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君,若在之前在下从他人口中听到今日这番话,只怕在下此生都不会愿意与阁下有任何交集。但现在,我却并不这样想。”太史慈心里感到非常轻松,缓缓踱马道:“此前权当燕君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慈便随燕君赴一遭万死之地,还清了欠下的债。燕君便是大丈夫,便是辽东的燕将军……过去的那些,就忘了吧。”
燕北开怀而笑,鼓掌言善。
只是他的心里却清楚,他去冀州,还的是他的债。但无论是他心里亦或是这天下,谁又会忘记他燕北究竟是谁?
谁也不会忘记!
他的故事,虽然不知会在何时结束,但从奴仆开始,便是早已注定的。就像他不信命一般,燕某人所能改变的,只是将来发生的一切,对于从前,他始终像个孱弱的婴儿般无能为力。
第165章 州府议事()
过右北平,经渔阳,终至广阳郡蓟县。
辽东的地缘不好,北、东方向比邻外族,南边是大海西面又受制于州府,除了海路辽东甚至没有能够与中原互通的道路。每当燕北看见襄平的繁华,便想起坐拥巍峨城阙的邯郸城。
如果受他控制的是冀州赵国邯郸……无论是通商市还是募兵屯田,都要比在辽东实行起来容易得多。不过燕北心里也只是这么带着羡慕的想一想。如他这般的一个人,能谋得辽东一郡已是时运垂青。
毕竟,他曾真正地坐拥过邯郸城,将冀州半壁紧紧攥在手里的机会或许此生都不会拥有第二次,但那一次机会,被他放弃了。
蓟县城外,州府为了安顿各郡前来的随从兵马专门在城外南北列出两座小营。其实从幽州各地赶来的没什么兵马,会小心谨慎率兵前来的只有辽西奋武将军公孙瓒和辽东护乌桓校尉燕北这两个刺头罢了。
燕北到的早一些,引军驻入城北营。他前脚到,公孙瓒晚三日后脚便到,被从事公孙纪引入城南营。
这两个幽州以兵威勇武称名的将领同时出现在蓟县,可是领不少人提心吊胆,担心两支互不同属的兵马会在城外酿一出兵乱……其实人们更担心的是混世魔王一般的燕北,对公孙将军他们倒没什么担心的,毕竟又不是市井之间的游侠儿。
如何能不担心呢,这二人虽然都是幽州人,偏偏州府对他们的约束却又小到了极点。一个登上将军位、一个是直属朝廷安辑外族的校尉,还都是那么个不可一世的人物。
说实话就算州府想召见他们,还要担心他们领多少部曲,正如此次刘虞召二将至州治议事,书信便命他们各领部曲最多五百。燕北倒还懂事,就领了三百军骑过来,公孙瓒则领了满额的五百骑白马。
尤其是这两个四个月前还打的你死我活的将军,广阳人又如何能不担心殃及池鱼。不过让他们感到松了口气的是这二人引兵进入南北二营后一连几日都不曾走出辕门一步,似乎都没有打算动手的意思。
人们这才放下心。
第四日,刘虞传召众人入州府议事。
燕北与太史慈一前一后进入州府,他仍旧带着上次来这里时那副难得的谦卑面孔,官署里两列立着的也仍旧还是那些老面孔,各个从事一一在列。燕北笑着向魏攸点头,他们是旧相识了,这次燕北还专门给魏攸带了一匹品相不错的骏马,头两日便命人牵到魏攸家里去了。
除魏攸之外,其余从事燕北也都一一问好,这才当仁不让地与兵曹从事鲜于银、鲜于辅立在刘虞手下右侧第二个位置。
与上次相比,倒是鲜于兄弟对他并不冷淡,尤其鲜于辅还朝他拱手笑了笑,那张满是雀斑与横肉的脸实在与好看搭不上半点关系,却令燕北心花怒放……什么时候这帮从事能打心底儿里承认他,燕某人也就算在幽州立足了。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其他从事给他什么脸色看,大家自然还是该拱手拱手、该抱拳抱拳,只是有些人皮笑肉不笑地令人不喜,比方说那个公孙氏的本家从事公孙纪。
刘虞还是那副老样子,正襟危坐在上首,燕北拱手问好后刘虞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叫他在摆好几案后坐下。不过燕北的看着刘虞这幅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笑。
这老头儿今日换了顶新冠!
上次燕北来时入太尉府,在刘虞的私宅里见他脱了官服换上常服连衣服上都有补丁,临走便教士卒送了十几匹上好的锦缎过去,锦缎虽名贵,十几匹在燕北眼里却值不得大钱。这次再见刘虞,望见他换了新帽子,心里自然发笑。
这老儿也是,堂堂当朝三公总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做什么,你又不是燕某人草莽出身,穿一身麻绢至少也能衬得起来。几百匹布、几头大猪说犒赏就派魏攸送给燕某人,自己却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穿是什么道理?
就在这时,公孙瓒昂首阔步地走入官署,在他身后还有燕北的旧相识,刘备。正如同燕北带着部下拥节长史来参与州议一般,公孙瓒也带着自己的别部司马刘备前来参议。远远地望见公孙瓒走入官署时不可一世的模样,就是因为战事有过龌龊的燕北也要在心里一声赞叹。
顶盔掼甲的公孙瓒走起路来龙行虎步,人常道辽西公孙伯圭,美姿容,大音声。单单这卖相看着便是英姿无双,当真威风了得!
“奋武将军公孙瓒,拜见使君,见过诸位从事!”
一句话,公孙瓒把堂内除燕北之外的所有人都说到了。
与燕北进来时一众从事与刘虞的矜持不同,公孙瓒一进府中众人便纷纷拱手问好,刘虞也开口道:“老夫听闻伯圭将军在辽西募兵,如今募到几何?”
“劳烦使君挂念,瓒已募到三千之士,兵甲军械亦已征募到位,如今正购置骏马,待到来年但凡使君相召便可死战!”公孙瓒拱着手朗声说着,刘虞点头脸上带着笑容道:“善,大善!伯圭将军且入座吧。”
人最怕的就是比较,先前燕北还因为从事对自己印象有所改观,不似上次那般各个怒目而视而沾沾自喜,此时一看人家公孙瓒进来各个从事那么巴结,心里却是有点酸酸的。
燕北撇着嘴对身侧跪坐的太史慈苦笑,转过头见公孙瓒朝着自己右手边位置走来,燕北忙起身拱手道:“燕某见过伯圭将军与玄德兄。”
只是他的善意并不能得到别人的善意,公孙瓒只是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竟没有一句回应便坐到案几之后,留燕北在众目睽睽之下拱着两手收不回去。
倒是公孙瓒身后的低眉垂眼的刘备看出燕北的尴尬,有些难做地看了一眼公孙瓒的背影,低着头对燕北拱手抱拳,算是应下一礼,随后才像太史慈一般跪坐在公孙瓒身后。
有了刘备这么回礼,倒令燕北心里一暖,顺势笑着将手收回,对刘备感激地点了点头。
其实刘备这个人让燕北觉得很矛盾,他是在战场上与刘备为敌过的,那么一个舍生忘死暴烈凶悍的男儿,解去一身战甲竟是如此一副低眉垂目人畜无害的模样……硬是不让人觉得奇怪,反倒让燕北觉得自己矛盾,仿佛刘备本就该是这样一个人。
方才燕北拱手的那个小动作列位从事都看得清楚,刘虞坐在上面也见到燕北脸上那片刻的灰暗,开口说道:“护乌桓燕校尉远道而来,老夫还不知道,乌桓近来可还安稳?”
虽然被公孙瓒一脸傲气的小觑,但燕北早习惯了被大人物这般无视,心情只是刹那间有些不好罢了,听到刘虞问话,当即拱手应道:“回刘公,乌桓王丘力居感激您放过他的罪责,并开放上谷郡互市让牧民能换来盐与粮食,来时还顷在下为他带话,要在下代他当面感激您的恩德。”
刘虞是一位敦厚的长者,但他并不爱笑,甚至燕北从短暂的相处中不曾见到他开怀大笑。刘虞的笑只有一种,就像他汉室宗亲的血脉般,那是胸中有沟壑可藏天下尽掌控的笑容。
“如此甚好,老夫还担心燕校尉控制不住乌桓人,前些日子听说校尉领了节杖后一直呆在辽东不曾前往属国。”刘虞对燕北问道:“现在看来,校尉身不动,便对乌桓弄于鼓掌?”
这种问题,燕北虽不谙政治却也知晓不能瞎说,正色应道:“这倒是在下的失职,乌桓归附是使君宽容与公孙将军追杀千里的功勋,实无燕某之功勋。”
刘虞还未说话,别驾程续老神在在地问道:“燕校尉既有护乌桓的职责,还是早日入属国校尉府的好……毕竟,乌桓新归附,州府对其并不放心,还需要校尉这样的豪杰以兵威震慑啊。”
燕北自是点头,只是心里却早已破口大骂起来,这他娘叫什么事。怎地,乌桓人新归附,州府不放心。程老儿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这话也就别驾程续来说,换了旁人怕是不敢说的。
最终,还是刘虞为燕北解了围,温声问道:“燕校尉坐镇辽东也不是坏事,只是老夫担心辽东无法为校尉供应粮草,若校尉至乌桓属国,至少本部三千人马的粮草可由州府与乌桓王一同支应。校尉久居辽东,郡中沮太守可能令辽东自给自足?”
“唉,实不相瞒,这也正是在下迟迟不至属国上任的缘由。”燕北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疲惫模样道:“燕某麾下的儿郎如今都被沮府君征去开垦荒地,来年还要为百姓开凿一条灌溉田地的水渠来,沮君好强……使君可否来年开春向辽东郡府调拨四万石粮,也好令沮府君征发劳役,若水渠修成明年大收辽东能留下些许存粮,到时也能向州府运送赋税,多了不敢说,后年交上八万石粮草充实州府还是可以的。”
燕北说着看了将手拱向公孙瓒,他觉得有些事情自己早些说清楚比较好,笑着对刘虞道:“至于燕某本部兵马的粮草就不劳使君费心,伯圭将军已助在下解决了!”
公孙瓒愣住,某,某何时为你解决粮草了?
第166章 野性难驯()
别说公孙瓒愣住,就连刘虞等人也都愣住了……公孙瓒一世威风之人,此前败于燕北之手,看先前公孙瓒根本不愿回应燕北拱起的手显然是打心底里看不起这个草寇出身的护乌桓校尉,怎么,怎么燕北会这么说呢?
就算是为了讨好公孙瓒,也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吧?公孙瓒这种幽州英雄,难道不会将受你这种善意恭维当作侮辱吗?
果不其然,公孙瓒的脸色遍布寒意,喝道:“一派胡言,瓒何时资你粮草!”
就连堂上端坐的刘虞都拧眉,望向燕北的眼神带着几分疑虑……燕北若就这么喜欢阿谀奉承人,恐怕老夫还是高看他了。
怎料到燕北扬起下巴反问道:“伯圭将军难道不知道燕某这些日子吃的都是辽西种出的粮吗?”
公孙瓒瞪着眼睛怒视燕北。
“伯圭将军在辽西商市收到的白马,难道看着就不眼熟么?”燕北从容随意地看向公孙瓒道:“三万钱一匹,将军遗落在辽东的白马,燕某全遣人卖回给你,又从辽西运回粮食,这难道不是将军赠我粮草?”
程续看着面不改色的燕北,缓缓吞咽了一口唾液,尽管燕北两次入州府一再示人以弱,可此时的燕北却令老迈的幽州别驾遍体生寒。这个草莽出身的辽东男儿就是把自己坐的再低再矮,不经意间却还是被人发现他的下巴却永远微微扬着,始终会带着一股子野劲用睥睨的眼神看人,像一头满身傲气磨牙吮血的兽。
野性难驯。
令人心悸的沉默里,公孙瓒脸上的寒意却缓缓消退,蹴而嘴角勾起笑容仰头大笑。
“哈哈哈!燕校尉高明!”
一众大气都不敢出的从事见公孙瓒笑出声来,纷纷陪着笑脸应承着笑了,一时间令堂中尽是虚情假意的笑声。
豪迈爽朗的笑声中公孙瓒心里那点兵败的芥蒂悄然逝去,长笑声尽,公孙瓒正色看向燕北道:“阳乐一败,本将败得不冤,你我来日放长,尚有再战的机会,到时再一分高下!”
说完这句,公孙瓒才满不在乎地说道:“些许粮草,算不得大事。白马军尚缺千匹战马,燕校尉又何必再小股通商贩于辽西,倒不如一气都送过来,瓒愿以八万石粮草相换。”
燕北听到八万石粮草,心里便是一跳,公孙瓒随口说出来的交换实际上却与实际所换粮食相差不远,只不过他更在乎的是公孙瓒前头那一句,带着玩味笑意问道:“兵法有云,就食于己不如就食于敌,燕某若将战马贩给将军,那与资敌有何区别呢?不过将军放心,就算燕某天生长着反骨,有刘公这般德高望重的主君,燕某怕是没有与将军一战的机会了,所以这买卖……燕某做了!”
公孙瓒带着笑意亮出手掌,“燕校尉,本将可盼着你再叛,再叛,胜的一定不会是你。”
燕北脸上仍旧带着那份玩世不恭,与公孙瓒击掌算应下这份买卖,末了才偏头问道:“将军真想与燕某再较量一番?”
公孙瓒看着燕北没有说话,眉目间不善之意已是不言而喻。倒是堂上的刘虞有些坐不住了,幽州这两头猛虎凑在一起太危险,听他们说三两句话都会令人感到心惊肉跳,谁知道再聊下去会说出什么来,当下手压几案喝问道:“燕校尉你做什么!”
燕北却当即起身迈步至堂**手说道:“回刘公,刘公召我等前来为问询冀州黑山之事,燕某想向刘公献破敌之策。”
“嗯?”刘虞看着燕北,别管他想说什么,只要不是要与公孙瓒调兵开战什么都好说,俯身问道:“你有什么良策?”
“属下本便要向刘公请战,既然伯圭将军要与燕某较量一番,就请刘公准我二人各率兵马出幽州,燕某率部自涿郡范县入冀州,讨中山、常山,袭巨鹿、赵国;伯圭将军领精锐自涿郡方城入冀州,讨河间、渤海,击安国、清河;扫清贼寇共奔魏郡,将贼匪重新赶回黑山!”
本来燕北与一众部将定下的计略为燕北向刘虞请战,准许后进入冀州先抢回中山国站稳脚跟,因为顾及燕北兵少,再派人与黑山贼各部接触,拉拢其中十之一二,共击余者。但是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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