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反之;他们进攻了;失败了;影响到了整个东征;但因为他们忠诚于皇帝;而皇帝又要维护自己在军方的既得利益;那么即便要惩罚他们;惩罚力度也非常有限。
崔弘升虽然不愿意接受东征大败的预测;但李风云的推演依据事实存在;并不是凭空杜撰;这使得崔弘升的心理天平逐渐失衡;信心更是一点点削弱。
皇帝和中枢明知现在已经不具备实施段文振遗策的条件;但依旧要冒险实施;依旧逼迫军方执行;这固然说明皇帝和中枢对远征军的实力充满了信心;另一方面也说明皇帝和中枢决心赌一把了。既然皇帝和中枢决心赌一把;那么他们在与军方矛盾激烈化;与军方统帅之间的信任越来越少;彼此猜忌甚深的情况下;确实有可能把攻克平壤的希望寄托于水师;寄托于来护儿和周法尚。
如此一来;水师不论是胜也好;败也好;还是屡攻不克陷入僵持也好;都对远征军统帅部的权威、陆路大军各路统帅的心理;以及几十万远征将士的士气造成严重“冲击”;后果不堪设想。
来护儿和周法尚的举动;不仅无视统帅部的权威;无视陆路大军几十万将士的安全;更把皇帝和军方以及军方内部十二卫府之间的矛盾公开化了;甚至可以说是直接促成了十二卫府的分裂。如果水师成功攻克了平壤;东征结束;军方内部的分裂对皇帝非常有利;正中当权派的下怀;反之;若水师未能攻克平壤;甚至败退海上;那对东征可谓是致命一击。
东征不论是无功而返还是失败;都要追究责任;都要不可避免地陷入权力和利益之争;行宫和统帅部要大打出手;皇帝、中枢和军方之间将进行一场殊死搏杀;十二卫府将迎来一场惊天风暴;而行宫里的中枢重臣和军方的高级统帅都将卷进这场风暴;其中一些人将在这场风暴中灰飞烟灭。
崔弘升有一种不详预感;预感自己无法逃脱这场惊天风暴;自己将在这场风暴中被残忍撕裂;将在这场血腥的政治厮杀中死去。
崔弘升低声叹息;把诸般愤懑、无奈和不甘化作一团浊气吐了出来。自己不会束手就缚;更不会任由宰杀;竭尽全力也要杀出一条生路;这不仅关系到自身存亡;更关系到崔氏兴衰;虽说自己的死不会危及到博陵崔氏之根基;但必然会动摇自家这一房在博陵崔氏的核心地位和利益。
崔弘升的目光从遥远的时空中缓缓收回;眼神愈发的深邃和睿智;锐利如剑;锋芒毕露。
十二娘子和崔九始终望着崔弘升;目不转睛;试图从他的眼神变化中窥探到其心底秘密;渐渐地;他们察觉到了变化;崔弘升的眼神越来越凌厉;越来越坚毅;逐渐透出一股强烈的自信。十二娘子和崔九四目相顾;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欣喜;侥天之幸;他们说服了崔弘升;此趟辽东之行总算没有白跑;他们终于抓到了一丝逆转命运的机会。
“萨水……”崔弘升眉头紧皱;声音低不可闻;“果真是萨水吗?”
平壤距离萨水两百余里;距离鸭绿水四百余里;如果平壤收缩防守;防御力量肯定部署在萨水和平壤之间;萨水是平壤的第一道防线;反之;如果平壤要展开反击;萨水则是断绝对手退路的最后一道屏障。而远征军只要撤过了萨水;基本上也就安全了;可以从容撤过鸭绿水;返回辽东。
远征军必须控制萨水;才能确保进退无忧;所以纟帅部对萨水非常重视;在主力推进到平壤城下的时候;依旧陈重兵于萨水两岸;以确保退路之安全。但是;假如李风云推测正确;高句丽人早已在平壤城下挖好了陷阱;在萨水上游筑坝拦水;乘着雨季来临的有利时机;一边大量蓄水;一边巧妙掩藏其诡计;那么远征军的确会被连绵大雨所蒙蔽。高句丽人的诡计一旦得逞;在远征军撤退的关键时刻掘坝放水;那么可以预见;远征军在措手不及之下;必定惊慌失措;军心大乱;难逃全军覆没之祸。
李风云的预测;让崔弘升意识到;远征军统帅部虽然已经非常重视萨水;但重视程度依旧不够。然而;崔弘升不过是远征军十二路统帅之一;是远程攻击平壤的九路大军统帅之一;他可以参与统帅部的决策讨论;却没有最终决策权;再说他长期出任地方大员;军中威望不高;因此在军事决策中更是人言轻微;影响力十分有限。
此次远程攻击平壤;九路大军并发;九路大军的最高统帅、战场总指挥是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于仲文出身虏姓豪门。于氏是鲜卑勋臣八姓之一;其祖父于谨是西魏八柱国之一;在关陇豪门中权势显赫。于仲文文武于略;戎马一生;功勋累累;乃中土名将;在军中德高望重;门生弟子遍布十二卫府;是当今军方的第一大佬。
副统帅是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鲜卑贵族;皇帝的第一亲信;绝对心腹;军方唯一一个进入中枢核心决策层的大将军;本朝最为炙手可热的当权派之一
还有一个尚书右丞刘士龙;名义上是抚慰使;实际上就是监军。他同样出自鲜卑虏姓;同样是鲜卑勋臣八姓之一;他还有一个重要身份;便是皇帝的亲家。元德太子有大小两个良娣;良娣的地位仅次于太子妃;大良娣生燕王杨侦;小良娣生越王杨侗;而这两个良娣便出自鲜卑刘氏豪门。
远征军前线战场指挥权就在这三个人手上;平壤一战具体怎么打;就由这三个人决策;其他统帅都必须听他们的命令。当然了;如果其他统帅的出身、资历、功勋、权势、才于等等任何一个方面都有比肩甚至超越这三个人的地方;也可以影响他们的决策;但没有;一个都没有;崔弘升同样不具备影响这三个人的能力。至于水师那边;不要说距离遥远;通讯不便了;就算通讯方便;能够命令来护儿和周法尚的也只有皇帝和中枢;统帅部都难以影响他们的决策;而于仲文、宇文述等军中大佬根本就于涉不到水师。中土水师是以江左水师为基础建立起来的;是江左人的“地盘”;是江左人的利益所在;除了江左籍统帅;任何人都休想插足其中。
崔弘升面对困局;一筹莫展;苦思无策。
“大人;以你一人之力;既攻克不了平壤;也拯救不了九路大军三十万将士。”十二娘子看到父亲愁眉不展;知道他陷入了“死局”;于是小声提醒道;“大人;你要做的;只是拯救你自己。”
崔弘升手抚长髯;摇头苦叹;“某拯救不了军队;又如何拯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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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三十三章 要杀一个人()
的确;危难时刻;崔弘升若想拯救自己;首先就要确保军队的安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在兵败如山倒的恶劣局面下;若想保全自己的军队;难如登天。军队没了;全军覆没了;只身逃回;对为将者而言是奇耻大辱;必定会受到国法军律的严惩;轻则除名为民生不如死;重则枭首示众以谢天下。
十二娘子转目望向崔九。崔弘升也望向了崔九;忧郁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期待。既然十二娘子不远万里赶赴辽东寻找自己;且言之凿凿说要拯救自己;那李风云在做出预测的同时肯定也拿出了某些对策;只是李风云远在万里之外;根本不了解东征战场;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李风云连旁观者都算不上;所以他拿出的对策;实际上不是依据战场现状;而是依据他窥探到的天机。如果即将到来的平壤一战是个有败无胜的死局;那么打破死局的唯一办法也只有依靠神鬼莫测的天机了。
崔九神色踌躇;欲言又止;似乎信心不足;不知道是李风云给出的对策让他将信将疑;还是担心说出来会遭到崔弘升的责叱。
“平壤一战;虽然攻敌不备是绝无可能了;但我远征军依旧占据绝对优势。”崔弘升看到崔九犹疑难言;知道他敬畏自己;不敢胡乱说话;于是出言试探道;“若水师受阻于平壤城下;稍挫即退;实力并无太大损失;那我远征军依旧可以实施水陆夹击之策。到那时;高句丽人唯有全线后撤;据城坚守;困守樊笼;如此则失去了迂回机动之可能;而我远征军则占据了主动;进可攻;退亦无忧。”
“明公;水师那边;自渡海之后;就彻底失控。”崔九小心翼翼地回道;“水师如何作战;荣国公(来护儿)一个人说了算;而荣国公对圣主忠心耿耿;言听计从;若圣主命令其不惜代价攻克平壤;那么平壤即便是刀山火海;荣国公亦会一往无前;舍身赴死。”
“荣国公乃中土名将;即便有圣主命令;亦不会逞匹夫之勇;更不会跳进陷阱自绝生机。”
崔弘升虽然与来护儿隶属不同的贵族集团;是政治上的对手;但对来护儿的才能还是颇为敬佩。
本朝两代皇帝都对来护儿信任有加;委以重任;尤其自圣主登基以来;来护儿更是成为圣主在军方的代言人;先后出任左骁卫大将军;右骁卫大将军;右翊卫大将军;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来护儿乃江左贵族集团的领军人物;是圣主的亲信;另一方面则因为他的确有本事;乃功勋累累的中土名将;在军方威名显赫;德高望重。如此名将统领水师远征高句丽;虽然也有失败的可能;但这种可能性的确不大;以来护儿几十年的战斗经验;即便攻克不了平壤;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只要来护儿的水师保持了强劲的战斗力;那么平壤一战即便打不赢;远征军安全撤离绝对不成问题。
崔九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明公;假如……”迟疑了一下;崔九又加重了语气;“某是说;假如假如上面…”崔九竖起食指;虚指了天空几下。
崔弘升的脸色骤然变了;眼神凌厉;如出鞘之剑;寒气逼人。
十二娘子瞪了崔九一眼;似乎对他的怯畏十分不满;“大人;圣主的身边有叛逆;而且还是参与决策;熟知所有机密的大叛逆。”
“有何凭证?”崔弘升猛地站了起来;厉声喝叱;“若无凭证;胡乱猜忌;可是诛族的大罪。”
“两个多月了;远征军还未攻克辽东城;这就是凭证。”十二娘子也站了起来;十分气愤地说道;“儿听说;每到关键时刻;高句丽人就来投降;就来谈判;这就是凭证。儿想问问大人;高句丽人对战场态势;对行宫的一举一动;为何掌握得如此准确?圣主倾尽国力而来;却无以武力摧毁高句丽的决心;只想投机取巧;迫使高句丽无条件投降来赢得东征胜利;如此高度机密;高句丽人怎么知道?如果他们不知道;又哪来的勇气一次次投降却又一次次反复;玩弄圣主于股掌之间?一群蛮夷之寇;肆无忌惮的玩弄我中土圣主;如果没有倚仗;如果背后没有黑手;你相信吗?”
崔弘升的确不相信;他对高句丽人反复无常的戏弄圣主和中枢也早有怀疑;只是他没有想到圣主的身边;中枢内部;竟然会有叛徒;但仔细想来;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些年随着改革步伐越来越快;东都内部的矛盾和冲突已经到了爆发边缘。如果东征大败;皇帝和中枢权威尽丧;改革派试图加快改革进程的目的就彻底失败;而保守派会乘机“发难”;不遗余力地阻碍甚至破坏正在进行的改革。改革一旦陷入停滞或者倒退;皇帝和中枢将在政治上陷入被动;不得不步步后退;而这种后退一旦演变为溃败;皇帝和中枢必将在政治风暴中灰飞烟灭;如此一来;改革也就失败了;保守派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崔弘升越想越是心惊肉跳;脸色越来越难看。李风云之前的预测都是正确的;如果他对接下来的东征进程的预测还是正确的;中土远征军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还遭遇惨败;全军覆没;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中枢内部出了叛徒;而且还是知道最高机密的叛徒;否则东征断然不会出现如此匪夷所思的结局。
本来崔弘升面对困局就有心无力;如果中枢内部当真出现了叛徒;崔弘升即便有三头六臂也休想力挽狂澜了;那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战斗;他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水师那边凶多吉少。”崔九看到崔弘升缓缓坐下;久久不语;知道他被这个猜测震惊了;就如当初他也被李风云的这个预测吓得瞠目结舌。如果事实当真如此;这个仗就没得打了;有心算无心;怎么打都是输;尤其水师那边;本来实力上就没有优势;又给高句丽人了解得一清二楚;就算来护儿、周法尚都是百战之将;都是中土名帅;亦很难全身而退;除非他们遵从统帅部的命令;等待陆路大军杀到平壤之后再展开攻击;让高句丽人的诡计无法得逞;否则必坠陷阱。
水师大败;那么陆路大军的优势就不多了;而这剩下的一点优势;也被攻击时间严重不足、粮草没有供应等诸多不利条件抵消了;只有后撤;而后撤的先决条件是;必须牢牢控制住萨水通道。
崔弘升心里的一点侥幸被“内奸”这个震撼性的猜测彻底摧毁;于是他也就知道如何拯救军队;如何拯救自己了;那就是想方设法从前线统帅部争取到戍守萨水的任务。
这个难度非常大;他与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尚书右丞刘士龙都是政治上的对手;与其他统帅也不是“一路人”;其他统帅中的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是江左人、右候卫大将军卫文升是河洛贵族、右翊卫将军薛世雄是河东显贵、右屯卫将军辛世雄是陇西名将、右御卫将军张瑾是关中世家、右候卫将军赵孝才是河西豪望;彼此之间都有利益冲突;根本无法形成合力影响统帅部的决策;所以崔弘升若想冲在大军的最前面倒不会有人反对;但若留在大军后面;为远征军看守退路;那就不行了。很显然;留在后面的人;肯定是前线统帅部最为信任的人;而前线统帅部最信任的人肯定不是崔弘升。
崔弘升想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计将何出?”
他这一问;算是委婉告诉十二娘子和崔九;他完全认同了李风云的预测;现在;他迫切需要李风云的破局之策。
崔九也不敢犹豫了;“明公要杀一个人。”
“谁?”
“诛杀乙支文德。”
崔弘升愣了一下;随即怒火上涌;差点就想冲着崔九吼上一嗓子。
这也算对策?乙支文德是高句丽第一权臣;是高句丽王高元的师傅、辅弼大臣、第一宰执;高元以下就是乙支文德。此人文武于略;声名龟赫;正是在他的努力下;高句丽人实现了世世代代的梦想;高句丽国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