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羽也深谙就里,没再说话。杜衡想了想,对豺羽说着:“明日你带我去南京看看少爷吧。问明了情况,我再做定夺。”豺羽应着离去。
杜仲还想说什么,佩兰看了他一眼,二人出了屋子。佩兰才柔柔的说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衡儿这些年是受了不少罪。但你看这情形,衡儿只怕是为了石南才回来的。再怎么说也是夫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能怎么样?”
杜仲摇摇头说着:“这弄的,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佩兰笑嗔着:“知道清官难断,还掺和什么。我去给衡儿安排吃的。”杜仲也叹着气跟着佩兰走去。
杜衡坐在椅子上,手扶着额头只觉得眩晕。下人们看到杜衡回来,搁置了许久的话题又拾了起来,低声窸窣着赵家的长短,杜衡的耳朵里只收留了一句:“那个被赵家关起来的疯子,听说也跑了。”
杜衡一惊,忙抬眸把窗底下的两个婆子叫进来问着:“谁是关起来的疯子?”
两个婆子对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回着:“就是赵家那个二姨太,一直没圆房那个,叫——”另一个提醒着她:“叫锦葵。”之前的婆子说着:“叫锦葵,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赵家的少爷关了起来,听说只能从洞里递进去吃喝,还不如个猫狗呢。也是可怜。五年了,人都疯疯癫癫的,整天不是叫就是唱。”
另一个婆子接着说着:“赵家少爷刚被抓的那几天,趁着家里乱,嚷嚷着屋里有蛇,趁着下人进去的当口,就跑的再也不见踪影了。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听着锦葵的遭遇,杜衡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个在荷塘向她抛出莲叶和荷花叫小鱼的女子,仿佛还是昨日的情形,却沦落到如今的这个地步,是耶?非耶?又有什么意义。
杜衡的归来,从杜家的下人那里传出去,不多时便已经传到了赵家人的耳朵里。赵老太太本来就头疼卧床,听到这个消息头更加疼:“好好的又回来做什么,还嫌这个家不够乱?”
茯苓在一旁服侍着赵老太太,手却开始抖了起来。这么多年,她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杜衡回来了。她才是这个家名正言顺的少奶奶啊,她也是赵石南心心念念挂心的人。她回来了,只怕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茯苓已不止是头疼,而是从心底冒着凉气,这凉气,甚至比赵石南被人抓起来的消息,更让她惊恐。她不禁开口试探着老太太的口气:“若是少爷回来,必定还是要少奶奶回来做当家主母的。”
赵老太太却没这个心思和她说谁做当家主母,她的心里只牵挂着儿子的安危,便没有应声,脑子里仍在想着该找谁去救石南。
看赵老太太没吭声,茯苓的心里又是一凉。连老太太也默认了吗?她的世界,陡然变得无光。
杜衡第二天便急着和豺羽到了南京,数月不见,赵石南更加憔悴了不少,看到杜衡,赵石南勾唇笑了:“我知道你会来。”
杜衡心里一紧,隔着窗,紧紧的抓住了赵石南的手,强忍着要掉下来的眼泪,看着赵石南说着:“石南,我会想办法。你等我。”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赵石南淡淡笑了:“你多注意身子。我这里有族里的人操心。”看着柔弱的杜衡,他的心有种被撕裂的疼痛,他不想让这个小女人,再为自己奔波。本应该是自己给她撑起一片天的。可如今世事难料,自己在这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赵石南顿了顿,看着杜衡说道:“衡儿,我想过了,之前你说的那个离婚,我现在同意了。”
并蒂()
杜衡看着赵石南,噙在眼中的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赵石南,一句话也没说,泪眼迷离而倔强。直看的赵石南的心像被她的眼泪剜去似的,疼的喘息不上。赵石南只紧紧的攥着杜衡的手,手中有多用力,心中便有多不舍。那一刻,他真正体会到了万箭穿心的滋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石南冷冷的把杜衡的手松开:“该怎么办,你去打问吧。我会署名。”说着背过了身子,没有再看杜衡。
杜衡咬咬唇,声音定定:“赵石南,除非你休了我。我不离婚。”赵石南的身子颤了一下,心里像刀绞一般,却硬着心肠再没有转身。
杜衡等了许久,倔强的盯着赵石南宽厚的背影,如果不是铁窗隔着,她会不会冲过去抱着那个背影,再不离分?她不知道。她也不想多想,眼下要紧的,还是怎么把他救出去。杜衡抹了抹眼泪,声音微颤着说道:“石南,我走了。你保重。”说着步履沉重的走出了监牢。
赵石南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拳头紧紧握着几乎要攥出血。
杜衡走在南京的路上,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了她的丈夫。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再去一趟那个记者那里,向他问问情况。那天她的运气不错,记者正好采稿回来再家里。看到杜衡先是有些愣怔,待她报出姓名后笑着开口:“马辛,我读过你的文章,很有见地。”
杜衡摆摆手道:“不敢当。我只是想问问,你报道里说成悦锦被封的那件事,现在有多少家报刊也呼应着写了?”
那位记者笑笑:“大家的热情是很高,到今天为止,应该有七家报刊都报道了成悦锦厂子被封。但是当局方面没什么反应。”
“你方便把这些刊登的报纸给我看看吗?”杜衡问着。
记者从家里找了找,只找到了三份,递给了杜衡。杜衡仔细看了看,报道写的还是很婉转的,只是说明了停产的事实,但是深层的原因,也不知道是记者们没有采访到,还是不敢写。难怪当局看了无动于衷,置若罔闻。
杜衡把报纸还给记者,心里有了主意。杜衡和豺羽回到扬州后,杜衡便连夜赶了一篇稿子,杜衡的笔法很有技巧,先是介绍了成悦锦在万国博览会的获奖点滴,有点博览会轶闻的意思。却笔锋忽然一转,从成悦锦谈到丝绸业,进而谈到了民族工业的危难,不仅面临着国弱瘠贫的困窘,更面临着国内政府的打压,时局的不稳。文章剖析的很深刻,也很容易引起同样做实业的商人的共鸣。
杜衡把这篇文章寄给了钟主编,开始信心满满的等着文章的刊印,进而能实现一些舆论的压力。却是等了很久,正月过完,二月二龙抬头都过去了,文章还没出来。杜衡等不及了,跑到电话局给钟主编打了过去询问缘由。
钟主编的语调很沉稳:“文章是好文章,对于报社来说,刊登了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你要想想自己的处境。这篇文章要是发出去了,你可就被盯上了。现在政府对言论控制的又严了些,连几位文坛有威望的先生,也因为言辞激进遇到了威胁。”说着举了几个例子,“这些人已经颇有声望,尚且这样。你真的决定冒这个险吗?”
杜衡没有任何犹豫的点着头:“就这么写吧。钟主编,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钟主编叹了口气,无奈的答应着:“既然这样,那就发着试试看。马辛,你再换个笔名吧。”杜衡随口起了一个告诉钟主编,作为了文章的作者署名。(。。l)
文章发出去了,钟主编没有敢给太显眼的版面,生怕文章的犀利会给杜衡带来麻烦。如今的世道,安全是件奢侈的事。文章虽然引起了一些关注,但并不是热点。杜衡过了一个多月,继续写了一篇更为犀利的文章发了出去,钟主编依然没有给太好的位置。杜衡便继续写,继续发。
杜衡的笔锋越来越犀利,纵然钟主编给的版面不好,却掩藏不住文章里露出的锋芒,那是个思想很容易出火花的年代,杜衡的文章引起了一些民族实业家的关注,兔死狐悲,赵石南的结局让大家都有些恐慌。若是做实业最后落得这个结局,那便是悲剧了。当局嗅到了气息,忙勒令把发出去的报纸尽量的收回。
赵石南在狱中,心情很矛盾,他渴望见到杜衡,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念那个小小的女人,那双明媚的眸子,他的梦里,都是月光下的秦淮,萤火纷飞的荷塘,秋千满架的北平。入骨的相思,锥的他心疼。可他又怕见到杜衡,他不能害了她。他要是在这呆一辈子,难道要她守一辈子活寡吗?
赵石南矛盾而纠结,却只能狠狠心,不肯再见杜衡。起初豺羽来的时候还会问问:“少爷,少奶奶在外头呢,您就见见吧?”赵石南刻意打点了守值,没有他的允许,不会放杜衡进来。
每当这个时候,赵石南就像百爪挠心一般,任心里疼的滴血,也只能冷清着脸说句:“不见。”没有人知道,当豺羽走后,赵石南会冲着杜衡的方向坐着发几天的呆,会几天几夜的失眠。
到了后来,豺羽也不问了。只是隔阵子给赵石南送些吃穿。过了些日子,豺羽也不来了,是另外一个家里的下人过来。赵石南不由问着:“豺羽呢?”
那人恭敬的答着:“如今家中人手紧张,老太太的身子也不大好,豺羽顾着外头的铺子和田地营生,不得空来。”赵石南想想也是,豺羽得他多年的言传身教,只怕是最能打理的了家族事务的人,到比本家的几个子弟还强些。
春去夏至秋来,又快入冬,再也没有了杜衡的音讯。而豺羽也在入夏的时候被族里派去照管西南的生意。如今成悦锦停产,只能靠生产普通的锦缎维持着家族的生计。而江南一带本就盛产丝绸,丝绸的店铺鳞次栉比,纵然赵家的锦缎比别处好些,也渐渐有些艰难。豺羽只好带着人偷偷的往西南一带打开销路,赚些银钱。
赵石南从下人的嘴里,也只能打听的到家里的事情,有时忍不住问问杜衡的情况,下人却支支吾吾,只说着并未见到少奶奶,也不知去了哪里。
赵石南的心缓缓的有些疼痛,她应该是想开了吧,撂开手这么久,她又那么能干,是不是已经找到了自己新的幸福?会是官吏商贾?还是报社同事?按理自己该为她高兴的,可心却疼的厉害,甚至有时一夜一夜的心悸,额角冒汗。原来一直放不下的,都是自己。
看着四周返潮灰黑的墙壁,赵石南岿然不动的坐着,这种环境,无疑对人的身体是种折磨,但更折磨的不是身体,是他的心。他的祖业,他的责任,都要用这样的代价来换取吗?
临近年关,豺羽终于回到了扬州,便风尘仆仆的又赶来看赵石南。风霜雨雪,让这多年的主仆二人都有些沧桑不堪。赵石南问了豺羽几句生意的事,便不由的又问着:“知道少奶奶如今在哪儿吗?”
豺羽怔了一下,目光有些躲闪:“不知道。”
别人的目光赵石南未见得能完全探究清楚,豺羽的一举一动赵石南深谙其意,不禁心里一紧:“她出事了?”
豺羽有些纠结:“老太太吩咐………”
赵石南匆忙打断他的话,焦急的问着:“说,她怎么了?”
豺羽看了看赵石南,说着:“我也是回来才刚刚听说,少奶奶,也被抓起来了。”
“为什么?”赵石南的心跳突的厉害。
“听说少奶奶为了救您,写了许多文章,把上头激怒了,少奶奶在来南京的路上被他们抓走,关了起来。这都是春天的事儿了。”豺羽的眼圈有点红,他也是个大男人了,按理不应该这么外露,但是他的心里也实在难过,少爷和少奶奶,才让他明白了“夫妻”这个词,有多沉重。
豺羽叹了口气说着:“杜家里里外外找人都找遍了,只见了几面。后来连面也不让见了。”
赵石南的心好像被什么攥紧了一样,一抽一抽的疼,她不是找到了幸福,她不是放的下他,她是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和他一起来扛这场磨难。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豺羽怎么走的,他都不知道,只是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背挺的很直。
黎明的时候,他喊来了守值,声音像被抽空似的冰冷苦涩:“你去和上面汇报,我同意他们的要求。把成悦锦的方子卖给政府官办,赵家以后,不再生产。”
没有人知道赵石南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的艰难。他不知道自己今后到了地下,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列祖列宗。但是他知道,他可以赔上自己的性命,却不能赔上她的性命。
守值得令,忙赶着报告了上头。
相救()
时值腊月,除夕将至。。l赵石南的有些抽紧,他不知道自己今后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赵家的成就和荣耀就这么被他葬送了。在赵石南的意念里,好男儿就该振兴门户,光宗耀祖。可如今,自己把这些可告慰先祖的东西要丢了。赵石南低低的叹了口气,也罢,就当谁生产都一样,官办民办,能把成悦锦生产出来,流通出去,也算功德一件吧。
赵石南坐在那里,挺直的脊背格外的苍凉孤傲。
却是等了一天,也没有人传唤他去谈成悦锦的事。赵石南只当是上面的人没在。又过了七八天,还是静悄悄的。赵石南心中有些疑惑,这不像他们的做法,上面一直是隔三差五,就会派人来动员他,威逼利诱的促使他和政府合作。如今却安静的不可思议。
赵石南不由问着守值:“话传到了吗?可是没人在?”
守值素来收了不少赵石南的打点,倒也算尽心客气:“传到了。也有人在,不过好像没什么反应。”也真是奇怪,不是一向说起成悦锦就像看到黄金一样吗?
赵石南此刻倒有些把不准他们在玩什么花花肠子,是知晓了手里抓着赵石南的软肋,便有恃无恐漫不经心?还是欲擒故纵,想用这招晾他?赵石南在疑惑中过了大半个月,非但没有人和他谈成悦锦合作的事,反而把他放了出来。'。。l'
看着前来接他的豺羽,赵石南有些疑惑:“谁告诉你来的?”
豺羽激动的步子都有些不稳,把身子有些踉跄的赵石南扶到了车里,说着:“是杜家的人通知的老太太,老太太又吩咐的我。”
赵石南急迫的问着:“少奶奶呢?她也放出去了?”
豺羽回答着:“放出去了,但是没在杜家。”看了看赵石南的脸色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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