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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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的眼睛-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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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了一下,意思是给她壮胆。我们快步跟了上去,在超过这黑影的一刹那,我们几乎是同时回转身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头子。我听见宋青有些口吃地问道,李大爷,还没休息啊。那老头子怔了一下,说不能睡得太早。不然刚睡下,哪里又送死人来了。说着,他抬头向住院部大楼望了一眼说,今晚看来没我的事。我想起来了,这是守太平间的李老头。
  宋青聪明地问道,李大爷,你刚才到16楼来看过吗?李老头奇怪地反问,又没什么事,我到16楼干什么?我就在这里散散步。怎么,宋护士你送客人啊?
  宋青尴尬地嗯嗯了几声,显然是不想再和他说什么。我们继续向前走去,到喷水池附近,我们才从另一条路往回走。
  林阴道寂静无声,灯光从树丛中照下来,水泥路面显得很清凉。我想这医院的路很有些莫测,病人走着进来,有的能重新走出去,有的便再也出不去了。那么,这条路便成了最后的绝唱。
  宋青突然用手肘撞了我一下说,我表姐再有两天就要来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才想起我和宋青之间的秘密约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几乎将这件事完全忘了。
  我暧昧地嗯了一声。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表示我仍然同意以前的承诺,还是表示一种犹豫。我记起那天在她的房间里说起这事的情景,我承认这是由于她私下想干的“人工授精”的事太隐密,从而激发了我的一种冒险欲望。还有就是,我在很大程度上将她26岁的表姐想像成了宋青本人,我答应参与这件事,使我对以正当方式挑起的色情欲望深感惊奇。因为宋青当时说,这事由她来操作,这使我联想到自己一种从未有过的神秘的性体验将在宋青面前发生,这使我意乱情迷。
  宋青说,我和表姐都会感谢你的。表姐的丈夫又作过检查了,确实没有可能。怎么,你犹豫了?
  我一下子语塞。我说,我们先上楼去吧。
  写作计划完全搞乱(3)
  28。早晨8点30分,在医生第一次查看病房时,吕晓娅拿到了化验报告:癌症!
  当时她还没有起床,她先是伸出一只手接过化验单,侧着头细看,然后,她猛地坐了起来。她感到眼前发黑,呼吸急促,她的眼睛盯着那化验报告像被钉住了一样。
  尽管她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觉得这结果来得太突然,太绝情了!她曾对医生说过,我没有家属在这里,并且,我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没什么,我什么都能接受,所以,不论检查出什么结果都请直接告诉我。她是早有准备的,但这一刻,她还是像掉进了深水中一样,她一下子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
  昨天,她看见那日记本中掉出一只黑灰色飞蛾的那一刻,一种不祥的预感就抓住了她。她记得读中学的时候,由于学校地处城郊,一到晚上就常有这些黑灰色的飞蛾撞进寝室来,吓得她们这些驻校女生又是扑打着驱赶又是尖叫。有个叫圆圆的女生说,这学校未建之前,这里原是一片坟地。据说,人死了以后,有的就变为这些飞蛾。这种说法虽然没有任何道理,但当时,还是吓得大家惊惶失措。大家打开窗子,用书或报纸之类的东西去驱赶那些毛茸茸的飞蛾。有时,打下了一只躺在地上,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但没有人敢去拣起它扔出去。但又不能让它老是躺在屋里,这样大家会睡不着觉。最后挑选了一个胆大的女生来完成这个任务,只见她挽起袖子,手拿一张报纸想去包住它再扔出去,没想到,就在她战战兢兢蹲下去的一刹那,这飞蛾突然扑动了几下翅膀,然后一飞而起,几乎是擦着那女生的额头飞起来。大家一片惊叫,惹得一大群男生拥了进来,都说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当看见那只阴阳怪气的飞蛾时,男生们都大笑。这时才有女生发觉自己穿得很少很少,慌张恼怒中对着男生大吼,这是女生寝室,都赶快滚出去!男生们迟钝了一下才有所反应,同样显得无比慌乱地一窝蜂退了出去。
  从那以后,吕晓娅有好几次在梦中遭遇那飞蛾,但长大以后,这事像扔进大海中的一块石子一样,早已显得微不足道而无影无踪了。没想到,当日记中掉出飞蛾的前一晚,她又做了同样的梦,而紧接着,飞蛾从日记中掉出来,这是真的,不是梦,吕晓娅那一刻感到胸口发闷,觉得有不好的大事要发生。
  她手提化验单坐在床头,一直感到裸露的背上像有凉水在浇,这才本能地钻进被窝。她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说,我要死了。她想哭,但没有眼泪,她感到眼眶已是两个空空的大洞。她想起了千里之外的父母,还有妹妹,他们都在家乡,在那个遥远的北方城市生活。她一直没告诉他们她生病的消息,现在需要告诉吗?她觉得心里发痛。她想到自己今年刚好30岁,这是一个坎儿,有人告诉过她,整数都是一个坎儿,像翻山一样,翻过去另有一重天,但翻不过去,就危险。她不知道简单的数字怎么会和复杂的生命有联系了,或许是人自己承认的一种暗示吧。她听过一个关于“暗示”的故事,说是二战时期,德军用集中营的犯人作暗示试验,先把犯人绑住,蒙上眼睛,然后告诉他,我们现在要杀死你,方法是用刀割断你手腕上的动脉,然后让血往外流,一直到血流完,你也就死了。说完后,便用刀背在犯人的手腕上刮了一下,接着用细皮管里流出的热水淋在犯人的手腕上。犯人由于被蒙着眼,只感到刀在手腕上冰凉地一划,接着就感到温热的血流出来,一直顺着手腕往下流。犯人一阵挣扎,然后就死了。这就是暗示所具有的恐怖力量,它能把正常的人至于死地。吕晓娅摇摇头,心里说,我决不接受这些。
  她想到了刚刚在一小时前离开这儿的薇薇,她的脸颊上还能感到她临走时那半是缠绵半是调皮的一吻。薇薇说,我白天上班,晚上都来陪着你。她们挤在窄窄的病床上,连翻身都不太容易。薇薇担心地说,我会挤着你吗?她说不会,这样很好,心里很踏实。薇薇摸着她的腹部说,还痛吗?她说已经好了,这是真的。以前还常痛,近来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她甚至有了明天就可以出院的感觉。薇薇很高兴,紧紧地抱住她,像一个懂事的小妹妹。她感觉到薇薇的身子很热,很软。她用手在薇薇身上游动,薇薇轻轻呻吟了一声。她们都热得出了汗,她觉得有一种睡在船上的感觉,飘飘荡荡的,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不能想像,薇薇今晚再来时会是怎样的情景。薇薇会哭,会叫,会说吕姐你不能死,会说你不在了外面的人会欺负我。她叹了一口气,想起薇薇刚到服装公司来打工时的情景,她一眼就被她朴素的衣着下精妙绝伦的身材所打动,她将她推上了T型台,T型台上的薇薇让所有人的眼睛着了火。她保护着她,不让某些邪火烧着了她。
  她突然恨起那只来路不明的飞蛾来,突然地怒不可遏。她翻身下床,想从抽屉里取出那日记,连同那只飞蛾,立即就从这16楼的窗口扔出去。
  她拉开抽屉,里面空空荡荡的,日记本不见了!她手忙脚乱地在屋内翻动,没有,这日记本消失了。
  写作计划完全搞乱(4)
  29。晚上十点,表弟坐在床头看书,我说赶快睡觉吧,病刚好了一点,不注意休息,一会儿又要发烧了。我将床头柜上的一大把药片递给他,同时递给他一杯水。表弟伸手来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手好大好大,完全是一副男子汉的大手掌了。在我的印象中,十七岁的表弟仍然是孩子,事实却是,他已在成年人的边缘了。
  表弟一仰脖子吞下了药片,用手背擦擦嘴说,还不能睡,宋青还没来打针呢。
  正说着,走廊上响起了小药车吱吱的声音,宋青推着这小车走了进来,车上放着药瓶、药盒、针头针管之类。
  宋青将小车靠墙停好,走到表弟的床边,从护士衫的大口袋里摸出一本杂志来,她说,猜猜,这是什么?
  表弟说,《足球》杂志呗。宋青说,真是个球迷,给你,最新一期的,今天下午书亭才刚刚到货。
  表弟说,我已经不是球迷了,我讨厌足球。
  宋青不解地问,怎么了?背叛了是不是?
  表弟说,光看又踢不上,看着发慌。以前在学校,我们是一边踢球一边谈论这些球星的。
  宋青在床边坐下,用手在表弟的头上抚摸着说,没关系,等病好了,回学校去再踢球,一定更棒。
  我感到心里一阵难受。我知道对一个血癌少年来说,宋青的话带有极大的安慰性质。我走出病房,站到走廊上,以免把这种难以抑制的难受情绪传染给他们。
  小梅从走廊上走过来,她停在我面前说,徐老师,陪我去趟21楼好吗?
  我说,怎么?去给病人取化验单吗?小梅点头说,是的,天黑了,我有些怕。
  我们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在轻微的电流声中,电梯上行。
  小梅侧对我站着,护士衫紧裹着的身体凸凹有致,散发着一种盈盈的健康。这是一种令人感慨的气息,在医院呆久了,这种朝气显得特别动人。
  走出电梯门时,小梅突然停下来看着我说,我想问一个问题,但你得给我保密才行。我说行。对这种19岁的女孩有些什么秘密,我心里实在是一片空白。
  她说,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孩,便不断地和她做爱,除此之外,共同的语言越来越少,你说这是不是爱情?
  小梅的坦率让我吃惊。我想到了过往时代的女孩子,要像这样明白地表达感受和疑问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说,爱情恐怕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吧,所以不好判断。当然,首要的条件是,双方全身心地爱对方。
  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笨嘴笨舌的,一点儿也没讲好。小梅自然仍是一脸茫然,她自言自语地说,如果爱情就是做爱、生崽,然后死了留一笔遗产给孩子,这还有什么意思。
  小梅的这些话,多少有一些超出她这个年龄的沧桑感了。当然,浪漫情结是女孩子初涉爱情时必定坠入的美梦,这个梦很容易破,往往是一觉醒来更感迷茫。
  我打趣她说,怎么,刚开始爱就想到死了,这路长着呢,你最多算一部刚出站的长途车,终点远得很呢。
  我这样打住,是因为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方式和她深谈。我想让宋青和她谈谈也许更合适。
  21楼仍然是幽暗寂静。奇怪的是,小梅并不害怕,看来她说害怕是假装的。我说,我来过这里。纪医生带我来看尸解,但没看上。小梅说,你就别看了,看了后三天吃不下饭,想着人活着实在没有多大意思。
  回到病房,宋青还在和表弟聊天。她对我说,你又得给表弟的臀部作热敷了。打针太多,肌肉都有些发硬。
  我说好,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表弟说,我在给她讲这本书。我走到表弟床前,看见那是我带到医院来混时间的一本收,书名叫《论黑洞的形式和宇宙的前途》,一个英国人写的。内容谈的是科学,行文却有着福尔摩斯式的诡秘。
  表弟说,宋姐不相信宇宙以后还会收缩为一个鸡蛋大小的东西。她说宇宙如果会变得那样小,那无数个星球,包括我们地球,包括我们这座医院,包括我们每一个人都到哪里去了呢?我说没到哪里去,都收缩在这个鸡蛋里了,这是一个密度不可想像的鸡蛋,在没有宇宙之前它就是这个样子,后来发生大爆炸,它才膨胀成为宇宙,它以后还会收它们回去的。
  宋青说,你表弟满脑子的幻想,怪吓人的。在我们医院,死一个人都是大事,在他的谈论中,整个地球没有了都是小事,因为宇宙中的星球太多太多,地球没有了就像太平洋卷下去了一片叶子,谁也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在意。这太可怕了,就像恐怖故事,又怕又想听。
  我说这确实恐怖,但是现在,我要给表弟热敷屁股了,这件事现在最重要。
  宋青和表弟都大笑起来。
  这时,小梅走进来对宋青说,纪医生叫你过去。小心点,他不知为什么又生气了。
  写作计划完全搞乱(5)
  30。后半夜了,整个病区安静得令人陌生。走廊空旷漫长,洗手间里有一个没关紧的水龙头在有节奏地滴着水。电梯的铝合金门结实地关闭着,像它从来就不曾打开过一样。而在它旁边,黑洞洞的步行楼梯似乎随时会飘出黑色的雾气。
  走廊由近到远地变窄,两边的病房中偶尔有一声呻吟或梦呓传出。地砖反射着吸顶灯的荧光,走廊弯出一个弧形,值班室的门虚掩着。
  宋青伏在桌上打盹。她的肩膀和手臂组成的线条流畅、优美而寂寞。从卫校毕业3年多了,上千个日子就在这值班室、走廊和病房之间踱过。她原想留在这大城市工作多半是色彩缤纷,但没想到,这里其实比她以前生活的那个小县城还要单调。她熟悉那里的每一条街道,可以和多数对面而来的人打招呼,大家都认识,至少是面熟。父亲在县博物馆工作,那里收藏着从本县的土层下发掘出来的各种文物,有青铜器、瓷器等等,在卫校读书时,暑假回家,她还在博物馆担任过义务讲解员。那些路过这里或专程而来的游客出门时说,这里不但出文物,还出美女呢。她听了感到脸上发烧。她的母亲是一个中学教师,常有早已毕业多年的学生从全国各地给她来信。总之,她在家乡所时时感受到的亲和氛围,自到了这医院后便荡然无存。
  唯一使她欣慰的是部分病人及家属对她的信任。但这样的人不多,他们大多对医生诚恐诚惶,并以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而护士更多地担任了打杂的角色。当初决定去卫校读书时,父亲就鼓励她,学医好,社会怎么变也不过时,并且高尚、干净,她知道父亲所说的干净是指品质。父亲还说,你爷爷奶奶都是不到60岁就死了,为什么,缺医少药啊。你要好好学,多救点人,这是最好的职业了。
  宋青直起腰来,在恍惚的记忆中打了一个呵欠。她看看空荡荡的室内,知道小梅一定溜到隔壁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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