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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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匪-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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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钧从办公室窗口一眼瞧见这人,跑出楼去。
  俩人在一排大槐树下没人处,蹭了蹭手背,视线在见不得光的树荫底下纠缠……
  罗强走路时腿不太能弯,明显有些瘸。
  罗强眼底布满血丝,声音沙哑:“馒头,找个地方,老子想,再跟你说说话。”
  74、第七十四章第二次自首
  罗强的腿走路不太利索;不能登高爬梯钻上钻下;厂房楼顶天台是没法去了;邵钧干脆把这人带进自己办公室;屋门一关;谁也管不着三爷爷。
  罗强坐在椅子里;两腿不太自然地半伸开着,又伸不直;那姿势看着别扭。
  邵钧蹲在罗强身旁;撩开裤子,摸了摸这人膝盖上两块明显肿大的髌骨;皱眉:“怎么搞的?他们折腾你了?……这一帮什么人啊?”
  罗强嚼着烟蒂;毫不在意;摇摇头:“没有。不至于的,老子没事儿。”
  调查组突审罗强审了半个月,毫无成效,罗老二是蚌壳做的硬嘴,一身有棱有角的硬骨头,问不出一句案情。
  调查组这么搞,也是迫于上边儿压力,破案的期限,急于给某个人物定罪。姓刘的那不成器的祸害儿子,刘晓坤,因为持枪打伤程宇的案子,已经在看守所蹲了一年,既判不了刑,也不放人。背后的几股力量角力博弈,刘家父子如今就是势如危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捞不出儿子,老子也朝夕难保。这一家子命悬一线,濒死反戈一击,怎么可能轻易认罪伏法?
  直至目前,纪委只掌握到一桩几百万的受贿案。几百万这个数字,高不成低不就,打掉一个机关科长、派出所所长还差不多。要想弄倒一位帝都省部级高官,这个金额的犯罪说出去让全国人民笑话你们当官的无能,贪的也忒少了,搁谁谁都不信。
  然而,更多的内情已经深埋了十多年,很难找到证据。公安手心儿里捏的唯一一个最有力的活的人证,就是罗强。
  罗强说与不说,就关乎着后台垮不垮。
  邵钧心急,追问:“到底什么案子,老二你跟我说实话,你犯啥事儿了。”
  罗强避重就轻:“挖坟掘墓的旧案子。”
  邵钧手扶着罗强的膝盖:“你跟我说,我还能找人帮你,或者我去求求我爸,别他妈再审了。”
  罗强意味深长地看着邵钧,摇了摇头。
  邵钧在办公桌前心烦意乱地翻文件,情绪焦躁,走来走去,突然扭过头,两只眼珠放着光,直直盯着罗强,说:“老二你脑子里想什么?我告诉你,你甭给我胡来,甭想!……又是因为你们家三儿,对吗?!”
  罗强沉默地看着人。
  邵钧这脾气上来了,心里特憋不住火,这么多天的等待,煎熬,他把脑子里的存货像煎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想了好多遍,零星点滴的信息拼凑到一起,想明白了,愈发的忍无可忍。
  要不是顾忌这姓罗的大小两个混球兄弟情深,他真想出去揪着罗小三儿,讨个说法,他想揍人。
  邵钧指天画地地跟罗强说:“老二,你就一大混蛋,大傻蛋,我知道你这会儿心里琢磨什么呢!我也是警察,这事我早都调查清楚了,姓刘的是你仇人,也是你弟的仇人。他儿子刘晓坤,我见过,我也认识,我们圈儿里都管丫的叫‘刘大傻’。这厮从小就是呆霸王,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看丫不顺眼的人多了。刘晓坤吸毒,藏毒,被程宇抓过,打过,结了梁子,好几回挑事儿,寻衅报复伤人,这回进拘留所,又是程宇亲手抓的人。”
  邵钧脑子转得飞快,连珠炮似的:“老二,你是为你弟,对吗?你也知道,姓刘的这回搞不死,出来了就是第二个谭五爷,绝不会放过罗战和他那口子!所以你想把姓刘的一家子翻进去?”
  罗强冷冷地接口:“姓刘的几次三番想搞死我,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老子能饶了他?老子咬死他。”
  邵钧脱口而出:“你咬他,他再咬你咋办?你把你自个儿也折进去,值得吗?!”
  罗强哼道:“值不值的,等着他们把三儿折进去、把三儿害了,那害得还不是老子的人?我等他先下手吗!”
  邵钧难以置信地瞪着罗强,想不到事到如今,罗老二还是这么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的熊玩意儿。
  罗强为谁?说是为他自己讨还公道,归根结底他妈的还不是为罗战!
  要不然罗强早不咬晚不咬,牢里憋这么多年,眼瞅着都快能减刑了,就赶上罗战那边遇险出事,又要把自个儿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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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二你到底想什么?现在蹲在牢里蹲十五年的人是你,现在在外边儿当着大老板做着买卖吃香喝辣的人是你弟,你还要咋样,你毁你自个儿吗!你就这么糟蹋你自个儿吗?!”
  邵钧脑子里那根筋转不过弯,一遍一遍地琢磨,胡思乱想,恼怒着,恨着,嘴唇都哆嗦了。
  罗强的眼神像被微微刺痛,似乎想要解释,却最终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他面无表情看了邵钧一会儿,扭开脸,默认了邵钧所有的指责,一副“老子就这样儿了你怎么着吧”的冷感。
  罗强最近头一回进到邵钧的办公室,才知道邵钧现在有了单间,屋里除了办公家具,还有一张床。
  极其简陋的一张钢丝床,垫了好几层被褥。这种床勉强能睡个整夜,一翻身就咯吱咯吱四处乱响,硌得人肋骨疼。罗强都不爱睡这种床,更别说邵钧这少爷出身的娇贵人儿,这床能舒服?每天晚上睡得能踏实?这样身体能好?
  床头柜上乱七八糟,摆了五六个马克杯,有残留着咖啡底子的,还有中药底子的。邵钧手懒,平时在家就从来不干活,都是保姆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现在没人伺候了,他咋办?这小少爷每天用完一个杯子,搁那儿攒着不刷,等攒齐了一星期的杯子,一块儿刷,洁癖都快给矫过来了!
  邵钧现在身体也不好,怕着凉,怕冻。监区办公楼可比不得城里的首长大院,水龙头没有二十四小时循环供应的热水,邵钧每天都要拎两只暖壶,去锅炉房打开水,拎到屋里,自己拿个脸盆和脚盆洗洗,泡泡,暖和暖和,再缩到被窝里……
  罗强冷冷地看着,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三馒头这小孩,就是在坐牢。
  原来爱一个人、牵挂一个人的方式,就是不顾一切把这个人掌控、禁锢在身旁,占有对方感情和生活的全部,直至毁了这个人。他以前毁小三儿,现在毁馒头。当初一个眼神几句话,把弟弟从正道勾得堕入歧途,辍学混道,如今罗小三儿离开他了,成家过小日子了,他现在手心儿里徒劳地攥着的最后一个念想,就剩下邵钧,所以才会死摽着不放手,一点一点压榨啃噬这个人对他的信任和心软,极端的自私,残忍……
  邵钧直到后来都记得很清楚,罗强那天极为反常的举动。
  罗强抬眼看着他,深深地看了很久,问:“馒头,你这是第几回住院,自个儿记着吗?”
  邵钧心不在焉:“感冒,没事儿,你甭听医生咋唬。”
  罗强哑声说:“第四回了。你自从肚子上开了一道拉锁,第四回住院。”
  “四个月,你一共在医院待了七十八天。”
  邵钧说实话自个儿都记不清数,却没想到罗强一天一天地给他数着。邵钧每回去医院、不在监区的日子,罗强晚上躺在床上,手指甲在枕边墙壁上划道,邵钧不在一天,他就在墙上划个道。邵钧住院七十八天,就是有七十八条道子深烙在罗强心口上……
  邵钧心里一软,摸一把罗强的头发,哄道:“你小瞧我,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我多牛逼你没见过?”
  罗强两眼发直:“你就是这么弱不禁风,你一辈子都这样了。”
  两个人怔怔地对望,罗强忽然伸出手,声音低哑,难得温存:“宝贝儿,来,让老子抱个。”
  每一回这样,邵钧都像着了魔,勾了魂,下意识地,就把罗强的头揽在怀里,用力揉了揉脑瓢上坚硬的发茬。
  罗强那天就一直坐着,一言不发,一条胳膊环着他的腰,脸埋进他怀里,在他肚皮上,刀口愈合的位置,嘴唇贴上去,贴了很久……
  两天之后,罗强自首。
  罗强用所有人都没料到、纪委和公安调查组都措手不及的方式自首了。他在犯人每周反思教育课例行公事下发的自检揭发材料上,写了几句话,监区长收到材料后,当时就发觉事情极其重大,不敢轻动,第一时间通知了邵局长。
  邵国钢那时候面色凝重,眉目间暴露出重大事件发生时具有职业敏感性的隐隐兴奋,亲自带人来清河监区提人。
  罗强出现的时候面无表情,歪着头,含着烟,一句话都没说,跟随邵局长上了押解车,漠然的神情就好像手底下的小弟过来接他进城观光一样。
  罗强让人带走,邵钧是在操场上听说的。
  他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木了,傻了,几乎快要崩溃了……
  罗老二自首了?罗强怎么了?罗强让公安专案组带走了?
  他外套都没穿,穿着跨栏小背心,发疯似的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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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跑出去,公安的押解车已经开出了大铁门,邵钧发疯似的吼,嗥叫,喉咙嘶哑,浑身肌肉痉挛颤抖。
  墙上的小武警跟他对着吼,你回来,你谁啊,回来,再不回来我们开枪了!
  邵钧孤零零地站在大铁门前,猛然回头,毫无血色的苍白的一张脸,对着武警的枪口。
  “开枪啊?你们他妈的给三爷爷开枪啊?!”
  “往这儿打!”
  邵钧用手指戳着自己颤抖淌血的心口……
  75、第七十五章枪口下的善念
  整整三个月;翻云覆雨;天崩地裂。
  这件反腐涉黑案子;是当年发生的最大的事儿;在京城牵涉面极广;据说一下子打掉了一个省部级;两个厅局级,还牵连到当年参与非法集资、洗钱的若干生意人、合伙人。涉案人员全部与外界隔离;秘密羁押;内部调查审讯。消息封锁得很严,就连公安系统内部的很多人都不知情;打听不到。
  全北京城的出租车司机都在热情地讨论案情;但是没几个人真正了解实情;纯粹都是看热闹,瞎起哄。
  邵钧从他爸爸那里挖不出话,只能私底下找熟人的路子,求人办事,打听罗强的处境。
  他找的是他发小楚珣。楚珣的姑姑也是有级别的,知道挺多事儿,楚姑姑又是看着邵小三儿打小长成这么大一帅小伙子,对邵钧特好。
  据楚姑姑零星透露的消息,姓刘的这回肯定是栽了,而且甭想再翻身,上边就是不能让他翻身。要说经济腐败案件,坐到这级别的人,哪个能一点儿没有,哪个完全干净?把柄人人都有,也都多少捏着别人的把柄。至于能不能查到你,就看上边递下去的一个眼色。
  刘这个人野心很大,这些年钱捞够了,政治上也有企图心,一心想往官场里奔。现如今让调查组翻出来的,可就不止当初几百万元的经济案件,而是昔日的雇凶杀人案。牵扯到买凶杀人,这人算是死定了,政治前途完了。
  至于雇的究竟什么人,杀的是谁,楚姑姑也语焉不详,讳莫如深,只说这里边牵涉复杂,案件不会对外公审,谁也说不清。
  楚姑姑观察着邵钧关切的神情,忍不住问:“小钧,你认识的朋友,牵到案子里了?”
  邵钧两眼发呆。
  楚姑姑说:“这个案子影响挺大的,可能得枪毙几个人。”
  邵钧记不清楚那天他是怎么回到监区的。
  整整三个月,他见不到罗强,甚至不知道这人死活。
  他好些天都没正经上班,值班时间俩眼发直,站得像个一段木头,下了班把自个儿关在办公室里,就躺在钢丝小床上,蒙着头,不说话,不见人。床头攒了俩星期的水杯子,都快长绿毛儿了,他也不刷,臭着。监区长拿邵三爷没治,只当这人是生病还没好,爱咋地咋地,管不了。邵钧就这么一整天一整天地躺着,整个人都被挖空掏空了似的……
  他曾经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就穿一层薄薄的衣服,就自己一个人儿,爬上楼顶天台,像黑夜里的一只猫,孤零零地在楼顶上游荡。
  那时候,邵钧是真的恨罗强,彻头彻尾地痛恨,恨入体肤。
  邵钧觉得他让这人耍了,像个傻子一样,罗强最终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留给他,这人过几天就要上刑场了,一枪崩了,一了百了,然后等着邵三爷去收尸。
  他想起罗强听说程宇被劫,要出狱做活儿,那时候对他说,你帮我。
  他想起小河沟石头滩上俩人在车里亲热,Zuo爱,罗强说,等以后,老子哪天出狱了,一定好好让你舒服了。
  罗强还说,你别后悔,你别怪我。
  罗强说,你三岁五岁的,老子也搞了你,老子就是稀罕你,就喜欢上你了……
  邵钧形单影只站在月光下,天台楼顶上,一屁股蹲到地上,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这辈子头一回知道啥是恐惧,啥叫绝望,胸腔子里一颗心让人扯出来一把掷在地上,留下一团模糊的肉,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他扯开嘶哑的嗓子,嚎啕,也不管会不会把岗楼上的武警招来,一枪把他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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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秋高气爽,天空湛蓝无云。震动京城朝野乡里的案子,在法院开庭审理。
  各机关事先三缄其口,并未对外公开,开庭当天,法院门口仍然汇集了十几台采访车,记者和看热闹的老百姓云集。记者扛着炮筒子刚一下车,就被法警和保安堵了,黑压压一群人被拦在停车场里,不准靠近法院大门。
  记者们等的就是这案子的人证,据说以一人之力生生把大人物扯下水,拉下马,供出一连串当年公安没有告破的疑案,一枚卒子将死了幕后翻云覆雨的大黑手。当然,外界流传的各种消息也都说,这枚卒子本身就不是个小人物,单拎出来什么大案没做过?罗老二是谁,你们没听过?没听说过的,去问问当年西四旧巷子里的老人儿,哪个不知道江湖上有这一号硬点子。
  邵钧抽身从人丛中挤过,有人拦住他,他掏兜一亮证件,带着司法部的钢印。
  邵钧一身制服正装,肩上一杠两花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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