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仁福作品精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肖仁福作品精选- 第6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的厕所粪池缺了口……真的是应有尽有。”

罗科长一边说还一边拉开了抽屉,要方浩瞧,说都是要钱的报告。方浩伸伸脑袋,果然就瞧见满满一抽屉的报告。罗科长说:“有好多还被我当做废纸扔进了纸篓,不然我没这么多的地方保管。”她又在抽屉边上敲了敲,说,“这些报告其实也都是废纸,包括市长、书记签了字的。你想现在经济环境跟不上,一搞分税制,财力往中央集中,地方上守着几个破产企业和小额零星的农林特产税,还背着赤字包袱,干部工资都发不出去,哪里还有余钱办事?以往省里每年还有一两笔专项经费拨下来,给基层的学校或医院撒点胡椒粉,今年全省水患严重,有两个钱都拿去救灾了,这些专项经费恐怕也泡了汤,没指望了。”

罗科长滔滔不绝叙谈这些大道理小道理的时候,方浩认真地在一旁听着,那情形就像课堂上那最听老师话的乖孩子。其实,方浩经常要综合财政情况,他自然清楚眼下的经济和财政形势,那是用不着到罗科长这里来补课的。但方浩深知自己现在是求人办事,虽然没手拎礼品,怀揣红包,可听人发表宏论,满足其可爱的表达欲这么个小小的义务,还是应该尽到的。而且方浩相信,万变不离其宗,罗科长的话终究会回到主题上,对此他没有任何理由持怀疑态度。相信群众相信党嘛,包括罗科长。

果然,罗科长用手扬起方浩那个报告,说道:“话又说回来,方老弟你的这个报告跟人家的报告不同,我是不敢儿戏的。”说着,罗科长把报告翻过来,用铅笔在背后左下角标上一个小小的方字,表示是姓方的送的,然后把报告塞进左边的一个小抽屉。

“研究经费报告时,我们是先看背面,然后再看正面的。”罗科长笑笑,放低声音说道。方浩说:“我知道了,你们是教古文的教授,先看注释,再看原文。”

5

中午下班后,方浩特意到农贸市场转了一圈,买了一只仔鸭和鲜辣椒、仔姜之类,兴冲冲拎回家里。没多久,夏雨也下班回来,见了鸭子,问方浩是不是家里要来客人。方浩说好久没吃老家那种炒法的血浆鸭了,中午把鸭子宰了,晚餐炒着吃。

夏雨在方浩脸上瞧瞧,见他气色挺不错,心想,平时要他去买菜,好像是要他上杀场,今天却主动买鸭子回来,又不是为了招待客人,那一定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夏雨说:“厂里没事做,下午我就不去了,在家把辣椒和姜切好,下午下班后,你再回来宰鸭子也不迟,那样鸭血还鲜一些。”方浩点点头,认可夏雨的建议。

夏雨的猜测一点没错,这天中午方浩心中确实有几分高兴,因为上午跟罗科长谈得比较投机,把板栗的报告交给了她,这事也算有了一点底。为家乡的事高兴,方浩就想起要用家乡的炒制方法炒血浆鸭犒劳自己。

问题是,方浩这份高兴劲并没能维持多久,下午局里的职工大会一开,他就泄了气。

这个职工大会与方浩跟罗科长论过的什么三定方案,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编委下达的三定方案的编制和职位自然已经到了财政局,但那只是纸上谈兵,并没进入实质阶段。难度也不小,具体到干部的安排,也就是说哪些人下、哪些人上、哪些人占哪些岗位,牵涉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定起来并非那么容易,也许没一年半载是扯不清的,不可能这么快就开大会公布方案。

下午的大会讲的是有关机关经济实体的事情。老板在台上振振有词道:“兴办经济实体,赢利弥补办公经费的不足,这是市委市政府早已下文大力提倡的,局党组经过讨论研究,决定创办一家大酒店和一家娱乐中心。”

兴办实体,方浩当然还是支持的,办得好,能得点福利,何乐而不为?问题是老板接着就发了一个号召,这让方浩顿时就傻了眼。老板说:“办这两个实体,其设施规模和装修工程都较大,估计投入会超过800万元,但大投入,才会有大产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那么投入资金从哪里来?我们的原则是,不动用国家财政的一分一厘,而靠两条腿走路,一条是到财政厅要一部分低息周转金,另一条是全局干部、职工入股,每个职工至少要入两股,也就是大酒店和娱乐中心一家入一股,每股1万元。”

接着老板还说道:“我知道大家也不富裕,一下子拿2万块钱出来有一定困难,但借也要借拢来,这是大家的事,大家的事大家来办,把实体办好了,红利福利大家得,还可安排部分职工的家属子弟就业。当然,入股不带强迫性,万一有人不入,以后分红和发福利轮不到你,别有意见就是。”

散会后,方浩蔫着脑袋走出了会议室。

方浩一筹莫展。这入股的钱哪里来?像老板说的,去亲戚、朋友那里借?方浩的亲友都在乡里,交农业税的钱都凑不齐,哪有钱借给他?老板话说得艺术,入股不带强迫性,可你真的不入,那又是集体观念不强。国人喜欢泛政治论,动不动就上升到政治的高度,说你对党组的决定不支持,对党和人民的事业不关心,缺乏政治责任感。

说实在话,方浩并不在乎以后有没有红利和福利可分,他这个人自小穷习惯了,没饭吃、没衣穿的日子挨过不少,那都过来了,如今有工资有住房,已别无他求。但这入股的事并不仅仅为了日后的红利和福利,而是关系日后的政治命运的问题。尤其是在三定方案将要确定的节骨眼儿上,如果你连领导要你入股都不踊跃,领导还放心把重要岗位交给你吗?如此说来,即使领导不给你上升到政治高度,你自己也会悄悄往政治高度上升。

自然,这天晚餐虽然夏雨炒的血浆鸭相当不错,方浩却食之不甘,味同嚼蜡。夏雨弄清方浩胃口不好的原因后,也唉声叹气,吃了两只翅膀就放下了碗筷。一家三口的饭都吃完了,一钵鸭肉仿佛还是原样。

饭后两人动手清理餐具,给小孩检查作业,然后把小孩安顿到床上,接着就没别的事可做了。看了几分钟电视,实在没有意思,干脆把开关揿掉。两人呆坐了一会儿,夏雨叹息一声,先开了口,她说:“我记得咱家的存折也上过2万,要不是买房子、搞装修,或许也不至于这么紧巴。”

方浩把垂着的头往上抬了抬,不经意就瞥见了夏雨脖子上那根伪品金项链,心头不觉愈加沉重。心想自己也真不中用,老婆跟自己生活了十年了,连给她买根金项链都买不起,真枉做了半辈子的男人。于是苦笑道:“只怪我不会偷不会抢,要会这两样本事,晚上出去一趟,便什么都解决了。”夏雨说:“不偷不抢,但别的办法还是得想想,大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方浩说:“有办法的话,我还不知道去想?装修房子的时候,就借过人家的钱,至今没还,现在想借都没地方借了。”夏雨说:“这样吧,我们厂里搞股份制要入股1万元,我自己去找人借,你就负责你自己的那2万。”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有人在门上重重地敲了几下。方浩起身走过去,透过猫眼往外一瞧,不禁吃了一惊,赶忙打开门,说道:“你昨天没有回去怎么的?”

原来门外站着板栗,一身湿透,落汤鸡一般。方浩这才意识到外面下了大雨,赶忙往屋里让板栗。板栗伸着脑袋,往一尘不染的客厅里觑了觑,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昨晚我跟支书已经上了车,才记起离开财政局时忘了一件大事,所以支书先走了,让我下了车。”板栗说,“我本想昨晚就来找你的,一怕夜里不好找,二怕影响你的休息,就决定在候车室待一晚,白天再去财政局找你。不想在椅子上一觉睡过去,醒来时已是今天中午,赶快往财政局走。走着走着竟然迷了方向,好不容易找到财政局,你们已经下班,才又拐弯抹角,左打听,右打听,这个时候才找到你的住处。”

板栗一边得意地叙述着,一边伸手在黄挎包里摸索起来。最后摸出一个裹着土纸的包,一把塞进方浩手中。板栗说:“如果我不把这个包交给你,支书会要了我的小命的。”

方浩拿着纸包,却不知是什么。板栗于是笑了,抬手在仍然淌着水的额发上撸一把,闪着一对发光的眸子说道:“这是村里自种的三七。我跟支书来市里前,去过你家,你娘说你现在什么都好,就是小孙子体质弱,常患点感冒、喉炎什么的小毛病,所以我和支书就带了这包三七。你有空的时候,将三七用水泡发,切了片,用茶油炸燥,再碾成粉末,用瓶子装好,小孩喝牛奶、豆浆或是蒸鸡时撒点上去。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土办法,效果不错,你不妨试试,说不定小孩会像狗崽样健壮起来。”

之后板栗又补充道:“你看这样的大事,我昨天下午都给忘了,可能是当时你接了我们的报告,我心里太高兴的原因。”

方浩的心头不觉就热了一下。他想,真难得板栗这一番良苦用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感激板栗和支书他们才好。

只顾听板栗说话,方浩竟然忘了人家还湿淋淋地站在门外,这一刻才猛然回过神来,忙请板栗进屋。板栗坚决不肯进去,说:“我今晚必须赶回去,与支书说好的,明天跟他去开石山,城里基建多,石头起价,好为学校贴补一点。”

话没落音,人已转身往楼下走去。方浩欲再挽留,已来不及,只好把一包三七放到夏雨手上,拿把伞追下楼去。

外面大雨滂沱,板栗的身影已被夜色和雨幕吞没得了无踪迹。

6

购房和装修房子时,方浩曾向两位亲友借过钱,如今再向他们开口,实在不好意思。方浩只得挖空心思,在记忆里搜寻别的有钱又有可能把钱借给自己的朋友和熟人的名字,结果发现同时具备这两点的朋友和熟人实在太难找了。认识的有钱人有好几个,但仅仅认识而已,要开口向他们借钱,那等于把句话丢进水里,泡泡都不会起一个。

后来方浩想起两个人来,一个是易大顺,一个是陈建军,说不定他们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

易大顺是银信酒家的老板,他和方浩是大学同学,毕业分配时两人又一同进了印机厂,还算有些交情。易大顺是方浩离开印机厂的第二年停薪留职出去开酒家的,生意由小至大,一直红火,方浩心想朝他借一两万,也许不难。于是给银信酒家打去电话,易大顺不在。便问了易大顺的手机号码,然后再拨他的手机。结果易大顺的手机总占线,方浩将电话机上的重拨键揿了好几回才揿通。

问清是方浩后,易大顺那股亲热劲就别提啦,在那头嚷道:“原来是老同学,好久没你的消息了,是不是当了局长,要给我拉生意?我一定给你10%的回扣。”方浩说:“局长没我的份儿,不过办公室请人吃饭时,我会考虑到你那里去,只是你那里太远了,有点不方便。”易大顺说:“远点没关系,打的就是,我出打的费。”

两人漫无边际扯了一通,方浩不愿老占着办公室的电话,怕别人说闲话,就把话题转换回来,说道:“你现在在哪里,我想找你一下。”易大顺说:“我正在包房里陪客,你有什么事吗?”方浩心想,易大顺也不可能把票子通过电话线路传过来,就说道:“我马上就去你那里,你别出去。”然后挂了电话。

当方浩爬上出租摩托,飙到银信酒家,对易大顺说要借钱时,易大顺的口气立刻变了样。他苦着脸说:“方老兄,你也许不知道,我这个酒家办得多么艰难,我早就想把它转让出去了。算个细账给你听,我这里一个月的房租、水电费就是10多万元,租金和工商管理费占毛收入的30%,还要支付贷款利息以及厨师和服务小姐的工资,而且各部门在这里吃饭挂的账,有些几年都收不回,我这酒家已经支撑不住了。”

方浩不太相信易大顺的话,说:“你的账只有你自己算得清,我可不是来听你算账的。”易大顺急了,说:“你不相信,我也没法,我如果说了半句假话,明天就在汽车轮子下面碾死。”他又放低声音说,“原来我户头上确有过几万余钱,都被我拿去炒股,全部套牢在那里,我只差没去跳楼了。”

易大顺那线希望断掉之后,方浩便去找陈建军。陈建军按说还是方浩母亲娘家的远房亲戚,在外面当了几年兵,三年前转业到市政府行政科弄了个副科长。这家伙脑瓜特活络,拿着公家的钱,通过广东那边的战友,弄到外国进口走私车过来转手,一台车就能赚好几万。上个月他还到财政局来办走私车的控购手续,还是方浩把他送进控购办主任的家门,说他是自己的亲戚,控办主任这才留下了陈建军那个红包。办好控购再转手的走私车自然又可多赚几万,所以事成后,陈建军在方浩面前把胸脯拍得山响,许诺说有啥事,尽管找他。方浩想起陈建军当时那个豪爽劲,估计到他手里借一两万没有太大的问题。于是给陈建军家里打了几个电话,白天他家没人接,晚上的电话是他妻子接的,说陈建军去了广州,一个星期后才回来。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方浩下班后跑到陈建军家,他妻子说回是回来了,但晚饭在外面陪客,可能要晚点回家。方浩想,单位里大部分的职工据说已入了股了,自己不能再拖下去,就铁了心在陈建军家等。等到10点半,见陈建军妻子连连打着哈欠,方浩不好意思了,只得起身告辞。走到街口,才想起还没吃晚饭,肚子咕噜咕噜叫得烦人,就到街边的露天排档上去吃蛋炒饭。

刚吃完饭站起身,就见街口的的士上走下一个人来,方浩不禁一阵惊喜,赶忙朝的士走过去。那人一见是方浩,叫道:“表兄怎么是你!”方浩说:“好你个陈建军,你让我等得好苦!”陈建军说:“算我罪该万死,我受罚请客,让小姐给你按摩按摩,台费和小费全包。”说着,将方浩往街边亮着霓虹灯的美容美发店推搡。

方浩把身子稳住,说:“我才不稀罕你请这个卵客,我有重要事相求,你一定得帮个忙。”陈建军见方浩的正经样,有些警觉,说:“是啥事让你等这么久?”方浩就把借钱的事和原因跟陈建军说了。陈建军闻言,沉默着不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