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川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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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川小鬼-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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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脸泥巴的芦屋的脸,就近在咫尺。

当我们视线交会时,他就从鼻孔发出了河马般的声音,紧接着,“荷尔摩——”的洪亮叫声响彻了覆盖在吉田操场上的蓝天。



我先回住处换衣服,快到下午七点时才又出门。在约定地点三条京坂土下座像'1'前与京大青龙会Blues的成员回合后,我们一起走向了三条河岸。

我们五个人排成一列,坐在面向鸭川的河岸石阶上。每个人都不太说话,注视着霓虹灯闪烁的河面。

“结果还是输了……”高村沉重地叹口气,喃喃说着。

'1'在京都三条大桥的东侧立了一座江户末期思想家高山彦九郎的石像,呈跪拜模样,人称“土下座像”,是人们约定碰面的著名地点。

没有人回应高村的喃喃自语。三好兄弟低头看着脚下,楠木文茫然看着三条大桥,她的脸上没有戴“阿凡眼镜”。

是的——我们京大青龙会Blues输了。“鸭川十七条荷尔摩”的霸主荣誉,因为我的“违规”,落入了京大青龙会神选组手中。

如《荷尔摩相关备忘录》禁止事项第一条所记载,在荷尔摩中严禁竞技者彼此之间的身体接触。我触犯了这个大原则,还用力地撞到了芦屋,阿菅学长判定我这样的暴力行为是关系到胜败的重大违规,当场宣布京大青龙会Blues丧失资格。

我满脸泥巴,制止了企图抗议的高村。即使提出抗议,我们也无法给阿菅学长一个满意的解释,因为只有我们京大青龙会Blues的五个人看得到操场上那群黑色小鬼。

“是安倍救了芦屋啊……”

高村的不满,很快就被流水声无情地淹没了。

虽然没拿到非得到不可的“鸭川十七条荷尔摩”的优胜,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没错,当驱使者发出“荷尔摩”的吼叫声,才算主动认输投降。但是,如果我对“荷尔摩”这个名词的认知是对的,那么,当芦屋的小鬼全军覆没时,应该就已经分出胜负了,因为后来的“荷尔摩”吼叫已经跟胜负无关,而是人类“说”或“不说”的个人意愿问题,所以实际上,芦屋是输了这场比赛,因此,那些黑色家伙应该不会出现了吧?

“差不多是时候了……”

手表显示的时间已接近晚上八点。自从“第十七条”顺利通过后,这三个月来,我们都会在晚上八点过后,听到响彻黑夜的惨叫。

我们做了一个深唿吸,竖起耳朵,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只要一点风吹草动,或是走在三条大桥上的年轻人影子闪过河面,我们就会全身颤抖,神情紧张地环视周遭。漫漫长夜中,大家只去木屋町吃了一次拉面,就又回到河岸,一直待到东山的天际泛白。

凌晨五点,黎明到来,我们也站了起来。

结果,我们一次也没听见惨叫声。

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寂静的夜晚。我们围成圈圈,静静地相互拥抱。在圈圈中,高村说:“有人踩到我的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痛,还是喜极而泣,他含泪笑着。

在三条大桥上,京大青龙会Blues解散了。

与三好兄弟道别之后,我向他们坦承,在暑假结束前,我一直都分不清他们谁是谁。两人开朗的笑着说:“那也没办法,因为连我爸妈到现在也都分不清楚呢!”然后一起骑着自行车离去了。

高村去便利商店买东西,我跟楠木文在外面等他。这是前天以来我们第一次单独交谈。

“呃……关于那天说的约会……”

默默抚摸着三条大桥西桥头的弥次喜多像'1'的楠木文,听到我这么说,猛地敲起雕像的头。

'1'弥次喜多郎是江户时期的一部滑稽小说《东海道徒步旅行记》的主角——弥次郎兵卫与喜多八。

“你、你胡说什么啊……我只是叫你带我去玩,我又没说是约会……”

“改天,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听雅志的演唱会?啊,压制就是佐田雅志。”

楠木文茫然听着我的邀约,突然浮躁地喃喃自语起来:“我得把眼镜修好才行。”

我犹豫了几秒钟,试着对她说:“配隐形眼镜吧!那样绝对比较……可爱。”

楠木文瞬间瞪大了眼睛,但是立刻拉着脸,地神回我说:“对不起啦,从前都戴那种可笑的眼镜。”

“不、不,我不是那种意思,我是……”

我立刻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听到楠木文开始带刺地说:“你自己……”我突然把手伸向了她。当我感觉shi2,发现我的右手不是捂住她的嘴,而是……不知为何,突然捏住了她小小的鼻子。

“呀!”楠木文尖叫一声往后退。

我讶异地看着与我自我意识无关、擅自行动的右手,再将惶恐的视线转向楠木文的脸。原以为她会回给我侮蔑与憎恶的眼神,没想到她正以奇妙的表情注视着我。

“我知道了。”楠木文点了点头。

“咦?”

“关于眼镜的事,谢谢你。我会考虑。”

楠木文露出笑容,左脸颊微微浮现酒窝,一副没事的样子。用手指擦了擦鼻头。高村出来后,楠木文便向我们两人道别,惊险地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啊!好困。”高村打了个打呵欠,坐上我的自行车后座,喃喃说道:“终于结束了。”我对他点点头,踩着自行车踏板骑向丸太町的住处。

从这天起,我的生活有了两大变化。

一是,再也听不到半夜的惨叫声。

二是,我不再注意女人的鼻子了。当然,还是会坦然欣赏漂亮的鼻子,但那已成为习惯之一,不会再光看到美丽的鼻形,就心痒难耐地被深深吸引了。究竟了那些家伙认定“违规败战”有效,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还是吉田神明看在我努力过的分上,让我触摸楠木文的鼻子,借此改掉了我对鼻子的癖好?

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

终章

这里是耸立于京大钟台前的巨大樟树,我就坐在树下矮丛外围的座台上,茫然看着人潮。来来往往的人群前,阳光将树木的新绿映照得闪闪发亮。

“你好。”

突然有人跟我打招唿,我抬起头,是全身沐浴在倾泻而下的阳光中,因光线刺眼而睁不开眼睛的阿菅学长。

“咦,你怎么会来?”

“没有啦!我猜你应该在这里,所以来看看。”

今年春天,阿菅学长考进了理学院的硕士班,我问他都在研究室做什么,他说在寻找真正的统一理论。我又问那是什么,他回我说,就是宇宙的自我探索之类的东西。看来,他是在研究很深奥的问题。

“我听说你最近常往其他大学跑?”

“之前‘贝罗贝罗吧’的店长提醒过我,‘第十七条’最重要的是收拾善后,所以,我为我们的任性带给大家的麻烦到处去道歉。你也希望到了宵山时,大家还可以快乐地玩在一起吧?”

阿菅学长眯起眼睛,嗯嗯点着头,在我旁边坐下来。

“等一下要去吉田神社吗?”

“没有,我让别人先去了,差不多该回来了……啊,回来了。”

我指着正好出现在正门口的人影,阿菅学长诧异地看着那个身影好一会儿。

“啊、啊——”他发出从胸口硬挤出来似的惊讶声,“那是楠木?变得那么清秀可爱……我完全认不出来了。上个月碰面时我才发现她没戴眼镜……现在连发型都变了,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哎呀哎呀,太厉害了。”

她让小鬼在我们面前排列整齐,说要去学园拿自行车,就转身离去了。阿菅学长看着她的背影,不胜感慨地说:“你要跟楠木两个人去?”

“不,跟高村三个人,他下课后也会来这里。”

“已经过两年了啊……好快。”

“都上大三啦!这是第三次葵祭了。”

“传单做好了吗?”

“做好了,可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写,所以最后还是直接用了两年前那张传单上的文案。”

“哦,是吗?老实说,我也是把上一代的东西直接拿来用,以后可能会一直沿用下去吧……”阿菅学长感慨万千地点着头,一个人呵呵笑着。“对了,差点又忘了。”他从夹在腋下的肩背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

那个眼熟的封面上,用漂亮的毛笔字写着“荷尔摩相关备忘录”。

“前几天在‘贝罗贝罗吧’就该交给你,可是我忘了,以后就由你带着吧!安倍。”

“那怎么行?这东西好像很重要,弄丢了就不好了。”

“所以才要你好好保管啊……而且这是规定,写在这条总纲的最后……”阿菅学长啪啦啪啦把小册子翻到某一页递给我,“你看这里。”

我的视线落在阿菅学长手指按住的地方。

第十八条 此备忘录由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各自之会长保管。

失去反驳理由的我,默默地接过《荷尔摩相关备忘录》,收进背包里。

“由我当会长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

“我没有自信。”

“放心吧!你是大家选出来的。”阿菅学长拍拍我的肩膀,又给了我不太可靠的意见,“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件事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是的——我成了京大青龙会第五百代会长。

这是上个月,在三条木屋町居酒屋“贝罗贝罗吧”二楼举办会长选举时所做的决定。

阿菅学长的见证人,采取一人一票无记名投票。在我的预测中,最有希望的候选人当然是芦屋,即使是他当上会长,我也打算默默跟随他,但是要我投票给他,我还是不愿意,所以我投给了高村。

第一次的投票结果是芦屋五票,我四票,高村一票。看来,前京大青龙会Blues的成员都投给了我,他们的情义几乎让我掉下泪来。

依规定,当选的必要票数是六票,所以即使是最高票,也不能判定芦屋当选,因此要继续我跟芦屋的最终投票。为了那些支持我的人,我当然不能投给芦屋,只能写上自己的名字,投给我自己。不过,如果最终得票数相同,就由第一次得票数最高的人当选,所以不管怎么样,结果几乎已经确定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当选了京大青龙会第五百代会长。

最终投票结果我是六票,芦屋是四票。也就是说,前京大青龙会神选组的某人把票投给了我。高村推测,应该是早良京子把她那一票投给了我,但是,事实如何也无从查证。对了,芦屋跟早良京子现在还在交往中。听高村说,他们还是争吵不断,不过已经跟我毫无关系了。

我听到名台词的声音,以为是高村,抬起头来,结果是别人的摩托车从前面骑过去。我又低下头,看到楠木文留下来的一百只小鬼,在灿烂的阳光下,挺起扭绞处仰望着天空。

“两年前,你就带着它们吧?”

“是啊!参加‘路头之仪’,走到上贺茂神社后,它们就会追上有‘味道’的新人,发出命令。”

阿菅学长探出身子,看着小鬼们的脸。小鬼们把扭绞处朝向阿菅学长,但是很快就又撇开,朝向他处了。

“结果找上了我跟高村?”

“是啊!不过,反应不是太热络。”

“什么意思?”

“如果小鬼和这个人志趣相投,它们在后面跟着跟着就会跳起舞来。当他们跟在芦屋和楠木文后面时,简直是闹翻了天。”

“连志趣相不相投都知道?”

“是啊!我们大学里有很多死脑筋的人,小鬼对他们几乎都没什么反应。”

大概是快到下课时间了,经过正门的人突然变多,阿菅学长望着正门,悠悠地说:“你跟芦屋怎么样了?”他转过我,单刀直入地问,“处得还好吗?因为改成了‘鸭川十七条荷尔摩’,所以今年没有荷尔摩的‘路头之仪’,不过,希望明年可以走在最前面一排。毕竟,我们同时拥有楠木文跟芦屋,这种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呢!说啊!你跟芦屋到底怎么样?”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最近碰面时会打招唿了,即使互看不顺眼还是勉强过得去。”

“就是啊!我以前也没怎么样。”

“咦,你也有不合的人?”

“有啊!我跟某人的关系糟到连话都不说,可是你们都没看出来吧?所以啊,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阿菅学长呵呵笑了起来,我也被他影响,跟着笑了起来。

“对了,前几天‘贝罗贝罗吧’的店长告诉了我一件有趣的事……想不想听?”

我转向话中有话的阿菅学长,他正笑嘻嘻地看着我,我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他才说:“店长也姓……安倍。”阿菅学长像是在欣赏我惊讶的表情,停顿了一会才又继续说,“店长的姓是……安倍,之前都喊他店长,不知道他姓什么。”

根据我之前的经验,一旦阿菅学长说起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时,十之八九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我充满戒心,我听着阿菅学长继续说下去。

“而且,五十年前店长提出‘第十七条’议案时,荷尔摩的名称也是‘鸭川荷尔摩’。哎呀!巧合这种东西还真可怕呢!”阿菅学长用看起来并不怎么害怕的表情,煞有介事地点着头。

“还有,在店长之前以‘第十七条’的提案进行荷尔摩,也是在五十年前发生的事,而且提案的人也姓安倍,荷尔摩的名称也是‘鸭川荷尔摩’。按,我第一次带你去见安倍店长时的事,你还记得吗?相比那时候安倍店长已经知道你的事了,搞不好在你进大学前就……不,说不定五十年前就知道了。”“实在太可怕啦!”他这么嘟囔后又继续说,“对了,店长还说,据他所知,历代的‘通告人’都是由提出‘第十七条’议案的人借人,所以‘通告人’的姓都是……”

“不要说了。”我举起手,强行打断了阿菅学长的话,“那不关我的事,我是我。”

面对我的怒目而视,阿菅学长缩起肩膀说:“我想……应该是巧合啦……我也是什么都没想就取了‘鸭川荷尔摩’这个名字。”说到这里,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了。

都已经下课了,高村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一直没出现。我把手放在矮丛内侧的草皮上,抬头望着樟树。纤细的嫩叶从根根枝叶中,像树精般冒出了新芽。

“为什么我们现在还持续着荷尔摩?”

我将突然浮现心头的疑问抛给阿菅学长。

“不知道。”阿菅学长摆出跟我一样的姿势,抬头望着樟树,“可能是被迫陪它们打发时间吧!它们一定在我们身上下了赌注,玩得很开心。”他悠哉地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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