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还没有完蛋。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没有完蛋。”卡洛斯伸出手去,想摸她的手;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敢去摸。他依然是个墨西哥的乡下野孩子,而她,虽然现在成了异地的陌生人,饱受磨难,可依然是他心中尊贵的女皇。
“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没有完蛋。”
里玛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小口地喝着杯里的残酒,脸上挂着挤出的笑。
“天哪,我刚才失态了。”里玛低声说道,神色十分激动,“是你让我安静下来,找回了自己。真谢谢你,卡洛斯,为我,也为我的孩子们。”
“我爱他们,愿上帝保佑他们平安无事。”
卡洛斯展开厨柜旁的小桌子,让里玛做饭,自己到下面的机械室去检查发动机和供氧设备。里玛开始在厨柜里仔细翻检起来。等卡洛斯回来时。已是满屋肉香。里玛已经布置好了饭桌。吃的是用斯特克的私藏牛排做的炖牛肉,外加大豆饼干。
“吃够了吗?”碗里的东西吃光后,里玛问道。
“差不多了。”卡洛斯点点头,“本来可以多吃一些,只是机长的私藏有限,得省着吃。”
洗刷完毕后,他俩就躺下睡了。里玛睡在带罩帘的卧间,乍洛斯就睡在外面的卧铺上。卡洛斯没有睡意,又登上气泡室,拿起单远镜,察看冰面和前头的那道冰墙,希望找到“阿尔法“号的去向。结果,他一无所获。放下望远镜,站起身来,他感到了一种失落,失落在一个陌生、恶劣的环境里:天上,是灿烂的群星,但它们属于另一个人类陌生的星系;前头,是高高的冰壁,锁住了一个世界的秘密。在那个世界,时间停止了,生命和希望都已经不复存在。霎时间,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恐怖向卡洛斯袭来。
“卡洛斯?”
一个声音叫起来,他吓了一跳。原来是里玛端着两大杯咖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她扫了一眼周围的冰面,然后瞪眼望着前头的冰壁。
“一个奇怪的地方……”她颤声说道,“一个奇怪的死亡之所。”
“可我们没有死。”卡洛斯勉强笑了笑,“还没有呢。”
里玛依然冷冷地望着远处,良久,才同头看着卡洛斯。
“我睡不着。”里玛说道。两大杯咖啡在她手里摇晃着,她全然忘上了。卡洛斯赶紧接过,放在观测台上。
“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叫人如何睡得着?”
卡洛斯一听,感伤万分,柔肠千结,同情与爱怜裹挟着,一齐涌上心头。他不能自已,不觉一把将里玛抱在怀里。
里玛一愣,突然呜呜地哭起来,紧紧地抱住了卡洛斯。
“里玛!里玛!”
他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颤动。她簿薄的紧身服下的身体是那样坚挺而温暖,她喷在他脸上的鼻息是那样香甜醉人。卡洛斯颤抖着,轻轻吻住了她的嘴唇,吮吸着,一双有力的大手在她身上滚动着。突然,里玛身子一僵,卡洛斯被吓坏了。
在家乡齐瓦瓦念书时,他曾经随一个同学上夜总会去,可他害怕女人和一切不认识的人,便借口到一边独自喝啤酒,直到同学回来。里玛的反应吓得他像木鸡一样,生怕冒犯了老玛。
“不能!这儿不能!”她突然推开他,“现在不能!”
卡洛斯吓得直往后缩,不知所措,痛苦、渴望与羞愧交织在一起,顿感无地自容。
“对不起,卡洛斯!”里玛哀求道,“我不是有意想伤害你,更不是嫌弃你,只因这地方,还有我的孩子:”
“我只知道,我爱你。”卡洛斯喃喃地说。
“这就是够了。”她一憋气,高兴地笑起来,“我们趁热喝咖啡吧。”
卡洛斯从里玛颤抖的手中接过杯子,两人就站在那里,彼此离开了些,小口小口地喝起咖啡来。慢慢地,他们平静了下来。
“卡洛斯,你不介意吧……”她顿了顿,看着他的脸,想找话说,“我父亲离开我已经20年了,可我仍然爱着他。我母亲却差不多被我遗忘,没有印象了,只在父亲的一张照片里见过,是个漂亮的金发女人。她在我5岁时便离开了我们,我是由父亲一手带大的。那时,我们家就父亲和我两个人。后来,他抛下我,参加了‘太空播种行动’,搭飞船走了。”
说到这里,里玛有些激动,鼻翼抽动着,落下泪来。
“父亲又高又瘦,就像你一样,黑黑的眼睛,黑黑的头发。他是个工程师,随着工作的变动,带着我在世界各地到处跑。多数时候,我们是去拉丁美洲,我的西班亚语就是在那里学会的。父亲喜欢那里的人民和文化——他常去那里,一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搭乘的那艘飞船上的同事们,大多数也是拉丁美洲人。他希望帮助他们谋求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我至今还思念着父亲。”
里玛停下来,脸上溢露出无限的爱戴之情。
“父亲抛下我,独自出走了。那件事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曾经请求他带上我,可他说我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他等待着我的自立。我长到16岁,进了大学时,他又为我在信托公司存了足够的钱,并委托他们监督我完成学业。然后,他就走了。
“与父亲在一起的那个美好世界一去不复返了。”里玛感慨地说道,“回忆和思念是没有用的。”
“可我……我是要回忆的。”卡洛斯开口说道,他听里玛一席话,感动得眼睛都湿了,“当初,在发射基地的大门外,我正与‘均分社’的抗议分子站在那里,你的出租车开来了。”卡洛斯望着里玛,痛苦地摇了摇头,说道,“那一刻,永远值得回忆。我们就是一无所有了,至少也还有回忆。”
他扭过头,伤感地看着外面:冰壁天险,空荡荡的冰面,遥远的星星。
“这是一个可怕地方。”卡洛斯平静地说道,平静得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我们也许真会死在这儿。可它也还有几分壮丽。你看那天空。”他指点着,“那些星星,就比地球上见到的要明亮不知多少倍。再看那冰川,就像从大陆上奔腾而下的巨大瀑布,突然凝住了。再看——”
“那里!”卡洛斯突然惊叫起来,指点着冰川的顶上,“看见了吗?”
里玛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消失了。”卡洛斯失望的说道,“刚才的确在那里!最南面,冰壁高处。一个红色的亮点摇曳了一下,便消失了。”
“是‘阿尔法’号吗?”
“是它的热力灯! ‘阿尔法’号找到上冰壁的路了。他们一定会留下车辙,我们可以找得到的。”
第二十八章
只要黛一睡觉,基普就感到高兴。因为那时,安德森和克鲁兹就像被解放了一样,恢复了自己。这颗冰星让他们着迷。一个又一个的谜激发起他们探究谜底、揭露真相的欲望。他们不是说笑,就是检查发动机和供氧设备;不是做饭,就是洗澡,然后小睡一会儿。他们因缺乏休息,眼眶深陷,又困倦,又邋遢。然而,他们似乎有着无穷的乐趣。
让人不解的是,即使黛睡觉,他俩也不取下耳朵后面的黑石子。有时,安德森也用手去挠一挠,像被讨厌的苍蝇叮过似的;有时,石子也滑到一边,错了位置,或滚到后面的头发里,或落到下面的脖颈上。总之,他像忘了自己还戴着石子似的。然而,只要黛一醒来,他们便一本正经地把石子戴到耳后,等待着她的吩咐调遣。
这时,基普的日子就难熬了。没人跟他说话,连个听话的人也没有。也没人给他做饭,好像他不存在似的。电子游戏扳没带来,没事可以打发光阴。多数时间,他独自呆在气泡室里,或站或坐,望着前方的地平线,希望发现什么新东西。再不,他就睡觉。
有时,基普站在驾驶室了门外,观看黛如何坐在监视器上,指挥驾驶员开车。黑石子对黛产生了可怕的作用,它支配着她。基普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想哭。只有当他想到“彗星”号机长和他的“正义军团”时,想到他们面临艰难险阻,不气馁,奋斗并最终取得胜利的英勇历程时,他才坚强起来。
只要黛一睡觉,基普就感觉好多了。
安德森和克鲁兹日益苍白黑瘦,但他们就像到达未知星球的“彗星”号机长一样,醉心于探索行星的奥秘。安德森了解地球的地质,能够合理地解释这里碰到的许多地质现象。他急切地盼着见到大陆冰盖,因为,对于它,他知道许多。
“前面不远,就是大陆冰盖了。”安德森说道。
有一次,黛睡了,基普问起了冰盖的事。
“整个行星一半的水都堆在这里了,当太阳还发光的时候,海水大量蒸发,并被暖湿气流带到寒冷的背阳面,形成冰雪降水。降水又凝成冰川,流回大海。最后,气温越来越低,冰川不流动了。”
“那冰盖……我们果真要去那里么?”基普问道,心里有些紧张。对“彗星”号机长及“正义军团”来说,这种探险也许很刺激,毕竟是游戏嘛。可现在呢,是动真格的,不那么好玩了。
“是的,要到大陆中部的高原上去。”安德森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说道,“到光谱信号的发送地去——我们降落时发现的光谱信号。”
“那太远了,”基普说道,“我们到得了那儿吗?”
“有你妹妹引路,我们能到的。”说着,安德森倾耳听了听。黛还在帘子后面安静地睡着。安德森回头看着基普,兴奋得两眼放光:“有那么多的东西等着我们去发现!冰盖占了这个世界的一半,就在前面。那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其中的奥秘正等着我们去探索!”
“要学的东西太多啦!”克鲁兹在一旁说道。他一向沉稳安静,不论遭遇什么,总是默默接受。但此刻,他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像安德森一样,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想马上到信号发送地去,看看那些庞大的建筑群。无论它们是什么,我都想看看。我还想会会它们的设计建造者们呢。”
“那些两栖人吗?”基普战战兢兢地问道。
看着他们耳后的黑石子,基普禁不住浑身打颤。现在,他已经知道,那就是他曾经梦到过的长生石。但他仍然害怕提及。他不想像黛一样,也中它们的魔力。
安德森一耸肩,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它们怎么样?”基普试探着问道,“你相信它们来自大海吗?相信它们在冰上建造了类似要塞的东西吗?相信它们至今还活着吗?”
“它们有聪明的脑袋,”安德森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已经知道,他们是优秀的工程师,建造了穿越半岛的运河,建造了岬角上的通天门神殿,建造了海岛上的灯塔,但还不知道……”
他皱着眉头,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
“那冰盖上的山一样的东西,是那样庞大,让人难以相信它们是人工建造的?但它们又是那样的规则,怎么看也不像自然形成的。我不能设想……”
他又耸了耸肩,一脸的茫然。
“如果两栖人意识到自已生存的世界正在逐步冻结……”基普迟疑地说道,只字不提他梦中的所见所闻,“难道他们不想拥有一个可以永久安全生存的地方么?”
“有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安德森沉重地说道,“不过,只要想一想他们那脆弱娇小的身躯,又觉得不太可能。当然,由于受到黑翅猛禽的攻击,面临绝种的威胁,环境的压迫也可能迫使它们释放超常能量,创造出奇迹来。总之,类似的问题正是我们希望解答的。”
“你相信——”
正说着,传来了黛大声叫咪咪的声音。她醒了,催大家赶紧上路、安德森站起身,准备听命行动。他还有其它什么想法,基普就不得而知了。
黛从罩帘后出来,满脸红肿,头发乱糟糟的,一只耳后戴着一颗黑石子。安德森央求她洗洗脸,把自己的豆饼和豆奶吃了,可她不听。她两眼发直,声音尖厉阴冷,又进入着魔状态了。
“咪咪需要我们,”她说道,“催我们赶快。”
“我饿了,”基普说道,“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么?”
没有人理他。黛拽着安德森的手,到驾驶室去了。克鲁兹下机械室去检查发动机。登陆车颠簸着,又向前开动了。基普吃了为黛烤制的豆饼,喝了豆奶,又像往常一样,上气泡室来观望外面的冰景。他困了,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腿脚麻木了,忙沿梯子上下跑了几趟。恢复正常后,躺在值班室的卧铺上睡了。
一个又一个的天日就这样过去了——这里所谓的“天日”,是按吃饭睡觉的次数来记的。时钟虽然依旧按时报着钟点,可谁也没有注意到它,按它行事。后来,他们终于离开开阔的冰面,深入到一个乱石冰块密布的地区。安德森认为,那些乱石冰块是由一颗小行星与冰行星撞击产生的。
黛总是坐在安德森身边,她木然的目光紧盯着前方的星光。她把大家准确地引到这里来,似乎早在数公里之外,就已经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在那样的地方,安德森就是借助望远镜,也别想在幽微的星光下看到这一幕。无论何时何地,对周围的环境及经由的路线,黛都了如指掌。
基普有了任务,驾驶着“大黄蜂”号反物质飞船,运送“彗星”号机长的突击小分队,前去搭救一艘遇险太空航班的旅客和机组人员。原来,那次航班遭到了臭名昭著的太空海盗“猩红杀手”的袭击,失去控制,陷入一个黑洞的巨大引力场中。“猩红杀手”躲在失事班船附近,向“大黄蜂”号发射了一枚巨夸克太空鱼雷。基普发现后,立即转了向闪避。可是已经迟了,“大黄蜂”号的船体剧烈地摇晃起来……
基普醒了,发现自己正趴在气泡室的观测台上,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差一点跌倒在地上。刚才的遇险原来是一场梦。他觉得,这个梦虽可怕,可比那个关于老观海的梦好一些,至少,它与两栖人的黑石子没有关系。
突然,登陆车摇晃了一下,跟着,涡轮机的声音也渐渐减弱了。
“在小睡吗,基普?”
克鲁兹和安德森先后走上气泡空来,拿起台上的望远镜,反反复复地查看着黑夜中的什么东西。
“我们被陷在这里了。”克鲁兹皱着眉头,把望远镜递还给安德森,说道,“除非登陆车长出翅膀,否则,断难出去。”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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