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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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龟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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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楞了一下,忍不住道歉说:“都怪我,不该告诉他你也在。”

不该告诉他你也在……

不该告诉他你也在……

不该告诉他你也在……

沈家熙沉默了一下,“你……是不是故意的?”他已经被厌恶到需要对救援人员隐藏其存在了。有他在人家连公司员工也不顾了。

“不是啊,我无心的,”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我以为你是公司重要的客人,说你的名字电梯会修得更快。”

沈家熙第二次沉默,片刻后才鼓起勇气拉了拉嘴角,“不好意思,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重要。”以为你是重要的客人……那意思是指没人来救是他的价值过低了,不值得公司来救。哦不,是低得已经惨不忍睹,连累了她被救的价值。

一个从来都是别人倒贴的存在,中学时代情书以打为单位计算的存在,大学时期被校花院花倒追的存在,被媒体评价只要想追没两个小时内拿不下的女人的存在,终于接二连三尝到了挫败的滋味。这种滋味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上一次碰壁是小学时想吃车站边的烧烤被表姐言辞拒绝。

沈家熙觉得罗man man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给他难堪,故意装纯洁,故意装无辜,故意给他气受,也故意肆无忌惮瞪着他看。就像现在,她又盯着他瞧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从里面渗出的,是难以想象的纯洁,虚伪的纯洁。她的睫毛微微朝上翘,在眼皮处投下一圈极细的阴影。嘴唇是最好看的心型,看得出抹了点润唇膏。

罗蔓蔓欲言又止,“沈先生……”

“什么?”家熙想,如果她想借此出招,趁机勾引,就毫不客气羞辱她,用比当面删号码更损人的招数。

蔓蔓犹豫了会儿,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有个想法。”

“说。”沈家熙预备好要还以颜色了,又听她说:“是这样,我想你能不能告诉维修室,说我十分不舒服,公司应该就会派人了。”

他盯着她一阵看。

蔓蔓急忙解释,“不是,我不是想突出自己有多重要。其实我只是公司的员工。”

她不是想突出自己有重要,只是想突出他有多么不重要。——C城三少还比不过一家做糖果的员工,还是一个即将被裁的员工。

沈家熙的脸黑得已经堪比锅底了,冷冷地开口,“那么请问,你打算如何和外界取得联系,不,是让我如何和外界取得联系。”

她有些不好意思,怔了怔,老实地笑了,“也是,那算了吧,其实等等说不定就有人来了。”

“罗小姐想象力真是丰富,”沈家熙冷笑,“等几秒就有员工来了。”

“也不一定是几秒,可能几分钟。”话音落了才十秒,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急不缓在电梯口停住。过了会儿,有人开口了,敲了敲电梯门,“有人在里面?”

“有!”她大声回答,飞快又移到门边,不等对方问就抢着报家门,“我是营销部的罗蔓蔓,困在电梯二十分钟了,麻烦你通知一下维修部。”停了两秒又补一句,声音猛地拔高,“除了我,电梯里没别人了。”然后回过头对沈家熙笑了笑,等那人走开,才宽慰他说:“放心,很快就会来人了。”

“……”这时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除了她没有别人,没有别人,没有别,人。

熊氏被沈氏宣布成功收购是一周以后。接踵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裁员活动。沈家熙特意检查了裁员名单,发现罗蔓蔓也在其列后,彻底放心了。

徐程有些看不过去,手指敲着名单公示,叹了口气,“我说家熙,就算你不想玩了,也范不着把人家工作废掉,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我没废她,”沈家熙一本正经地微笑,“我只是同意废她。”

罗蔓蔓费力挤到公示名单前,张眼一瞧,发现名字赫然挂在白纸上时,也不觉难受,转过身就回办公室收拾私人物品了。

蔓蔓抱着纸箱在一楼大厅遇到沈家熙,主动和他打招呼,“沈先生。”

知道谄媚向我示好了,微笑是第一步。家熙清了清嗓子,也摆出副笑脸,刚想摸索几句刻薄的,在她失业的伤口上撒一把盐,裤兜里电话响了。他花了一分钟问明情况,挂了手机再回过头时,连她人影儿都找不着了。

沈家熙楞了下,转过身朝工厂方向去了。

罗蔓蔓回到家把公司人事变动一一交代,家里没半个人怪她,全都怪沈氏太缺德了,收购人家公司不留人家员工。沈氏炒掉了熊氏三分之二的高层,二分之一的一般职员,裁掉了工厂一百名员工。

罗爸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开导女儿说:“走了好,小蔓是熊氏的老员工,和沈氏新调来的员工不好处,也难保新公司不刁难她。”

蔓蔓她妈不关心别的,只关心女儿个人问题,安慰了两句就试探着问她:“沈先生有没有和你联系?知道你要换工作了?”

罗蔓蔓楞了一下,摇摇头,“没有。”罗妈指的是沈齐,不是沈家熙。

“那该告诉他一声,说你不在原来的公司上班了,万一他找去公司,岂不是扑了空?”

她“嗯”了一声不说话了,埋着头又开始削水果。

罗晓明眼睛从报纸上抬起来,露出一个脑袋,“就你们工厂,熊氏的糖果加工厂,今下午还闹事了。”

“闹事了?”她望着大哥。

驯龟之巧遇

“你们公司……噢不对,是沈氏一口气裁了一百个职工,被裁的工人不服气,围着工厂静坐抗议。”

“哦,”罗蔓蔓点点头,突然又有些担心,很快把手机摸出来,望着罗爸说,“爸,我想给熊师傅打个电话。熊师傅以前很照顾我的。”

蔓蔓她爸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打。”直夸女儿懂事。

熊师傅倒是一路顺风,被裁后狠啐了口,挑了个纸箱把东西一装,打个车就回家了。沈家熙就不那么好受了,下班后被几个埋伏车库的工人拿拳头伺候,打晕后被径直抬去工厂四楼,把门板锁牢,又搬了桌椅工具盒挡住,手机皮夹统统摸走。临走时其中一个有点文化的,还发了条短信给家熙他妈:妈,这两天事多,勿找。然后关掉手机,指纹擦掉,直接扔进旁边垃圾桶。

熊师傅接到蔓蔓电话十分高兴,一扫先前饭碗丢掉的郁结之气。人惦记着就是不同,感觉像受到了重视。尽管惦记那人一无钱二无权。

熊师傅寒暄几句就笑,告诉蔓蔓走时静坐的工人已经回去了,工厂暂决定停工三天。罗蔓蔓抓着听筒听见他问:“小罗啊,你不是想要四楼展厅的照片?明儿工厂没人,你晚上抽个时间去把它拿了吧。”

她有点犹豫,“熊师傅,这样不合规矩吧?”工厂已经不姓熊,现改姓沈了。大晚上悄悄摸回去拿照片,那是不是算偷啊?

熊师傅咳咳两声,“我走的时候和上头达成协议,展厅的东西都归我了。你看工人一闹,我把这事就给忘了。我记得你说你想拿照片留个纪念。干脆明天就去拿。等过两天工厂关门了,就是想拿啊,”摇摇头,熊师傅重重叹了口气,“都拿不了了。”语气里掩饰不住的伤感。

隔日晚饭一过,她就坐车回工厂取照片了。才刚停工一天,糖果厂已经生气毫无。泼了鲜红油漆的墙壁,被人用牙签恶意塞住锁孔的铁门。各色玻璃糖纸乱扔一地,厂房里机器早停止了运作,只留下前厅一面巨大的白盘黑面时钟,秒针孤独而执着地向前挪动。

电梯停止运行,罗蔓蔓步行到了四楼。四楼情况比一楼还遭,靠门的那侧传来一股浊重的尿骚味,像几年前夜晚的地下通道。

她捂着鼻子靠着外沿往前摸索。电力没切断,但是灯光很微弱。

展厅大门上了锁,没钥匙打不开。后门也被锁住,被一只小指粗细的竹筷子。竹筷子下是一张木料厚实的工具桌,桌上摆了个生锈的铁盒。铁盒旁还放了张木质小矮凳。

蔓蔓把木凳拿开,铁盒提到一旁。有点重,拎在手里大概二十斤。她又使了力气把工具桌推去一旁,这才把后门打开。

沈家熙就靠在墙壁角落边,眼睛闭着,嘴唇有点发乌,听见门口有响动,才费力睁开眼,撩起眼皮,看谁不打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眼睛瞪得老大,“你……”差点愤怒得要挺直腰了。

他从来不打女人,但今天为了她完全可能破例。

罗蔓蔓一进屋就手脚麻利挨个从墙上取下裱过的照片,靠着地放,等取到那副“无数个工人劳作的背影”时,才意识到角落的阴影里还坐了个人。

她迅速拿出手电,直接对准角落里沈家熙的脸,“谁啊?这么晚还有人。”眼神是百分之百的警惕。

“手电!”沈家熙撑着墙勉强站稳,只觉一道强光射过,顿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双眼被手电晃花了。

“把手电关了。”他手遮着眼睛说。罗蔓蔓关了手电,这才看清是沈家熙,好奇地上下打量他,“沈先生,你怎么在四楼?”

沈家熙口吻有点硬,“我在不在四楼……跟你没关系。”蔓蔓致力于墙上的照片与海报时,他已经可以确定,关他的人肯定不是她。只不过被人关了一整天,眼睛又遭遇手电强光,说话的时候声音难免带点气。

罗蔓蔓却半点不在乎,听他一说就背过身去,装好挑中的三幅照片、两张宣传海报,转身要走,“那我就不打扰你,我先走了。”

沈家熙气急败坏,急忙叫住她,“罗蔓蔓!”

这人怎么回事?我说不关你的事你就真的走了?

她抱着照片又回过身,略歪着脑袋,“有事?”

“找点吃的来,”有事相求,不得已气短一截,沈家熙顺着墙壁又缓缓坐下,抬起脑袋,“我有低血糖。谢谢了。”

罗蔓蔓“啊”地一声叫,忙点头道:“你等等,我马上去找。”几分钟后她踩着果蓝色单根鞋又奔回四楼,手里攥着一小包糖果,撕开后抓了一把递给他。

沈家熙有点犹豫,“你在二楼找的?”包装纸上是一头圆头大耳的狗熊,咧着嘴愉快地在骑自行车。他想起那块毒软糖,找了找生产日期,发现时间在保质期内。

见他有所犹豫,蔓蔓二话不说拿过装海报的口袋,把卷海报的报纸抽出来,翻开看看,又对照了包装纸,脸色一怔,突然有些为难,想了想说:“沈先生,不然我送你去医院?”说着就要去扶他。

沈家熙也不搭话,楞了几秒,突然拿起一颗糖,剥开,飞快放进嘴里,过一会儿才看了眼她,“去最近的医院,谢谢。” 他头有点发晕了,额头也开始冒虚汗。完了……那毛病又犯了,低血糖。

蔓蔓把海报卷收好,口袋背在左肩,努力扶着他。沈家熙手脚发麻,眼冒金花,靠着她走时心跳不可抑制加快。

砰——砰、砰——砰——像是有人在心底敲一面鼓,节奏感还挺强。和激动倒没啥联系,更非心动,不过是犯病的症状终于开始升级了。之前是有气无力,现在连提气都困难了。

工厂位置偏,天色不早,一时半会儿也拦不到车。沈家熙走出工厂才不过十米,脑袋一犯晕,眼睛也变得睁不开了,额角渗出冷汗,手臂微颤,脚步是越发虚浮。等到了后来,一脚踩下去竟似踏到了云层中,全身轻松不说,两只脚似浮在半空中,丝毫觉不到落地的触感。

等他勉强撑开眼皮,才发现自己在她背上。

罗蔓蔓背着他正卖力朝前挪,像一只背了重壳爬得很慢的蜗牛。

沈家熙就是那副壳,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压着嗓子说:“谢谢,你放我下来吧。”

“没事,车站很快就……”

“就”字之后是速度丢人的动作。前方车灯渐近,好容易驶来一辆无人出租。罗蔓蔓一着急,扔下家熙就去拦车了。

沈家熙被摔得四脚朝天、形象全无,头昏眼花,先前涌起的暖意顿时烟消云散,取得代之是无尽的愤懑。

这种愤懑一直延续到症状恢复。罗蔓蔓送他到最近的医院,静脉注射后又开了点感冒药。沈家熙的手机、皮夹都被搜走,医药费是她垫付的,在门外还买了瓶矿泉水,方便他吃药。

他接过水时又心生一丝感激,想起之前对她被炒鱿鱼还幸灾乐祸,心内顿时涌起股小小的歉意,唇角一动说:“你被解雇的事,我很遗憾。”声音破天荒的夹了丝诚意,同时很柔和。

“没什么,”蔓蔓说,“还有新工作。”

“找到新公司了?”他转过头,有点诧异。

“没有,”她摇头,轻轻笑了笑,“不过也不难找的,我把入职条件放低一些,找工作就不难了。”

入职条件放低?

眉间闪过一丝惊异,沈家熙突然对罗蔓蔓脑袋里的想法产生了一点兴趣,试探着问她:“今天你送我来医院,我可以介绍你去沈氏。”

“沈氏也做糖果生意?”

“不做。”工厂都停工一天了,工人解雇了一百,高层辞退了三分之二,连带着一干一般职员。如果沈氏有糖果生意,那好解释。两个字:换血。既然沈氏没有,那就更好解释了。四个字:还是换血。不过不只换人,连生意往来一起换。

他有些好奇,又问:“沈氏有没有糖果生意很重要?”

“嗯,”她点点头,“我想找一份和糖果有关的工作。”

“为什么?”

罗蔓蔓看了他一眼,“因为我喜欢吃糖。”

“……”

十分朴实,甚至有些弱智的理由,听在他耳朵里突然不似以往那般厌烦。他开始逐渐相信,她并不是有意搞针对想借此引起他注意。罗蔓蔓应该不是心口不一,恰恰相反,是想什么说什么,有什么讲什么,实话实说才惹得他生气。

“那我帮你回去糖果公司?”过了会儿沈家熙又试探,“还是原先的职位。”

“不用。”还是摇头,“我要在糖果公司工作,不过不在有不合格糖果的公司工作。”

三个“不”字把他听得脑袋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哦。”除了“哦”他也想不出别的了。

蔓蔓又坐了会儿,起身去了二楼厕所。她前脚刚走,徐程后脚刹到一楼。

“你没残吧?”徐程赶到时啥都不关心,唯独目光汇集在他两腿之间,然后辗转就上了脸,左右琢磨,“脑袋没硌坏吧?被人暴力袭击了?男的女的啊?清白没了吧?”顿了两秒,眉骤然一舒,“哦不,本来就不清白。”伸手欲朝他脑袋瓜摸,被家熙一手打开,翻了个白眼,“你无不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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