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帝国》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农民帝国- 第4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为什么骂人会成为时尚呢?社会学家总结出许多原因:现代人生活紧张,竞争激烈,压力过大,而且生活中有许多不公正、不合理……于是医学的最新研究成果证明,骂街可平衡心理,有益健康。只是没有解释对被骂的人会怎样?难道人类真的是不挨骂长不大?挨骂可以长寿?

“调查组”里又轮到安景惠当班做饭了,她嫌麻烦不愿早早地起来熬粥,就只烧了一锅开水。就便把昨天的剩馒头用热气熘一下,拿出自己带来的咖啡给每个人沏上一杯,再切上一碟咸菜,早饭就算准备好了,然后像刚下完蛋的母鸡,咋咋呼呼地走出屋子招呼大家开饭。顶头正碰上跑步回来的钱锡寿,冷不防两人脸对脸险些没有撞个正着。安景惠倒没有什么,钱锡寿却吓了一跳,身体猛然受阻,失去了重心……

安景惠做出亲昵的样子要去扶他,他又赶忙躲闪,没有躲好,脑袋便结结实实地撞向门框。安景惠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一张大白脸笑得流光溢彩,忘形、放肆、率性、玩世不恭,让钱锡寿浑身不自在,只觉得一冷一麻,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他知道郭家店的四面八方、角角落落、每一扇门每一扇窗户的后面都有眼睛在盯着他。这个疯娘儿们,浪荡货,真是叫人受不了!

安景惠转眼珠向四外一飞,果然见远处的人都被她的笑声吸引着正往这边瞧,她索性凑近钱锡寿的耳根,却把嗓门放得老高:“钱头儿,您的脸可真漂亮!”

一股非自然的香气罩住了钱锡寿,如同一阵恐惧袭来,他变颜变色,身不由己地往后缩。

“您这满脸的红圈儿还舍不得洗掉就出来跑步……”安景惠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手绢要替钱锡寿擦脸。钱锡寿愕然一惊,糟糕,刚才农民们冲着他偷笑,原来是因为他的花脸。真是出了大丑,自己出丑还是小事,让调查组的形象在农民心目中失去了应有的严肃性和权威性,这影响有多坏!

钱锡寿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平时总是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因调查组在郭家店老打不开局面,他必须做出姿态,跟大家打成一片,鼓励组员们齐心协力,让调查尽快取得成果。所以昨天晚上安景惠邀他玩牌就没有拒绝。打牌时安景惠又提议,输了牌的人由赢家用她的口红在脸上画红圈儿。这一提议得到一致响应,钱锡寿为了不扫大家的兴也只好接受。

安景惠在男人堆里如鱼得水,昨天晚上就是她第一个爬到钱锡寿的身上,一只手掐着钱锡寿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唇膏在他的脸上乱涂,把自调查组成立以来的严肃和沉闷一下子就打破了,连钱锡寿也不能不笑,只是笑得尴尬,笑得一脸苦相。

后来不知是谁又弄来一瓶白酒,输了牌的人还要罚酒,罚钱锡寿跟安景惠喝交杯酒。钱锡寿本来是滴酒不沾的,可在那种场面上大家已经闹疯了,没大没小,他往常做人的架子都不再起作用,而且越说不能喝就越让他喝。钱锡寿是何等人物,虽然被灌了几杯酒,对这点阵势却还是能看得出来,何况他心里不是全无准备,只要是在娱乐场合或群众自发的活动上,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大家算计和取笑的对象,偏巧他生性不爱开玩笑,不会嘻嘻哈哈,甚至惧怕嘻嘻哈哈,也不擅长随便乱搭讪。他的优势是在正规严肃的场合,有权有威,公事公办。他一贯要求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清醒的审时度势的能力,因此在疯闹得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刚一感觉有点把持不住就抽身而退了。他一贯要求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清醒的审时度势的能力,怎么在回到自己的屋子后不洗脸就睡了呢?而且是自来郭家店后睡得最沉的一夜。所以早晨起来带着一种难得的轻松就出门晨练,完全不记得自己脸上的标记了……

钱锡寿走后,剩下的那些人才真正开始以他为中心,一边打牌一边谈论着他作为一个男人给大家带来的谜团,挑头的仍然是安景惠:“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放钱头儿走吗?我看他那张瘪脸白得越来越吓人,怎么看都像个老太太,就不敢再逼他。跟他这种人开玩笑不能逗得太过火,但凡生理上有毛病的人,心理上一定也有缺陷,别闹翻了大家都下不来台。说白了我不过是想验证一下,像他这样的人到底是喜欢女人,还是害怕女人?”

有人问安景惠,你看他是更喜欢你,还是真的怕你?

安景惠说,他是又喜欢又怕。有时愿意跟女人说话,想套近乎,可当女人真要靠近他,他又紧张、惶怵,赶忙逃开。你们说,这样的人他是不男不女,还是又男又女?伍烈你是公安局的,你说说。

伍烈挠头,哎哟姑奶奶,公安局也不是研究这个的,按老百姓的说法这就叫“废物蛋”,也就是阉人,男人不能行男道,就是蛋不管用。

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只在一旁拾笑的封厚,突然说:现在回答安记者的问题,老钱可能在性生理上有障碍,却不等于他骨子里不喜欢女人,这你们都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曾结过半宿婚,新婚的当夜,新娘子就跑了。据说从那儿以后他便不再接触女人,可这并不能证明他心里就不向往?如果不向往就不会结婚。若一定要打比喻,老钱更像过去的太监。

这时候大家抑制不住谈起关于钱锡寿的种种传说:“都说他换过的工作单位最多,无论到哪儿人缘都混不好。”

还听说他特别爱整人,而且下手极狠,这大概就是太监性格所致,既憎恨不能为自己所享用的女人,又嫉妒能够享用女人的正常男人。也可以反过来说,女人不喜欢他,男人嫌恶他,即使还没等他把别人都得罪遍,别人却都在说他的坏话,做人做到人见人烦的地步,自然就该他大腿贴邮票——走人了。

可听说他一到市委就稳定住了,像他这样的人研究政治最合适,尤其是在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的阶级斗争年代,他才是如鱼得水,禁欲节育,斗私批修,恨不得把天下的男人都给阉了。唯有他这样的人最适合那个时代,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六根清净,八面见光,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腰里掖着一副牌,见谁跟谁来……

“所以叫他当组长是再合适不过了。”

难怪当初市里一决定要往郭家店派个调查组,领导首先就想到了他,他来了以后也果然先从郭存先跟林美棠的关系上下手。有男女作风问题的人碰上钱锡寿,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如果让他当扫黄办公室主任那才叫绝呐,非把大小机关都扫成和尚庙,把大小妇联都变成尼姑庵!

封厚感叹:过去中国人有句恭维人的话叫“官宦之家”,为什么要把官和宦联系在一块儿?太监叫“宦官”,宦也是官,官宦难分。当不了官就去当太监,靠着心狠手辣,闹好了发财得势不比当官差。或者说,宦者更适合当官。

有人小声嘟囔:“想不到当个太监还挺不错嘛。”

“怎么,你想不想也阉了试试?”

“还真有点动心……你们谁行行好,给钱组长也找一个相好的吧。”

别看晚上聊得那么热闹,到白天就都有点犯傻了,原因是钱锡寿的神态还很不自然,搞得别人也不自然起来,连吃饭的时候也不像往常那样东拉西扯、嘻嘻哈哈了,连眼睛都不敢多往他那儿瞄。直到开会,大家的眼睛似乎才恢复正常的直视功能,可以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了,因之也根据昨晚封厚的讲解,研究起钱锡寿的相貌来:这张布满细褶的瘪脸果然有点太监味道,颧骨向外凸,双腮往里嘬,下巴尖锐光滑,根毛不生,越端详越像个虚弱的老太太。

开会是钱锡寿的强项,这回该轮上他表现了,他变得异常严肃:我们这个调查组的背景大家都很清楚,农村里思想混乱,违法乱纪猖獗,市委领导非常重视这次调查,等着我们拿出点东西来,提供领导参考研究,如果有普遍的指导意义还会推广下去。群众也在瞪眼看着,这么大阵容的调查组将怎么动作?我们肩上的责任大,压力也大,进住郭家店这么多天了,村里人心浮动,谣言很多。所以我们要把方方面面的情况拢一拢,对前段的工作有个小结,商量一下今后该怎么动作?

伍烈年轻气盛,忍不住先发牢骚:“郭存先这家伙回来也不跟我们打个照面儿,根本就没把调查组放在眼里。”

高文品立刻响应:“我看他不光是没把调查组放在眼里,似乎还跟咱较上劲了,纯粹是屁股眼儿拔罐子——作死(嘬屎)。他胳膊还能扭得过大腿?”

检察院的罗登高蔫蔫地答了一句:“这可难说,现在谁还怕谁?胳膊说不定也能拧断大腿。”

高文品不服:“哎?我们调查到最后还得靠你检察院给撑着哪,你怎么倒先说泄气话?”

钱锡寿赶紧把话题转到正文上来:“伍烈同志,有人举报郭家店曾在国家的水利工程中虚报土方数,骗取了国家十几万元,可查证落实了?”

“没有,工程指挥部早就解散了,找不到当时的土方验收员,无法抓着真凭实据。”

钱锡寿又问罗登高:“关于郭家店在大办工商业的过程中行贿送礼、违法乱纪的问题落实得怎么样?”

罗登高三十多岁,脸上一团英气,说话却很沉稳,他汇报说,组长,现在办案不像从前,外调非常困难,证人一般都不说实话。他们如果举证郭家店行贿,就等于承认自己受贿,在犯罪性质上受贿岂不比行贿更严重,你当这些人是傻子?他们形成了一个网,互通信息,互相包庇,谁出卖自己的关系户,就等于断了自己的财路,让其他人知道你靠不住也会像防贼一样防着你,切断联系或少联系。没有四通八达的关系,又怎么能财源茂盛?急剧膨胀的经济欲望使人们的胆子大了,对法律的尊敬和惧怕减少了,所以我跑的单位不少,却没有拿到真正有用的证据。

据说罗登高是检察院的办案高手,却说出这样的话,让本来情绪就不大好的钱锡寿很生气:那就是我们还没下到工夫,或没有找对路子。郭家店的问题肯定有,不然市委也不会派我们来!

罗登高定力很强,仍旧不急不躁:眼下不像前几年了,调查组这种形式不再具有过去的那种震慑力,也没有法律威慑力,人家不说或作假证,我们一点办法没有。所以不能操之过急,他们的尾巴一旦被我们抓住,真正进入法律程序,再叫他们说实话就比较容易了。

查账能手高文品喊了一句:“那为什么还不抓啊?”

罗登高反问:“抓谁呀?”

“要抓就先把郭存先抓起来!”

“凭什么?”

“郭家店的事,哪一件都跟他有关系。”

“你查账可查出能抓他的证据来了?”

“那账就别提了,记得乱七八糟,要说问题有的是……不过要抓郭存先还得先从男女关系下手,他霸占下乡女知青,不让人家回城,我们有群众的举报信,有事实,全村人有目共睹,先管这件事一定得人心。”

高文品说话轻飘飘,且带着一种溢于言表的优越感。不论什么场合他都有本事很快就把话题扯到跟女人有关的事情上去,而且不掩饰自己在这方面的特殊兴趣。在调查组里,他大概算是最肤浅的一个。

组员们反映的情况让钱锡寿真正感到了不安,他心里原有的并被包装得很得体的居高临下感、对别人命运的主宰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群众的确变了,面对这么严重的歪风邪气竟没有人能挺身而出。若在过去,调查组一进村群众就会一呼百应,他曾多次参加或领导过这样的组织,没有一次不是所向披靡,要风有风,要雨得雨,想不取得辉煌成果都不可能。可现在呢?连调查组本身也大不同于过去了,以前能参加这种调查的人会有一种自豪感、使命感。服从命令,雷厉风行,立场坚定。现在可倒好,光是内部的思想就统一不起来,各打各的算盘,各有各的主见,缺乏应有的凝聚力……

他似乎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事实:社会已经不再是“工作队”和“调查组”的时代了。

钱锡寿宁愿组员们都像高文品,虽浅薄傲慢,但敢于行动,敢于向郭家店大喊大叫,这样的人好鼓动、好指挥。最让钱锡寿恼火的是副组长封厚,还有他的跟屁虫崔大本,郭家店所在乡的头头。他们是调查组里仅有的两个号称了解农村的成员,可却不知他们骨子里是来查郭家店的,还是来保郭家店的?封厚居然在水坑边上当众跟郭存先商量村民吃水的问题,还许愿要从县里给郭家店调打井队来。在调查工作正吃力、正叫劲的时候,这不明摆着是泄劲、拆台吗?等于给郭存先撑腰,公开表示调查组内部意见不一致……钱锡寿已决定尽快向市委反映这一问题,请求调走封厚或再充实调查组的力量。

钱锡寿感到势单力孤,愕然似有所悟:封厚是怎么进到调查组当了副组长的呢?莫非市委对派出这样一个调查组意见也不统一,掺进封厚是一种调和折衷的结果?钱锡寿不免脊背发凉,意识到自己身后或许并没有原来所想象的那种强大的组织支持……

而这次调查的成败对他偏偏又非常重要。他在政研室的位置上待的时间不短了,再干下去纯属白耗,何况那只是个参谋部门,领导需要你参谋的时候你才有说话的机会,领导不想听你说话你便没有发言权。没有实际的权利。他想这次市委领导让他带队下来应该是有想法的,按惯例极有可能是提升前的一种过渡,明年市委换届,他若能在组织部长、政法委书记和市委秘书长三个位置中占据其一,就会顺理成章地进常委。他没有更大的野心,到此也算说得过去了,人生其他方面的缺失都在官场得到补偿了……

高文品并不知道钱锡寿在暗暗地翻肠倒肚,他谈女人一谈起兴头来就刹不住车:“别看郭存先长得那副德相,搞女人倒是有本事,把一个北京来的黄花大闺女竟折腾得这样铁心……”

安景惠不高兴了:“我说高文品,你恶心不恶心?”

恰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粗嘎的叫骂声,而且越骂越难听:“你这个臭货,母货,浪货,不在自己窝儿里待着,跑出来乱舔乱咬乱扒,这里有你的嘛?你就不怕踩上地雷!”

调查组的会没法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