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将几个年轻人引领到那队骑兵屯长面前,恭声道:“蒋百将,这些人也是投宿的,人不少,你看看是不是……”
“叫他们腾出来。”那屯长冷冷打断,手按刀柄,丝毫没有商量余地。
老徐脸一皱,苦笑回头,正要说话,冷不防其中一个年轻人指着屯长咦了一声:“你们是都护府的。”
屯长脸色一变,锵!刀出鞘半截。其余骑士,也纷纷策马围拢过来。
老徐呆住,整个驿置都被惊动,房门砰砰推开,探出无数脑袋。
“且慢。”一个声音从马车里传出,“都散了。那两位是韩氏昆仲吧,哦,还有石牛,都过来吧。”
说话间,车帘卷起,一人探身而出,微笑招手。
西域都护府副校尉,陈汤!
那几个年轻人正是韩骏、韩重及石牛。三人见到陈汤,无不欢喜,俱上前行礼。
韩骏忍不住道:“校尉怎么换护卫了?我们一个都不识得,否则也不会差点闹误会。”
陈汤踩着踏板下车,笑道:“护卫俱随甘都护押送缴获进京了,我从交河壁那边调了些人,无怪乎你们不识。”
这时一个少女与一瘸腿中年相携而至,向陈汤躬身行礼。
陈汤笑容满面:“青琰呵,还有渠良……一别半载,大伙气色都不错,甚好。看诸位风尘扑扑,莫非是要出远门么?张公子可在?”
青琰咬着嘴唇:“我们这半年并未与公子一起……”
韩骏拱手笑道:“我们此次出远门,正是奉公子之令入长安,侍奉公子。”
陈汤笑容愈盛:“原来如此。恭喜诸位,得入侯门。”
韩骏、青琰等无不躬身称谢。
置啬夫老徐终于抹去一把冷汗,既然都是相识,那就好办了。房屋么,只要愿挤,总是有的。
待扈从骑士们簇拥陈汤远去后,一直躲在后面不敢出来的韩嫂子及青琰兄长纪孟,瑟缩地从青琰身后探出半个头:“那便是千石大官么?恁地和气,比马领的门城吏都和气得多哩……”
韩骏摇摇头,道:“阿嫂、孟兄,咱们是托了公子的福,不一样,不一样啊。”
……
“青琰,你说,明日便能见到公子了么?”
驿置斗室里,一灯如豆,两个少女相对跪坐,促膝闲话。
时隔半载,青琰已长成一个明朗少女,顶束马尾,额裹青巾,五官轮廓鲜明,加上一身短衣长裤的利索装束。乍一看,还真像一个英俊少年。自打从西域回来后,青琰便是这样装束,因为裙装无法掩盖她腰间那一圈飞刀。这是她在西域经年养成的习惯,刀不离身,哪怕回到相对安全的汉境,也改不了这习惯了。
“明日我们便能见到长安,但……不一定能见公子。没听接引我们的府卫说,公子正在凤栖原守制么?”很难想像,一向说话脆而快的青琰,会用这样柔和的语气说话。
“那……凤栖原在哪呢?离长安多远?”
“我又没去过,怎会知道。”
“守制,我听马领坞壁的仆人说,很辛苦的。”少女幽幽一叹,“公子在短短数月间骤失双亲,一定很伤心,而守制又如此清苦……真担心他的身体……”
青琰轻轻按了按少女手背,柔声道:“别担心,公子现在的身体,早已不是青溪聚那时的模样,他比……比韩重还壮实呢。”
“那就好。”少女漫声应着,神思不属。
青琰低笑一声:“若不信,等到了长安,你再替公子做一身衣裳,亲手量上一量,就知道了。”
少女脸蛋没由来绯红,掐了掐青琰手背。
青琰眼睛弯起,少女虽然看不清,却也可以想像得到,也呡嘴笑了。
嗯,阿离,已经十六岁了。
两年的将养,少女的面颊丰润,唇红肤白,玉颈修长,已长开的身躯隐现曼妙曲线,而她的一双眼睛……如果说两年前阿离的眼睛像蒙上一层水雾,现在则像蒙上一层薄纱,似乎在下一刻就能变得如宝石般透明纯净,却又总差那么一点,令人恨不得想动手帮她撕下来……
巨蟒药胆,功不可没。
溶溶月色,透窗而入,清辉洒在两个少女身上,分外柔和。
两个少女都不再说话,仰首痴痴望着天空。
玉兔在东,长安在东,那人更在长安之东。但愿,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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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富平侯的家底(下)】()
食邑五千户,岁入五百万,府中僮仆过千,并有各种作坊、商铺;长安城外,泾、渭两岸,有良田数百顷,宅院数十;在北地、在平原、在魏郡,更有田宅若干……林林总总加起来,富平侯府岁入依然超过千万。
以上就是张放这段时间理出的大概家底——看来减来减去,这国家财政收入的千分之一还是没能减掉啊!
当然,事情不是这么算的。食邑五百万,这是明面上的,大家都看得见。而田宅收入,作坊、商铺利润,这些是个人私产,属隐性收入。除非抄家,否则谁也算不出。
皇帝打赏的(食邑),你可以红眼,但人家生财有道,你就没法说什么,长安权贵谁不是这样干?所以现在的富平侯,属于“隐富”,不至于招来太明显的猜忌与眼红。
当然,收入高开支也大,别的不说,光是府中僮仆、工匠千人,每年所支付的钱谷怕不下百万,还有各房族亲、眷属例钱,这开支亦不下百万钱。至于维护侯府运转的各项费用及人情往来支出,数目就更大了。
即便如此,每岁盈余依然有百万钱之多。经过四代积累,加之上一代家主张临崇尚节俭,连下葬都不要陪葬品,这积累下来的家财,几乎达到一个天文数字。
看着那个数字,张放眯眼笑了,很是满意。看样子,他的摘星城前期投资有着落了。
富平侯资产里最有价值的,莫过于泾水、渭水两岸肥沃的上良田。但张放更感兴趣的,是侯府名下的作坊与商铺。
侯府的作坊,主要集中在西市、城郭庄园及杜陵老宅。所涉及的行业五花八门、包罗万象。锻造、纺织、洗染、木作、漆器、制陶、琢玉、蓄牧……生活所需一切,应有尽有,完全达到自给自足。
长安西市,主要集中各行各业的作坊区,多为官办,而侯府几乎都有涉及。
长安东市,多为商铺,侯府所经营的铺面就不下十几家。自产的物品,除了部分自用,大部分都拿到这里贩卖。其中最知名的,当属斜文锦,“戚里斜文锦”,是仅次于蜀锦的上品锦缎。由于蜀锦的难得与昂贵,斜文锦一直是长安中上阶层衣物的主流。
张放看得啧啧不已,这简直就是一个完全自给自足的产业链啊。
张放放下账册,向陵墓方向郑重拱手,感谢历代张氏祖先,留下如此丰厚一笔遗产。
……
又一日,张敬臣送来最后一批账册,并将之前的账册与经书押送回府。东西送到后,照例进草庐向家主问安。
这时张放突然问道:“我这几日看到工坊名录,几乎称得上百业皆有,唯独没有纸张工坊,这是何故?”
张敬臣不知家主为何问这个,但还是恭敬回答:“回家主的话,以前是有的,但经营数年后,获利甚微,便转卖了……”
张放细问之下,这才明白,此时汉代的纸张质量并不好,即便是“灞桥纸”这样的京师名纸,也是易碎粗糙,色暗且厚,不宜书写。一般是用来糊灯笼、窗子,以及药铺包药所用。因为用途不广,做出来也是薄利,前几任富平侯自然看不上眼。
张放摇摇头,这段时间以来,他看木简看得头都大了。别看张敬臣运了好几车账册,少说上千斤,其实换成后世账本的话,一车都不满。
“是时候弄出好纸了。”张放拍拍案边堆得高高的卷牍,木卷发出卡卡声响。
于是张敬臣就接到家主首个命令:“给我在西市盘下一家纸坊,是否盈利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经验丰富的纸匠及完善的造纸设备。”张敬臣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但这种小事他是不会质疑家主的,恭敬应是。
如果说盘下个纸坊虽然有点奇怪,但多少还算靠谱的话,接下来家主的第二个指令,就令他彻底迷糊了。
“据坊册所载,府下治业中,在渭城有一家药铺是吧?”
“是,是二房永兴家在经营,盈利尚可……”
“我不管盈利,我只要囤货。”
“囤……货?”
“对,囤硫磺、火硝。可以直接从西域交河进货,这条渠道我已经理顺了。”
张敬臣对药材多少懂一些,知道硫磺、火硝都可入药,但量并不大,一般说来药铺不会压货,小心问道:“不知家主要囤多少?”
“万斤。”
“啊?这……各五千斤是否太多?”
“你没听清楚,是各、万、斤。”
张敬臣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精彩来形容。
嗯,没错,张放要开始“黑科技”了。他不懂造纸,但基本常识是知道的,比如使用竹子做原材料,经过浸泡、椿捣、压实、脱水等等。不过具体的东西,得看到纸坊实物,再与有经验的造纸匠交流,才能找出问题,加以改进。张放相信,就造纸这项技术而言,应当不算太黑科技。因为就算他不做,再过不到百年,也会有人造出真正的适宜书写的纸来。
至于火药,那配方估计要进献朝廷,不过在张放的印象里,汉朝晚期基本没怎么打仗。新武器必须要有战争来检验,而战争也是推动武器与科技发展的原动力。张放很怀疑,没有战争助推,这火药最后是否会沿着原有的历史轨迹再走一遍——比如沦落为烟花……
最保守的估计,这火药三五年内都不会成为管制军器,所以张放放开手脚采购,将来研究开发军用火药的责任,还得靠自己,不能指望朝廷。
除此之外,还有一样在后世很平常的东西,但张放来到汉朝那么久,从没见过,他想试试能不能找到。
“家令。”
“啊,老奴在。”
“给我找一找,有没有一种叫‘茶树’的树种。”
张敬臣搜肠刮肚半天,也想不起有这种东西,只得先答应下来,等回府再慢慢找人问了。
这时又听家主问道:“新到的仆卫可安顿好了?”
“新到的仆卫……”张敬臣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定定神,恭顺道,“共有二十二人,已经安排在府中住下,听凭家主示下。”
“二十二人?”张放皱眉,“我记得不止这个数。”
“此事有个叫渠良的对老奴说了,他们原有三十余人,一部分故土难离,返回青溪故居;一部分留在马领,说离家近……”
张放默然,缓缓道:“这样,也好。”
“有几对少年男女屡次请求要与家主一同为老主人守制,被老奴劝阻了。”
张放点头笑道:“知道了,让他(她)们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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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落 子】()
(感谢凤萌、菜猪及所有打赏投票的兄弟,实在太热情了,感激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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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公子!”
韩氏兄弟、青琰、渠良、石牛神情激动,伏跪一地。不远处是一辆牛车,帘子掀开,车内的韩嫂子扶着阿离,遥遥行礼。
张放满面欢欣,一一将诸人扶起,同时向韩嫂子示意稍待。
半年不见,休养充足的青溪众个个满面红光,体格健壮。尤其石牛这个原本就很壮硕的汉子,半年安逸下来,已经有向胖子发展的趋势。
张放都不用问他们半年来过得怎样,只看气色就知道,马领的张氏坞壁,完全遵循了自己的指令,不敢半点亏待。
“在侯府住得习惯么?有没有人找你们的麻烦?”
“谢公子。侯府可比马领坞壁好多了,家令与邓兄亲自安排我们住进一个独门院子,基本看不到别的人,自然不会有麻烦。”诸人中以渠良为长,自以他来回答。
张放含笑点头,知道张敬臣与邓展是怕再出一次初六事件,不敢让他们分住。
“知道我为何叫你们来?”
青溪众互相看一眼,韩骏试探道:“自然是侍奉公子一道守制。”
张放笑着摇头:“不,我叫你们来,是要做事的。”
张放让韩氏兄弟、青琰、石牛、渠良来,可不是简单的抓差“有难同当”。自己因为守制而寸步难行,正需要人手办事,哪能让他们渗和进来。再说了,服侍主人守制的仆人,将来都是府里的红人,如果全用一些突然冒出的“外人”,府里的老人自然会有意见,不利于侯府平稳。
一听要做事,青溪众顿时热情高涨,纷纷请缨。他们在马领一呆近半年,等侯召唤,原本奔波劳碌一下闲下来,骨头都发痒,听到有事做,无不雀跃。
“渠良。”
“在。”
“你的任务是考察西市陶市、纸市,把全部制造流程看清楚,然后向我汇报。如果担心说不明白,可以带你认为能说明白的匠人同来。明白吗?”
“喏!”渠良与张敬臣一样,对主人的指令并不明白,但不同在于,他绝不会质疑,只会不折不扣地去执行。
“韩重。”
“在。”
“你要去一趟渭城,做好接收火药原料的准备,并且在附近庄园找一处合适的储藏点。你与青琰在西征途中,一直担任火药管理,各种须知都清楚,不用我细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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