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在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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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在纽约-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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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满天皆白。

车开得相当慢。照这个速度,估计得开四、五个钟头才能到家,天亮到吧?

他想:难道,我来纽约所见到的一切,真要在这一瞬间都化为乌有吗?

命运为什么要这么残酷捉弄我呢?

纽约呀,纽约!

你把我从零变成有,难道你要再把我变成零吗?

他真后悔来赌场来。怎么一下子就走火入魔地去了大西洋城呢?

如果不去赌,那四万块总会留下。

真正的、一点不掺假的四万元哪,完全可以挡挡那些领工资的工人。

这下呢,什么也没有了。

不该来赌!

不该来赌!

你是个混蛋,怎么就昏了头,走上这么一条肯定死赔的道儿呢!

谁见过赌发财了的人呢!

他把车停在了公路路边,头伏在方向盘上,静静地歇了一会儿。

雪扑打着车窗,不一会,雪就遮住了风挡的一半。

王起明抬起头来,开动雨刷。雨刷晃动,那些雪从风挡上塌落下来。

他看着黑洞洞的前方,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不该赌?

在哪儿不是一样赌啊?自从来到纽约,不就是和下了一个大赌场一样吗?

大的赌场就在眼前。巨型赛马场也在不远。大街小巷的乐透彩卷,每日电视纽约号码,几条街就有一个赌马局,赌足球、篮球、棒球、拳击,就是每天喝的汽水瓶的瓶盖子,香烟盒子也是赌。

哪儿不赌啊?

你不想赌,行吗!

更不要说做生意了。每次投资下本儿的时候,那心态,和赌博下注时又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没人说这句话:“先生们!请下注啦!”

当生意上的对手把你挤到墙角上,让你无路可走,并且拿走你的全部财产时,那神态,和庄家扫走你的所有的筹码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微妙的区别仅仅是,商人从来不对你说:

“I'm sorry。”

他们从不抱歉。没人抱歉,胜利者当然不悄于向失败者抱歉。

如果是我赢了,我就不说“I'm sorry。”

想着,他又起动了汽车。。电子书下载

轿车碾碎了满地的白雪,一路吱呀,驶上了公路。

哪里不是赌博呢?在纽约这个大赌场上,他不过是个新来乍到的小赌客而已。

突然,他想到了阿春的那句话:“赌,时间长了,早晚败在庄家手里。”

他看看表,已是早晨五点。他又看看窗外,知道离阿春的店不远了。

他拨了个电话给她。

听筒里是阿春睡意朦胧的声音。

“哈啰,”她的声音。

“你是阿春吗?”

“是。”

“我是起明。”

“起明?你在哪儿?”

在哪儿,他也说不上来。

他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春,有了这番倾诉,他感到心里好受些。

“你疯了!”她说。“你是一个失去理智的蛮牛!首先,你不该以这么低的价钱去接这批货;其次,你不该让客户拖欠这么多的款子。你更不该去赌,不该在个时候去买什么商业楼!”

“要是,应该做什么,我并不知道。”

“你这个人,太没头脑!太没出息!太笨!我没有办法给你!”

“阿春!”

“你自己去看着办吧!”

说完,阿春放下了电话。

王起明感到自己绝望了。他放下听筒,缓慢地驾着车。

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他拿起听筒,听见的是阿春的声音。

“你呀,我真没法说你。你先回家去睡个觉!明天晚上九点,我在皇后大街舞厅等你!再见!”

21

宁宁盖着一条炭色的脏毯子,蜷缩在毯子里头,成一个团。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遍地狼藉,有破罐头盒、空酒瓶、还有过期的报纸。烟头、剩饼干,乱七八糟的堆在宁宁床前的小箱子上。

宁宁的上牙打着下牙,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她的呻吟也很细小、微弱,比墙洞里耗子的叫声还要低些。

她伸出一只纤细的小手扯过毯子,蒙盖住头。如果不是打战给毯子带来的轻微抖动,真看不出毯子里裹着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这地下室的上面,是十几层的大厦。大厦的对面又是双行道的主干线。

这压在她头上的大厦和繁华热闹的城市,早把她的呻吟给吞没了。

即使没有被吞没,人们听见了那呻吟,又能怎么样呢?

从早到晚,整整一天,她就是这样在地下室里忍着,捱着。”

晚上,地下室的门被一脚踢开。

杰姆斯走了进来。他脱下皮外套,抓起了酒瓶,仰脖,一口气喝下了半瓶烈性威士忌。

他用手背胡乱地抹抹嘴,在宁宁床头的小木箱前蹲下来,翻了半天,拽出一支肮脏的注射器,又颤颤抖抖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玻璃小瓶,那里面是透明的液体。

他咬断玻璃瓶口,把针头探进去,把液体吸进注射器。

然后,他把注射器叼在嘴里,从毯子下面抽出宁宁的左臂。那白嫩皮肤上,动脉周围已经布满了一粒一粒的小针眼儿。

杰姆斯把橡皮带勒在宁宁的胳膊上,又在她小胳膊的拐弯处吐了一口唾沫,用手拍了拍,顿时,动脉显现了出来。

他把注射器从嘴上取下,为宁宁注射。他不慌不忙地往里推药。

那无色、透明的液体,顺着针管,渐渐地、悄无声息地流进了宁宁的动脉、心脏、大脑……

宁宁象一具裹在毯子里的死尸,一动也不动。

杰姆斯拔出了针头。

两三分钟以后,毯子开始蠕动了,宁宁慢慢地探出头来。

她用手背揉了揉迷迷瞪瞪的眼睛,坐直了身子。毯子也随之从胸前滑落,露出了她丰满的小乳房。乳房已有些下垂,肋骨也一条一条的看得十分清楚。

宁宁咳嗽了两声,披了件上衣,走进了厕所。

杰姆斯开始了为自己注射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随着“哗啦”一声,厕所的抽水马桶的流水声,宁宁又从里边走了回来。似乎那少女可爱的精神面貌,在她的身上又恢复了一些。

她见杰姆斯,自己为自己注射很困难,就蹲下来帮助他,可杰姆斯嫌她扎的不准、太慢、又疼,就一把推开了她。

宁宁回到了床上,赤身裸体的仰面躺着。

杰姆斯注射完毕,申了个懒腰,然后来到床前,来了个恶狗捕食,就压在了宁宁身上。

他们俩的药劲来了,谁也不能自控,在床上干着那些不是人类所能及的事,做着那些低级动物所作的动作。

事后,杰姆斯喊饿了。他抓起皮外套,又把宁宁抱起来放在门外摩托车的后座上。

宁宁的汽车早被卖了换了可卡因。

“我们去哪?”宁宁坐在后面,大声地问。

“皇后舞厅,有朋友等我,”杰姆斯回答。

摩托车在车流中穿行。

风把宁宁的头发吹起来,飘在空中。

当杰姆斯和宁宁带着一些朋友,一阵风似地旋进皇后大道舞厅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

象一切时髦舞厅一样,这里昏暗里近乎漆黑,只有每张台子上的小蜡烛一闪一闪地发出微弱的光。

乐曲毫无节制,任性地敲打,震耳欲聋,象要把人们的耳膜撕裂,又象要把人们从地上弹起来。

杰姆斯、宁宁和他们的一伙,脱掉外衣立即冲进舞池。

也许是吃饮喝足了,也许是药劲又上来了,总之,他们每个人都精神抖擞,像是上了弦的机器,不知疲倦地扭摆,相互拧在一起,疯狂地跳着粘巴舞。

整个舞池,被他们这一伙,捣腾得一下子沸腾起来了。

连乐手们都演奏得更加卖力。

在舞场的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他们是王起明和阿春。

他们在认真地、激动的谈论着什么;由于乐曲声音过高,他们不得不提高嗓门,并且不断地打着手势。

这样谈话太困难了。

阿春实在受不了这种吵闹。她拉起王起明的手,走出了舞场,来到一间专供人们吸烟的小休息厅。这里除了一对相拥热吻的恋人以外没有其他人,乐曲声也低了许多。

“你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办?”王起明问,显然他因为自己的种种办法都被阿春否决掉而有点焦急。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去告他们!”“为什么?”

“你会白白交律师费,什么也得不到。”

“可是,为什么?”

“我告诉你,一旦你告了他们,他们马上会宣布你合法破产,然后合法地关闭你的工厂、合法地不付给一分钱。这是他们一贯的把戏,到头来,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可是,下周我的货出清了,安东尼还是拖欠付全部款项,我该怎么办?”

“你只有耐心地磨,耐心地等待。”

“没有别的办法?”

“暂时没有。你要跟他要,能要多少要多少。重要的是,不要让他感觉到你要告他。”

“可我的律师说,不能不告。”

“他说什么?”

“他说,老美单吃那些胆小怕事的又不懂商法的中国人。”

“律师的话不能信!”阿春十分肯定的说,“律师都是些不拿刀的强盗。他们生怕你不告;你不告,他们的生意从哪儿来?律师开什么价?”

“五五开。”

“你看!就算是告下来,你赢了,也只能拿到50%,可首期律师费要别交,对不对?”

“对。”

“更何况,象你这样的商业案子,一旦告上去,十年八年拖下去也不算新鲜事。十年后,你只能从应收回的帐里,分到10%,几乎是什么也没得到。”

“凭什么?”

“这是根据合法破产法。这完全有法律的依据——你忿忿不平也没有用。”

“这种法,太不合理,太不公平了。不付钱、坑人,反倒变成了合法?”

“现在不是我们评论法律的时候。”

阿春见王起明拿烟的手指在颤抖。

“起明,别急,你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

“宣布破产。”

“那算什么办法?”

“是办法。这样,你也可以合法地不付给工人工资,合法地不付给线厂的线钱,你可以合法地推掉你公司的所有债务。”

“这不是太坑人吗?”

“可你也在被人坑哪!”阿春为他那咱顽固不化的东方人的道德观念而恼怒。

“我不忍心……”

“你不忍心去坑人,就在这儿坐着等人来坑你吧!别抱着你那种中国人的道德观念不放了。这是美国,这是纽约。要不,你抱着这套中国道德去等死;要不,你就去坑人。你就活下去,赚钱,过好日子。你挑吧!”

阿春不说话了,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这个从根上说话老实巴交的中国人。

王起明坐在阿春的对面,深深地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惭。此时,他的内心在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增斗。过去的王起明和明天的王起明在此时地进行着一番较量。

他低着头,足足有五分钟。阿春耐心地等着他,一口一口地吸着烟。

终于,王起明招头来,反问阿春:

“阿春!你说,这是挑的事儿吗?”

阿春看着王起明这么痛苦的内心交战,实实在在有点看不下去了。

“走吧,别那么紧张,放松放松去吧!”

说着,她拘起他的胳膊走回舞场。

此时,舞场里响的是轻构的慢步音乐。

“来吧!阿春邀他走下舞池。

“不。”

“为什么不?先忘掉一切。”

他们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跳着慢慢的四步舞。

舞池里没有几对舞伴。这种舞在纽约毕竟太古典了。

在闪动的灯光下,王起明的身体紧紧地贴住阿春的身体,脸颊紧挨着脸颊。他感到浑身轻松。那些忧悉烦恼,也在柔和的音乐和缓缓的舞步中逐渐消失了、挥散了。

他并不知道,此刻,他的女儿正在他身后注视着他,辨认着他。

当时,宁宁正离舞池很近的一张台子旁喝饮料。

她有点累,更何况她根本不喜欢这种老式的舞蹈,因此,她乐得在台旁坐一会作,润润嗓子。无意之中,一个熟悉的背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发型,那身材,那宽厚的胸与背……不会吧,爸爸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再说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不是……不是妈妈。

她又转回了身和杰姆斯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大口酒,可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又促使她回过了头。越看越像,难道真的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为了解决心中的疑问,她跳下了舞池。啊!果然是……她看到后,立即反回原座,激动、仇恨、恶怨,使她那漂亮的小嘴,抽起了筋。

王起明和阿春,正处在尽情的温乡中,一点也没注意到宁宁的出现。

轻松的慢音乐停了,俩人手拉着手,走回了那个角落里的台子。

宁宁胸中燃烧起一团不可名状的火,这团火,烧得她浑身发烫,头发根子痒痒的。她站起身来,直冲着这个角落奔来。

打击乐,铜管乐又恢复了刚才的狂热。

她为了证实自己眼睛的准确性,就一屁股也坐在了这张台子,双眼死死的盯住王起明。

王起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客人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是谁如此粗鲁、如此无礼。

待他调过头一看,大吃一惊。

“爸爸!”

宁宁那声音听上去象是见了鬼。

“宁宁,你怎么在这儿。”

宁宁哆嗦着说:“问我?我还要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宁宁又把目光剑一般地刺向阿春,恶狠狠地对阿春说:

“我要是再看见你碰我爸爸一下,我就杀了你!”

阿春当然明白眼前发生的是什么事。她笑容可掬地说:

“我们是朋友,这没什么。”

王起明制止宁宁。

“宁宁,你要懂礼貌!”他说了这句没味儿的淡话。

“礼貌?”宁宁被这个词儿激怒了,“我不懂,我从来就不懂!”

阿春无话可说。

王起明也不知说什么好。

宁宁哭着,扬起脸,粗野地向阿春做了一个侮辱的手势,大声地叫:

“i fuck you!”(你这个坏女人!)

说完,她一扭身,跑了出去。

杰姆斯那一帮子人,畜生一样地起着哄,高声叫着。

王起明也跟着跑出舞厅。

阿春面对那伙年轻人,咒骂他们是冷血动物。那些人又是一阵子怪叫。

王起明穿过舞场,跑到大门口时,宁宁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匆匆地和追上来的阿春告别,驾车走了。

他驾着车,在495号高速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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