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侗不死心;又问;“能否请莘国公回城?”
崔赜苦叹。如果莘国公郑元寿愿意与他齐心协力;东都政局就完全不一样;现在更没有必要在尚未看到杨玄感的情况下就做好弃守东都退避河内的准备了;但他能理解郑元寿;郑元寿以牺牲自己来保全荥阳郑氏;确保荥阳郑氏不会在这场风暴损失惨重以致于一蹶不振;这个做法是无可非议的;君子要顾其本;君子亦不立于危墙之下;危急时刻;有勇气拿出全部身家性命倾力豪赌的豪门世家;如今都不在了;早已化作历史尘埃了;而能延续到现在的;都擅长趋利避害之道;都擅长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
崔赜又解释。潼关守将是谁?京辅都尉独孤武都;真材实料如假包换的外戚。独孤盛的祖辈追随于独孤信;以独孤信为主君;是独孤氏的家将;被赐姓独孤;属于独孤氏这个外戚豪门的中坚力量之一;而独孤武都是真正的独孤氏血脉;是独孤氏青壮一代中的杰出者;未来有可能成为门户的主掌者;两者的份量完全不一样。郑元寿去潼关;实际上就是把荥阳郑氏的未来与独孤氏的利益捆绑到一起;而独孤氏在这场风暴中肯定立于不败之地;即便这场风暴最后演变为皇统大战;独孤氏也不会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的选择;因为它无论怎么选择都是对的;它的外戚的特殊身份决定了它选择哪一个都不会有错;所以独孤氏就不会做出选择;它是皇统大战中的旁观者;也是关键时刻的斡旋者;亦是最终胜出者的绝对支持力量。
杨侗听懂了。不能指责郑元寿做得不对;只能说他政治上过于投机;过于趋利避害;将来风暴平息了;清算的时候;圣主最多也就是把他赶回家;但荥阳郑氏却成功保全了自身利益。
杨侗转目望向杨恭仁;“如此说来;西京大军肯定会进入东都战场;潼关的大门始终是敞开的。”
杨恭仁无语以对;良久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唯有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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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剑指中枢()
六月初十;黑石关。
黑石关距离洛口仓不过三十余里;转眼即至。这天下午顾觉带着一队卫士风驰电挚而来;进关拜会黑石守将裴爽;打算与其联名奏请东都速速增兵支援。
之前李浑把东线卫戍主力调去了伊阙战场;越王为增加荥阳守备又从偃师、黑石、洛口调兵加固虎牢;以致京畿东线防守力量严重不足;于是越王便命令河南赞务裴弘策率军进入东线防御;之后又命令河南令达奚善意也率军支援东线;然而直到今日;除了偃师外;黑石和洛口均未看到一兵一卒。
裴爽出自河东裴氏;是御史大夫裴蕴之子。裴蕴是江左旧臣;即使回归了本堂;他的根本利益还在江左;所以他理所当然成了河东裴氏和江左人之间的政治纽带;双方各取所需各取其利;有矛盾有冲突也有默契合作之时。黄门侍郎裴世矩也是一样;他过去是山东旧臣。如此一来;中枢“二裴”在政治上就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在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大政治集团中都有与他们利益紧密相联的政治力量;且都能被他们有效地整合到一起。这也是圣主信任和重用“二裴”的原因之一。“二裴”权势倾天;河东裴氏辉煌一时;裴氏子弟的身份地位当然也是“水涨船高”;尤其像裴爽这样的官二代;那更是了不得;深陷阿谀之中渐渐迷失;不知道自己多大多粗了。
今天顾觉也跑来极尽奉承之能事;连哄带骗;希望裴爽能从东都要来援兵;能催促裴弘策尽快进驻黑石、洛口一线。裴爽拿腔拿调;很爽;但就是不付诸行动。实际上他也着急;也是一筹莫展;现在东都那些大佬个个都与裴氏不“对眼”;就连关中韦氏都落井下石;矛头一致对准裴弘策;摆明了就是要打压裴氏;这种情况下不要说裴爽这个小字辈了无力挣扎了;就连裴弘策这种大佬都束手无策;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惹不起躲得起;不去皇城“受气”了。
顾觉虽然虚与委蛇;却受不了裴爽的傲慢;一肚子火气强憋着;就在他忍无可忍之际;终于看到亲信属下从外面走了进来;做了个一切搞定的手势。
顾觉不忍了;突然站起来;冲上去就是一拳;打得裴爽两眼一抹黑;痛疼难受;惨声咆哮;叫下属;叫卫士;但踪迹全无;只有顾觉的怒吼和拳打脚踢。裴爽一个公子哥;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苦楚;叫着叫着就没声音了;昏死过去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是黑夜;然后就在耀眼的灯光下看到了杨玄感;顿时目瞪口呆;就像见鬼一般惊骇欲绝。
杨玄感和颜悦色;请他在一张写满字的白绢上按上血手印;写上自己的大名;然后大家就是患难与共的兄弟了。
裴爽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杨玄感要拖自己“下水”;要以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存亡来要挟父亲裴蕴。这下麻烦大了;自己的一条性命不算什么;但这血手印一按;大名一签;坐实了叛逆的罪名;必然会连累父亲裴蕴和整个家族;后果不堪设想。
不待裴爽有所反应;杨玄感就冲着身边卫士挥挥手。卫士们如狼似虎;一拥而上;裴爽随即在惨叫声中结束了自己的官二代生涯;开始了叛逆人生。
杨玄感攻陷黑石关;裴爽举兵响应。
这个消息如一道惊雷掠过东都;虽震耳欲聋;却也无人骇然失色;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早开始做准备了;不该知道的也从东都大肆抓捕中;从甚嚣尘上的坊间传闻中略知一二了;只是它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毕竟要打仗了;而打仗的后果人所皆知;所以这加剧了东都的混乱;恶化了京畿局势。
六月十一日;东都城内更多的贵族富豪蜂拥逃离;而城外周边地区的人则拼命冲进城内避难。
上午;越王杨侗下令;东都三大市丰都、大同和通远即刻停业;中央府署及河南内史府所有官僚全部出动;配合卫戍军;把城池周边地区的人员和财物统统撤进城内;以最大程度的减少损失。
又命令武贲郎将周仲、偃师都尉来渊;竭尽全力坚守偃师一线;于洛水南北两岸坚决阻击进犯叛军。
又命令河南赞务裴弘策、河南令达奚善意;率军沿洛水两岸向黑石关方向攻击前进;向叛军展开反击。
又命令右骁卫将军李浑;收缩防守;陈兵于函谷关、慈涧、西苑一线;承担起东都西、南两个方向的防御重任。
又急告荥阳军政长官郇王杨庆、崔宝德;东都大战已经爆发;洛口仓和黑石关已经失陷;请荥阳方面务必确保天堑防线和通济渠的安全;没有东都的许可;不允许任何军队以任何借口借道荥阳进入东都战场。
又命令虎牢守将刘长恭;竭尽全力坚守虎牢关。东都不要求他出关支援;只要求他坚守虎牢;坚决阻御叛军由虎牢方向攻打荥阳;不惜代价确保荥阳安全。荥阳安全了;天堑防线才能守住;守住了天堑防线;也就阻御了齐王杨喃进入东都的步伐;而只要齐王不进入东都战场;则这场风暴就难以演变为皇统大战;只要皇统大战不爆发;危机仅局限于军事政变;那么整个局势的发展趋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又命令弘农太守蔡王杨智积马上征召郡内所有乡团宗团;在确保首府弘农城安全无恙的前提下;相机支援弘农宫及其附近的常平仓;若有支持响应杨玄感并危及常平仓安全者;杀无赦。
又急告右候卫将军郑元寿;并京辅都尉独孤武都、副都尉刘纲;杨玄感已逼近东都;东都大战已经爆发;但局势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请他们竭尽全力确保函谷关以西、潼关以东尚未被战火所波及的京畿地区的稳定。东都的意思很直白;目前我还能控制形势;我不需要你们的支援;更不需要西京方面的支援;所以你们按兵不动;若西京大军兵临潼关;则要求你们坚决阻止西京大军进入东都战场。
同日下午;甘洛城;李风云接到了李浑传来的机密讯息。此刻他与崔氏之间的联系已经中断;唯一的讯息来源就是李浑。
“越公的速度好快。”李珉听说杨玄感已攻陷黑石关;忍不住出言赞叹。
“太慢了。”李风云毫不犹豫地泼了盆冷水;“既然决心举兵;既然已不可能在最佳时间举兵;那就应该当机立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先出兵奇袭东都;打东都一个措手不及;而不应该先在黎阳大张旗鼓地举旗;搞什么传檄天下?有什么意义?除了让东都提前做好准备;让他丧失已经寥寥无几的先机外;他还能得到什么?莫名其妙;不知道以建昌公(李子雄)的丰富作战经验;为何还出现如此低级错误;在这场兵变中时间就是一切;多争取一天就能多一分胜算;但从目前的东都防御部署来看;越公已错失了最佳攻击机会;即便他杀到了东都城下;攻占了南北两个外郭;也难以攻陷皇城和宫城了。”
这句话明显就说得太大了;始终密切关注着东都动态的李密就不同意;因为杨恭仁复出后卫府就失去了东都防御的控制权;其后杨恭仁连续调整兵力部署;以左监门郎将独孤盛的禁卫军戍守禁中;以武贲郎将费曜戍卫外郭;以武贲郎将李公挺居金墉城而与独孤盛、费曜形成内外夹击、互为声援之势;其目标实际上就是死守皇城和宫城;所以李风云这句话说得没道理;就算杨玄感出其不意奇袭东都;打东都一个措手不及;也未必能让东都防御全面崩溃。
李珉却是心知肚明;李风云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就是误导李密做出错误的判断;看看能否从李密的“错误”中探查到杨玄感攻打东都的真正意图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李密沉吟良久;抬头望向李风云;说道;“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既然大总管认为东都外郭已在指掌之间;唾手可得;那请问大总管;接下来计将何出?”
李风云摊开摆在案几上的东都布局图;手指布局图的西南一角。
在东都的西南方向就是西苑;西苑有积翠池;汇合谷水和洛水;经由黄道渠进入通济渠。通济渠在京畿段;实际上就是以洛水下游水道改扩建而成。积翠池方圆十余里;其与东都南郭的西城墙之间筑有一道长堤;名曰月陂。
李风云的手指就放在这道名叫月陂的长堤上。
李密、李珉一看就明白了李风云的意图。
月陂直达黄道渠的南岸。黄道渠的南岸有左右候卫府;通过渠上的黄道桥直达北岸;正对的就是皇城的左右掖门
李风云的意图是;进入西苑;占据积翠池;由月陂长堤直插黄道桥;猛攻皇城;打东都中枢一个措手不及。
“既然外郭唾手可得;那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皇城。”李风云冷声说道;“拿下皇城;摧毁卫戍军士气;则宫城已难以坚守;越王和杨恭仁、樊子盖等人只有弃守东都;撤守河内;如此则大事可定。”
李密连连点头;对此计大为赞赏;只是李浑会让出西苑;任由李风云杀进东都中枢所在?可以预料;接下来双方必定要展开一场血腥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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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崔氏两家()
六月十一;河北清河。
崔弘升率军抵达清河城;与清河崔氏、张氏、房氏等豪门世家紧急密商。
这是以永济渠为界的、以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为核心的、河北南北两大贵族集团;就东都兵变这一政治风暴;对整个中土局势、山东局势乃至河北局势所产生的影响和后果;所进行的一次政治上和利益上的全面评估;并根据评估结果拟制一系列对策的正式磋商。
双方的政治立场、利益诉求;等等;都有一定的差异;求同存异说出来容易做起来难;争论不可避免;且有难以妥协之趋势。
双方争论的焦点是;对东都兵变的政治评估不一样;于是在处理黎阳的问题上就有了不同的策略。
代表清河崔氏参加这次密商的是崔君贤;山东大儒;宗正卿崔君绰和水师长史崔君肃的弟弟;现任清河太守。他对这场兵变持有一定的乐观态度。在他看来;这场兵变的主要目标是改革;是激进改革派和激进保守派之间的一场对决;最终会把所有的改革派和保守派都卷进去。而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已不是这场兵变的主宰力量;主宰力量是改革和保守之间的矛盾;是既得利益集团与既失利益集团之间的冲突。关陇人是既得利益集团;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保守派;而山东人和江左人则属于既失利益集团;其中一部分圣主所信任和器重的贵族则成为改革的中坚力量;所以在这场风暴中;大部分山东和江左贵族都有幸成为“看客”;其中胆大且实力强大者必是从中牟利的“渔翁”。
清河崔氏就以“渔翁”自居。崔君贤的乐观就在于这场兵变肯定能达到阻碍改革的目的;风暴过后改革就进行不下去了;甚至全面倒退;这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利益;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的真金白银。而鹬蚌相争导致关陇人遭受到了自中土统一以来最大的最沉重的最惨烈的打击;既得利益集团虽然不会因此而一蹶不振;但最起码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需要恢复元气;需要养精蓄锐;需要韬光养晦;需要向山东人和江左人做出政治上的妥协和利益上的让度;以便让豪门世家为主的上层统治者联起手来;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让门阀士族政治再一次主宰中土;而要实现这一终极目的;就必须把改革力量打得抬不起头来;一蹶不振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了;既得利益集团才能巩固和加强这场兵变的政治成果;最终把来之不易的政治成果转化为沉甸甸的丰厚的既得利益。
也就是说;清河崔氏已经认定杨玄感及以其为首的政治势力必将成为这场政治风暴的牺牲品;关陇人因此元气大伤;此消彼长之下;山东人和江左人必定再度崛起;三大贵族集团终于平起平坐;共同瓜分中土的权力和财富了;诸如像清河崔氏这等山东和江左豪门就成了这场风暴的真正的胜利者;“渔翁”做得好轻松。
从这一政治评估出发;清河崔氏理所当然要积极谋划在风暴后的政治格局中牟取最大利益;所以崔君贤拿出的对策是;以河北全部力量、以最快速度拿下黎阳;为杨玄感敲响败亡的丧钟;同时剿灭以白发贼、河北贼、齐鲁贼为主要力量的大河南北的叛乱队伍;迅速稳定大河南北的局势;为圣主和改革派沉重打击保守力量创造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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