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今日里运气特别好,家家趁热喝了吧。”说完,李桓就把瓷碗送到贺昭面前。
贺昭生完孩子没多久,下奶都需要她多吃点。儿子这么说,她也就接了过来。
肉汤里没放多少盐,这会有钱也买不到。放些采的野菇就算是调味了。
贺昭一口气吃了两三碗,才觉得自己缓了过来。
“要是还有剩,记得给你舅母也送点。两家人过日子不扶持着不行。”贺昭舒了口气说道。
“好。”李桓应下。
等到佛狸吃完,他自己也吃饱之后。拿着一只陶罐装了些肉汤,给贺霖家送去。
贺霖今日里受了惊吓,精神便有些不好,将那几条鱼挂在那里后,便靠着墙小憩。
次奴望见李桓来,蹦蹦跳跳迎上去,望见李桓带着肉汤来的时候,顿时抱着他大腿不肯撒手。
肉汤还温着,喝着不错,就是崔氏也多喝了些。
等到贺霖醒过来,崔氏说道,“今日阿桓送了汤来,你也喝点吧?”
贺霖望见面前里的陶罐,里面还剩了些,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里头的肉块,一股恶心用上心头。
☆、第23章 争吵
这一回,贺霖并没有和几年前刚刚从怀朔镇出来的时候一样,她也不过是食欲不振了半天,等到第二日清晨也就恢复过来了。不管怎么样,总要比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人掳走要好吧?
贺霖这么想道。
鲜卑族的抢婚一直都有,后来拓跋部鲜卑大致将北方统一之后,实行汉化,鲜卑的很多习俗在汉化中已经被喊停了。但阴山六镇,为了保持对茹茹的高度战斗力,洛阳的汉化风是吹不到那里去的,因此鲜卑习俗保留了下来。
她头还是有些昏,作为一个女孩子,差点经历那种事情,就算那个人已经死了,而且死状凄惨。她心里还是愉快不起来。
清早她顶着晨光起来,默默的在庖厨里准备朝食,鱼已经被李桓处理好了,刮去鱼鳞剖开鱼腹,鱼肚内都是被清洗的干干净净。
她烧好水,将准备好的配料连同剁成块的鱼一同丢进滚水里。
灶台里的火烧的很旺,不时传来火星炸开的噼啪声。
她坐在火前,手中的木枝时不时将火堆捅开一些,好让火烧的更旺。
天气回暖之后,捡拾柴火都要比以前容易了不少,她不远处就是一堆木柴。火的暖意融在面上,烘的人竟然有几分的热,贺霖低下头,将双手反过来。她的手心指腹等处都是一层老茧,不复以前的细腻白嫩,贺霖深吸一口气,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酸胀。
脸埋进双手里,泪水无声的指缝淌出。
过了一会,她吸了下鼻子,起身来舀了一瓢水将脸洗干净。
不管心里怎么难过,能活下去那还是要活下去。
至少她过得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好了。
早上用的朝食是鱼汤,次奴闻到香味欢呼一声,被崔氏一瞥,顿时赶紧收起了自己满脸欢脱的笑。
毕竟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世家,贺家不管祖上是如何的显赫,现在就不过是个平常的鲜卑人家。崔氏为世家女,但是这头教儿子,那头儿子跑出去和其他的小孩子一闹,回家里又成原样子。
“姊姊,明日还会有肉吃吗?”崔氏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所以次奴憋到将朝食用完,才来和姊姊说话。
次奴说到肉,一双眼睛都在放光。
“那也得看能不能摸到鱼。”贺霖说道。
“那我也帮姊姊和阿兄摸鱼!”次奴嚷道。
次奴渐渐到了跟着父兄后面走的年纪了,家里没有亲阿兄,他就把李桓这个从兄当做阿兄。
“你不要去,你去了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贺霖伸手在弟弟头上敲了一记。
这时,外头传来了李桓的声音,“娜古,好了么?该走了。”
次奴听见李桓的声音,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到门外面去。
贺霖将东西收拾好,篓子背在肩上走出去。
李桓正蹲着陪着次奴玩,他随意扯过路旁的几株野草,手指灵活上下翻动,编织出来一只草绿色的小蚱蜢。次奴伸手去捏住草蚱蜢背上多出的那一段草梗。他一动,小蚱蜢也跟着上下跳动。
“好了,阿兄和阿姊出去了,次奴可以和佛狸玩。”李桓伸手摸了摸次奴的头顶。
两人走在路上,贺霖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而李桓也没有开口说话。
贺霖想起他前不久才杀了一个人,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动手杀人,这在她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是在这年头,什么都有可能。
十二年了,在怀朔镇见着鲜卑人高车人匈奴人和茹茹的厮杀,迁出怀朔到了并州,她也该明白了。
“我不知道以前你还会织蚂蚱。”贺霖随便找了个话题说道。
“那个啊,是以前还在怀朔镇上的时候,闲着无聊便和人学的,原本想编一个给你,但你一向对这些不喜欢。”李桓笑道。
贺霖顿时一阵卡壳,她想了一下,自己好像也从来没有特意表现出小孩子的特点来,崔氏从来不是一个会宠爱孩子的母亲,而贺内干也常常有事在外。一来二去,她也不强迫自己去装出一个孩子样子。
“不过现在正好,次奴和佛狸他们也喜欢,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李桓抬头来,今日的天气不错,阳光正好,满眼的翠色,路旁一株不知名的紫色花朵。
“等一下。”
贺霖看着他突然停了脚步,然后走到路边在一堆花草里不知道在翻些什么,等到抬起身走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朵秀气的紫花。
“别动。”他嘴角扬起,说着手就伸到她发鬓旁边。
贺霖愣住,她眼里看着李桓嘴角浮现出的笑容,那抹笑不像是少年突然心血来潮戏弄同伴。
“好了。”李桓将方才采摘的紫花戴在她发鬓上,他离的远了些,仔细的看了看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很配你。”
贺霖有些不自在的伸手去摸发鬓,她两辈子加在一起,这还是头一回戴花,“会不会看起啦很奇怪?”说着就要把挂在发丝上的花拿出来。
结果被李桓伸手抓住手腕,他带着些许强硬的味道让她的手指从发丝上移开。
他原本抓住她的手腕,后来改为握住她的手。
眼下正是万物生发的季节,走在山路野径间,自然一股扑面花香,沁入心脾。
贺霖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太对劲,以前李桓牵着她的手,她也笑笑过去了,但是他都十二岁了,十二岁的男孩子虽然在她看来还未曾长大,但是十二岁正是青春期的入口,模模糊糊的对于□□认知也有了萌芽。
再这么下去,也不妥当了。
“阿惠儿……”她才出口,结果李桓转过头去,不看她了。
“今日应该能挖到不少荠菜吧?”他自顾自的说道,面上还带着笑容。不过手还是在握着她的手,半点也看不出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贺霖被拉着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也干脆选择了沉默。
野外果然有许多野菜,荠菜自然是有的,而且不少。贺霖穿越前老一辈有三月三荠菜煮鸡蛋的传统,她也不爱吃煮鸡蛋,觉得腻的很。现在鸡蛋都是难得的补品,还能拿着去换几匹布回来,谁家有个会下蛋的母鸡简直就是宝贝。
当然贺霖家是没有的。
贺霖想起来都有些遗憾贺内干怎么没想到去抱只母鸡回来呢。
她在草丛中蹲下,将一株株荠菜拔出丢进篓子里。
做了一会,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又有几只蜂蜜飞过来采蜜,李桓走过来将她拉开,免得一个不小心就被蜂蜜给蛰了。
两人坐在一旁的草地上休憩的时候,李桓仰头看着头顶的蓝天一会,突然开口道,“我娶你吧。”
贺霖原本还被太阳晒的浑身舒服,听到他这么飞来一句,无异于耳边一记响雷炸开。她呆坐在那里,瞪圆了一双眼睛,她估计自己这会脸上都是僵硬无比。
李桓白净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他见着贺霖瞪圆了眼睛和看鬼似的盯着自己,心底一股不满冒出来。
“有甚么不好?”他问道,“你我本来就是幼时相识,都是知根知底,有甚么不好?总比对着不熟悉的人好吧?”这话里带着少年莫名的委屈,“而且,”他打量了一下贺霖,“你也没有嫁妆。”
贺霖伸手抓住李桓,手就往他头上死命的揉。李桓的发式和普通鲜卑人也没什么不同,头发分成几股,梳成几条蜈蚣辫,十分非主流。
“你个臭小子在胡说八道个什么啊!”贺霖恨不得对着手下的少年掐脖子,这混小子说的那话是说她没人要吗?!
“我才没呢!”李桓被她揉的厉害,心火大起,就去抓她,“我才没有胡说,你没有嫁妆,我娶你。”
“难道你还有聘礼吗?!”贺霖简直是想把这家伙给揍一顿了。
“你多大?就想着娶妇了,书读了多少,个子才多高!”
“和我一样年纪的家里都有个小妇人了!”李桓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扯下来,他胸脯上下起伏,“你到底是怎么了?一说这事,你就把我当小儿看!”
“你本来就是!”说到这里,贺霖深深吸了口气,“你看,你才十二岁,以后还会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人生在世几十年,你有足够的时日去看这世上的一切,你会遇见很多人。你现在只是在并州,看到的也不过是我,到时候你出息了,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到时候就觉得我不好了。”
这么一番话说完,贺霖简直觉得自己就是煲了一锅心灵鸡汤,给李桓这个才踏入青春期的小少年灌下去。
“……”李桓望着她,蹙眉抿唇,乌黑的眼里亮的怵人。
在贺霖以为这个小少年终于是要把那个荒谬的可笑的念头丢开之后,她听到这么一句。
“天下之大,与我何干?女子之多,与我何干?”
他嘴角带着些许冷笑,和他的年纪十分不符。
“天下之大,可是我家连自己的生计都不知道能成多久,挣扎求生。”他噙着嘴角的那抹冷笑道,“那么和我又有甚么关系?”
☆、第24章 洛阳
大军在洛阳一代扫荡;步六孤荣有意进入洛阳,然后以洛阳为据点;和河北的陆威厮拼一场。
步六孤荣此人,看似豪气冲天,其实精打细算;对于对手;百般试探小心翼翼的很。
李诨和其他将领一同坐在中军大帐里,商量扫除洛阳周围的零碎。然后搜集那些四处逃逸的元氏宗室,上个天子被丢到河水里的时候不过才两三岁;才没有什么直系皇子出来,先帝的皇子都没有几个。先将洛阳附近拿下,找出与先帝一系关系较为亲近的宗室;扶持一个傀儡天子。学一学那曹孟德挟天子以令天下。
李诨初来驾到,相比于跟着步六孤荣出来的那些将领,李诨在步六孤氏的阵营中的确是势单力薄。不过他也是善于经营的人,那些将领看不惯他,私底下当然也有些许举动,但是步六孤荣要用他,最近更是频频召他商量要事,这架势摆明就是要将他当做心腹看待。
“乌头,此事你怎么看?”步六孤荣听完一个将领的话,转向李诨。
李诨听闻之后,他坐在胡床上,抱拳答话。
“臣觉得,此事先将洛阳四周的宵小之徒全数拿下。”
“那些小人何足挂齿,不过是趁火打劫之徒,怎能和将军的大事相提并论。”一个乱虬男人带着些许不满嚷道。
那人是步六孤荣的侄子步六孤肇,说起来,步六孤荣和这位侄子看着也并不相似,步六孤荣长得肤白貌美身姿颀长,但是这位侄子却长得五大十粗,面貌颇有些上不得台面,相比较之下,步六孤肇倒是更像汉人口中粗鄙不堪的胡儿了。
“前锋都尉所言甚是。”李诨也不会和步六孤肇当场争持什么,况且也没有这个必要,“只是常言道,蚍蜉撼树。即使那些小人不值一顾,若是多了,到底还是有些碍手碍脚,施展不开。”
“好了。”步六孤荣修长的手指在面前的几案上敲击几下,“此事便如乌头所说的去做,打听一下太原王之子元悟是否真的在清河崔氏的府上。”
商议完这事之后,再将粮草调运这等头等大事细细谋划一番,众人从中军大帐里告退。
走出帐外,步六孤肇给了李诨一个难看的脸色,鼻中轻哼一声转头就走。
这一幕正好被贺内干看到。
等到人都走远了,贺内干才跟上来,在李诨身后问,“这要紧吗?”
李诨笑了笑,到了进了帐子,才一屁股坐下来,“有甚要紧的,那个人……”他伸手隔空指了指,“不必过多在意他。”
一个心里想什么就全部摆在脸上的人,又有什么好忧虑的?这种人想要交好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有事要交给你去办。”李诨面上带着笑意说道。
“哦?甚么事?”贺内干大大咧咧的坐下问道。
“让你到崔岷那里去一趟。”李诨道。
“崔岷……”贺内干起先没有注意,这个人名在他的舌尖上绕了几个来回之后,他突然睁大眼,惊讶不解的望着面前的李诨。
“没错,他就是你家阿崔的兄长,好像当年就是他带人将你和阿崔赶出来的吧?”李诨说着,喝了一口温汤。
当年崔氏的那事,想要瞒也瞒不住。他还记得那个倔强的少女,明明已经恨的透彻心扉,却偏偏要以最高傲的姿态好好的活下去。
“那家人也太迂腐了!”贺内干想起当年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是回想起来他还是有些气难平。
“好了,汉人的行事和我们不一样,而且当初的事情真算起来,也是你错。”李诨摆弄着自己面前的陶具,他倒上一杯热汤递给贺内干。
“他们就是迂腐。”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李诨听出贺内干话里的不忿,出言道,“这一次我要你到崔岷那里办事。”
“哦,是去他家抢粮食么?”贺内干反问道。
“嘿!你这点出息!”李诨哭笑不得,“将军听到消息,太原王的世子在他府上,你去崔岷家中,将太原王世子带回来。”
“那没有甚难的。”贺内干说道。
“就怕崔家不认,崔家与太原王的这个世子有交情,包庇他也不是甚么怪事。你到时候见机行事。”李诨说道。
贺内干抱着环首刀嘿嘿笑了两声,“行啊,”说完伸手就在李诨背上重力拍了两下,拍的李诨一口水就呛在喉咙里。
李诨顿时咳的死去活来。
“你个混账,是想害死我吗?!”他好不容易顺通了气,抬起头来涨红着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