃喃的吟着,于殿中起舞,慷慨悲昂。苍天,你可看见?大地,你可看见?青山,你可看见?流水你可看见?

这是朕的天下。朕为之征战十年覆蹈一生的天下。秦失其鹿,天下人共逐之。无数的英雄倒下去了,他们败了,亡了,朕踏着他们的尸骨走出来,草建了煌煌大汉。无数地猛士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了守护他们心中的故土,朕的汉家天下。

刘邦招诸亲近王侯大臣,斩白马以为盟,共誓曰,“汉以刘氏为王,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朕老啦,拿不动弓了,骑不动马了,打不动仗了,站在天下最高的地方茫茫然四顾兮,忽然,想回到最初地最初,丰沛乡间青山接绿水的地方。朕在这里说了第一句话,走过第一步路,交过第一个朋友,爱过第一个女人,得到第一个儿女…………

朕之后有了无数个,可是朕的第一个,都在这里。

两滴浊泪沿着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庞流下。“游子悲故乡啊。”他怅然慨道,“朕………吾虽定都于关中之地,千秋万岁之后吾魂魄犹乐思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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