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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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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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甫泰这时已听不见任何别人的话,他躬身下去,问陈二道:“你再说一遍?”

“容碧月从我手里买了毒药,就在府上的后花园里,又让我假扮下人到厨房下药。说一旦成功,就赏我多些银子。若是失手,绝不许牵连她。我说这药是我家家传的,要是一次下足分量,容易被人看出来。不如来日方长,到时毒发,只像生了重病。只有仵作验尸,才会露馅。她就给我两倍的银子,打发我远走,不许再回庾州。”

因为有过死人场的教训,聂甫泰对容碧月已存芥蒂,此时再听到这些,如同跌入千年冰窖。他将容碧月上上下下打量再三,方真正相信面前站着的确实是那个虽有些市侩庸俗,却奉自己为天的女人。“你怎么解释?”

容碧月不敢看他的眼神,只顾摇头:“她是在栽赃陷害——”然口吻无力。“她恨我,她恨我送她去死人场,所以——”

“你究竟有没有对如卿下毒?”

容碧月道:“我没有,没有——”

“我来证明,她确实没有。”聂萦离忽然插话,聂甫泰和容碧月都是一惊。聂甫泰道:“哼,那你就是毁谤!”容碧月怒瞪着她,不发一言。

“你以为容碧月不想下毒吗?我娘病时,我曾去看药,亲眼看着容碧月偷偷走到灶边。她想下药,可最终太紧张,药都撒到地上。此后她再不敢去。”

聂甫泰道:“那些药——”

“可是我躲不开。”聂萦离咬紧牙关,忍住涌出的热泪。“我娘走了,聂老爷你不想看到我,就把我关在后院。我病了,吃的药都是从厨房端来的。”

“哼,或许那些药根本就没有毒。”聂甫泰横眉冷对。

“我只是伤风,药方我看过。可是银钗一碰到那些药汤,就变黑了。聂老爷是不是还要问我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些?这些是我娘告诉我的。她在临终的时候还告诉我一句话。”

“她说什么?”

“她说:离开聂家。”

这一句几乎将聂甫泰惹怒,“这都是你一面之词!”

忽然间,堂外冲进来一人,大叫着:“定是她,是她害姐姐!”聂萦离一见,竟是聂濯玉!这时傅阳秋也跨进堂内,走到她身边去。聂萦离气急攻心,泪水滑落下来:“你——”

傅阳秋郑重道:“我是答应了帮你,可是我觉得聂公子应该知道这些事。”他将目光看向聂濯玉。聂濯玉回头来道:“姐姐,你不该骗我!”

聂甫泰道:“濯玉,退下。”与其说是严厉,却不如说是不忍和畏怯。

聂濯玉摇头,直指容碧月道:“我问过医生,为什么姐姐的病迟迟不好。医生说事有古怪,可是他也无能为力。若不是你,你在其中暗下毒手——”

聂甫泰正要斥责他,让他闭嘴,却不见容碧月方才张皇的神情已变阴鸷。容碧月释然地呼出一口气,嗤笑一声。当初陈二回城勒索她时,她曾惶惶不可终日。哪知第二天他却无影无踪,连同裴展也杳无音讯。她就放心下来,她想或许陈二遇上仇家被人杀了,总算了了后顾之忧。却谁知他竟是落在聂萦离手中,这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起初她感到恐惧,绝望,狼狈不堪,她甚至盼着这时能来一场大水,将眼前这些恶人一个个冲走。可当聂濯玉冲进来质问时,她忽然发现那些恶人中也正包括自己。是的,她下手时恶毒狠绝地足以骇住自己,然而当初那个羞涩地拢住盖头嫁进聂家的容碧月,从来都不是这样。她抚一抚鬓角,希望它没有一丝凌乱。早上对镜梳妆的时候,她还曾拔掉一根恼人的白发。她眯起眼睛来,觉得眼前发生一切好似一场梦,她看到聂甫泰站在自己面前,听自己说:“都是我做的。”

“为什么?”聂甫泰问道。

“你为什么要娶我?”

聂甫泰无言以对。

“我恨梅如卿,她霸占了所有的一切。我曾经想过哪怕当她的影子都可以,但在你心里,我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我曾经想讨好她,她连瞧都不瞧我一眼。我知道我只是个穷贱的乡下姑娘,被有钱人买来做妾,一辈子无翻身的机会。我认了。可我终究不是一块木头,需要人疼需要人爱,哪怕只是一句暖心的话!但是我得到的是什么?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被你害死了!”容碧月忽然发狂地抓住聂甫泰猛摇起来。

八十四·尾声

满室只闻容碧月撕心裂肺的哭喊。聂甫泰此时眼神呆滞,他并不知道原来在容碧月心中竟然深藏着如海的仇恨。他始终正告自己那次只是意外,然而当年看到盆中一团污浊的血物和容碧月瞪直的目光时,他顿时堕入地狱。

容碧月渐渐哭得无力,她松开手,瘫软在聂甫泰的双臂中,她喃喃道:“可我不能恨你,我逼着自己不能恨你。一旦我离开聂家,就连草芥都不如。我知道你怀疑梅如卿怀的不是你的孩子,坊间的传言也是一阵风一阵雨的。”说着,她冷笑了声,“你知道谣言的好处吗?它既可以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还不用忧心被发现。我就买了几个人到处去说。每次你听到这些,都会和梅如卿一顿争吵,之后就会到我房里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在聂家立足的方法。”

“那你为什么还要下毒害她?”

“因为人都是贪心的,拥有一些,就想要更多的。尽管因为谣言你和她争吵,但事后你还是对她关怀备至,视我于无物。后来梅如卿生下聂萦离,你不想看到那个孽种,才稍稍到我这边走动。我想时日一久,你还是会回到她那里去。我不想——不想做一只摇尾乞怜的狗,天天盼着主人来给一口吃食。只要梅如卿死了,你就再无牵挂。不管以后再娶多少个,我都有机会牢牢抓住你的心。这就是我的命,一辈子只能和你绑在一起。”

聂萦离这时说道:“可你不敢,你怕万一被聂老爷发觉,就会被扫地出门。”

容碧月站起身来,倨傲说道:“你说得对,我不敢害她。可是老天有眼,让她早早生了病,痛苦不堪。我想要下毒,其实也可以帮她早一点脱离苦海——”话未说完,只听清脆一声,容碧月脸上五个指印火辣辣地疼起来。她看向愤怒的聂甫泰,不住地耸肩发笑:“多谢,我可以不欠你的了。”

“聂老爷何必动怒呢?”聂萦离道,“她害的只是我,一个你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差点死在她的手上,你该多谢她才对。”

聂甫泰不知用何种心情听完这句话,他步子沉缓地走近两步,只觉再多双眼睛也打量不尽眼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姑娘。“你——真的是——”

聂萦离侧转头去:“我不是,从一开始不是,以后也永远不是。”

容碧月吃吃笑道:“是啊,老爷,从她生下来,你就恨不得她死,她怎么会是呢?所以我就帮你——”

“闭嘴!”聂甫泰吼道,眼中竟然已有泪光。

“这就是我病好之后,还要回家聂家的原因。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死了,一切都迎刃而解。可是,你既然能害我,难保不会对濯玉下手。”

“难道你不怕死吗?”容碧月道。

“你不是要一捧雪吗?”聂萦离笑道。“我有了利用价值,你就不会着急害我。”

容碧月猛然往前走了两步,被惶急的聂濯玉拦住。聂萦离却从容地让弟弟站过一旁,道:“我发病时,故意说给你听见,没有人挨得住珍宝的召唤。”

“一捧雪究竟在哪儿?”

“我把它随手送人了。之前它就藏在我房里,可是我不会告诉你,它究竟在哪儿。”

“你骗我?”容碧月忽然大笑道:“你把它送人了!你果然是个孽种,是个疯子,是个疯子!”继而踉跄倒下,伏地大哭。忽然后堂咣啷一声,不知什么被碰倒,众目望去,原是聂濯缨痴痴呆呆地走过来,想必是方才所有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她走到容碧月跟前跪下,紧紧抱住母亲。容碧月猛地掐住她的手臂,双目赤红,喃喃不停道:“你这个孽种,孽种——”

聂萦离冷眼瞥了一瞬,觉得所有该说的话已尽,就叫人将裴展和陈二重新装回箱子去,陈二一顿求饶,裴展则木木呆呆,随人摆布。聂萦离正要跨出门去,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诅咒:“聂萦离,你会有报应的!”

无须回头,她也知那是聂濯缨的声音。“如果真有报应,我也不怕。因为有些人会比我更早遭到报应!”

聂濯缨听罢,再是无言,凄厉的哭声如利剑破空而来,生生斩落在聂甫泰的心头。

聂濯玉迷惘地看着姐姐,一只手扯住她的衣袖。这是他从未见到过的姐姐,果决无情。他还不知道的是,在姐姐病重的前后,竟然还有那么多痛彻心肝的往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像一个蒙着头的木偶在众人之间周旋。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姐姐曾经为他濒临死地而不退让。他看看父亲,再看看容碧月,聂家好像一只被人生生扯掉羽翼的麻雀,哀哀泣血。他心痛,可他谁也怪责不得。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一个局外人。如果不知道所有的一切,会不会更开心幸福?面对这样的姐姐,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家,他想所有的迷梦都破灭了,而今只能迈动双腿,艰难前行。“姐姐。”他轻轻喊着。“不用担心我。”

聂萦离将他搂在怀里,忽然感受到他竟是那般高大有力。这不是诀别,而是新生的开始。

她要跨出门去,聂甫泰又追上来,道:“其实我曾想过,你是——我也找过那家医馆——只要你留下来——”

聂萦离驻足片刻,既不笑,也不哭,更无感动和愤恨。于是头也不回,阔步而去。

一切都已了结。

出门的时候,许君胄问箱子里的两人怎么办?聂萦离道:“让他们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想再看到他们。”

—————————— 尾声——————————

聂府的大门重重阖上,如黄钟大吕般响在耳边。那里面的人,一个个都是暴风雪中的鸟,奋力地抓住枝头石窠。容碧月疯了,整日自言自语,哭哭笑笑,偶尔清晰地冒出一句“我不要嫁人,不要嫁人”;聂甫泰没有疯。他只是僵直地坐在容碧月对面,听她说着那些疯话,日复一日。聂萦离曾对容碧月说过,聂家早晚是聂濯玉的,而今它确实是聂濯玉一人所有。

这是后话。

还有人看见,聂夫人梅如卿的坟前,曾跪着一位老人,三天三夜,白发齐生。还有一位少年,守在一旁,寸步不移。

这也是后话。

聂萦离和傅阳秋离开的时候,朝天的大街上如风雪山的山谷,杳无人迹。聂萦离让许君胄带人先走,自己同傅阳秋信马由缰,在没足的雪地上留下几行轻巧的马蹄印。聂萦离接住一朵雪花,刹那雪花恐惧般地融化成水在掌心。“你说往后的人会不会说,聂萦离是一个狠毒的人?”

傅阳秋握住她的手道:“你不像是会担心这些的人。”

聂萦离也紧紧握住他的手,莞尔一笑。

“换我问你,你当时小小年纪,怎么有那么多主意对付容碧月?”他见聂萦离默笑不语,道:“莫不是江前辈教你的?”

“要不是他,我哪里会变得这样坏?”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很坏!”傅阳秋开怀地笑起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你做你的生意,我也做我的生意。江声楼我回不去,也不想回去了。”

“我是说我们的婚事。”

聂萦离笑吟吟道:“莫非着急带我去见令堂大人?”

被说中心事的傅阳秋道:“不如今日就去。”

聂萦离先是点点头,而后伸出手来道:“可是我的聘礼呢?”

傅阳秋一想到那四块玉佩就头大,再见她一脸得意的坏笑,索性将她从马上拎在怀中道:“管它什么聘礼,先抢你回家再说!”

聂萦离任他痴情地拥在怀中。她曾经在母亲的怀中安睡,曾经在外公的怀中痛哭,还曾经梦想过父亲的怀抱,温暖而无仇恨。而今她在心爱之人的怀中,一行清泪滑落,却是浓情蜜意融化心头。

“我曾经想过,等一切的事情了结之后,就找一处像雾关那样的地方,隐居田园,和心爱的人相携白首。可我究竟是一个俗人,忽然发现这十丈红尘还有千般的好处,万分地不舍得。”

“世间芸芸众生,有几人真正跳脱红尘之外?又有几人甘心藏身林野,籍籍无名?这市井生活熙熙攘攘,忙忙碌碌,因利往,为利去,难道不是一种真正的人生乐趣?”

聂萦离抬起头来看傅阳秋,蓦然回想起第一次的相见,面纱滑落,目光碰在一处,爱意悄悄萌芽。冬阳之下,北风吹来雪花,竟带着一丝久违的暖意,霞光生在马背上相拥的两人脸上。马蹄徐徐,大雪如幕布般湮没一切。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似乎是一个久远的童话,却将永远地流传下去。

【由。(。 )整理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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